生怨

    皇后冷哼:“不知何事?今日本宫便让你知晓个明白。”

    “来人,给本宫好好掌嘴这个不服管教,妖言惑圣的贱人!”

    内侍松动筋骨,冷气森森道了句失敬,便开始朝跪地的淑嫔一掌掌抡去,毫不留情。

    清脆声音响彻整个大殿,尚柔嚎啕声不止,淑嫔雪白面上,也渐渐青肿渗血。

    待盏中茶水半凉,皇后这才缓缓叫停。

    “慢着。”

    内侍悄步退下。

    皇后徐步至淑嫔跟前,挑了她的下巴,弯唇:“淑嫔这神情看着,是不服本宫。”说着,她笑出声:“可又有何用?没了姚氏的庇护,本宫捏死你个小小七品编修之妹,便犹如辗死长街蝼蚁,不费吹灰。”

    “你不很是节俭么,跟皇上进言,要将避暑行宫的闲余宫侍遣放出宫,还旁讥侧讽椒房殿宫人无数,吃穿奢靡……既然淑嫔如此克勤克俭,为国分忧……”

    皇后站起身,掸去纹金双凤袖上的浮尘,环视了眼殿内,勾唇:“不若以身作则。今日起,翠梧宫用度减半,也正好全了你的殷殷心切。”

    言罢看都不看淑嫔一眼,便带着众宫侍甩袖离开。

    宫门落下,失去桎梏的萧尚柔哭扑着奔向淑嫔。

    “母妃,母妃……”

    “娘娘……”司竹颤着声,为淑嫔上药,银匙碰上青紫血痕时,心若刀割:“娘娘怎说也是一宫主位,皇后竟睚眦必报至此……”

    淑嫔抱着尚柔,默不作声。

    她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公主的背,目光平静,似全然未感知脸上的痛意般,慢慢抬起眼。

    她似忽然意识到什么,摇头喃喃:“不对。”

    姚丹珌被逐,皇后平日作风虽是跋扈,可却不至为着宫人去留之小事急眼,可她今日宁可不顾名声,也要来翠梧宫羞辱自己,当真是反常。

    避暑行宫的宫婢……

    淑嫔莫名想起前些日子行宫下景春园发生的事端,内心逐起波澜。

    景春园……

    难道是皇后?

    她望着宫门,眸色渐渐沉下。

    *

    天嘉五年,秋,匈奴使团落住行宫。

    次日,华安殿设大宴,接待哒义及其心腹众人。

    铜炉华烛,玉箫雅琴。

    舞姬宝髻松挽,纱袖若青烟,游舞轻盈。

    一曲罢,皇帝摆手,美人尽数退下。

    他举盏起身,朝哒义敬酒:“中原湿潮,不知单于可住得惯行宫?”

    哒义有求于大齐,回答自是无有不顺。他站起,将酒一饮而尽,爽朗笑起:“陛下诚心相待,孤无有不喜,何况长安秋景甚美,不似草原早已冰雪纷飞,都说中原好,今日孤来,才知何才是人间仙境,竟差些乐而忘返。”

    “只是可惜……”他说着,话音陡然转怒,重掌拍在案桌,隐隐有了哭腔:“冒邪弑父之仇,孤不得不回故国,为父报仇雪恨。”

    皇帝详装震惊:“冒邪杀父?”

    “正是。”哒义拭泪,万分苦凄道:“那日父王在帐中养伤,冒邪进了主帐,随后便传出父王病逝的消息,这不是弑父还能是甚?”

    “可怜孤那父王,一代雄主,竟成了孽子刀下亡魂……”

    皇帝露出同情之色:“单于重情,朕实是敬佩。”

    哒义见状来到大殿正中,朝皇帝一拜:“所以孤万里来到贵国,还望陛下赐公主于我,两国共结同盟,共抗罪人冒邪。”

    皇帝下座扶起他:“单于之意,朕都知晓,快请起。”

    “乐诚公主待嫁闺中,与单于甚配,朕将她赐于单于,且随边境良将和两万精兵,协单于征伐北匈奴。”

    哒义泪眼差些收了回去,怔眼错愕:“乐……乐诚公主?”

    他与心腹私语了番,回身皱眉:“孤记得,大齐现尚存两位公主,适婚者只有一位华阳公主,这乐诚公主……”

    皇帝淡淡摇头:“华阳公主已配婚,乐诚乃太后义女,朕之义妹,现大齐唯有乐诚,可担和亲之任。”

    哒义用匈奴语嘀咕几句,身旁心腹早已头暴青筋,几人忿忿无声按锤着桌面,可抬头望见四周佩剑待发的禁军,又将心火忍下。

    僵滞半晌,不知哪位心腹凑耳同哒义说了句密语。哒义听完,阴郁的脸迟迟笑起来。

    他上前一步:“听闻,大齐朝,还有一位公主。”

    此言一出,整大殿哗然。

    皇帝眉关沉下。

    见皇帝神色乍变,哒义笑得更为开怀:“据闻陛下膝下还有一长女,不如……便这位小殿下吧。”

    席坐上一位中年男子忽闯入殿正中,也不顾礼节,踉跄磕了几头,要去抓皇帝衣摆:“不可啊,陛下,公主才满九岁,婚配嫁娶怎使得?”

    此人乃淑嫔之兄,萧尚柔之舅。

    宴席间私语更甚,人声细若粥釜,嘈杂又安静。

    皇后见状即刻叱喝:“来人,将陈编修带下去,殿前失仪,成何体统!”

    哒义瞥眼被拖出殿外的陈编修,扭头朝着皇帝,躬身一礼:“孤作为一国王上,只身千里求取的是公主,而非宗室女子,还望陛下莫要辜负南匈奴的一番诚心实意。”

    见皇帝依旧沉默,他详作失落:“陛下若是不愿,那孤也只得去西域诸国,再碰碰运气了……”

    话未说完,便皇帝举盏打断:“今日筵席欢庆,当谈笑畅饮,单于何必提和亲等繁缛要事?”

    “来,朕敬单于!”

    哒义见状,也识趣地给层台阶:“陛下所言甚是,饮酒不谈其他,何况长安繁阜,孤还想赖脸多留几日,往后事……那便往后再谈。”

    言罢轻摇金杯,笑着,朝皇帝回酒而饮。

    *

    丹桂巷酒楼。

    午时人潮涌动,沽酒铺子前旗布飞扬,卖浆挑担的小贩们叫喝着穿街入巷。酒楼雅座吹起断续笙箫,麝香飘燃,烟絮飞出窗栏,又被马蹄卷翻而起,溅泻向前。

    一幅欣欣向荣的热闹景象。

    哒义一身齐人装束倚坐窗口,望着外头,缓缓饮口热酒。

    店家端上盘盘菜式,见此桌人个个体型壮硕,面露凶光,头都不敢抬便哆嗦着退下。

    哒义扫眼装点精致的菜品,嗤笑:“这齐人非但长相精小,便连这炙羊肉,都修摆得五花八门。”

    属下匈奴语附和:“可不是?小小几块,远不及草原大块羊腿羊头吃得畅快。”

    “若非冒邪奸狡,王上又何必委屈于这绣花枕头般的齐人?王上血统金贵,肯求取外族齐女已是恩赐,谁知那中原皇帝如此不知好歹,竟还想嫁宗室女搪塞王上,当真是辱人过甚!”

    另一人看着他气得面红耳赤,悠悠笑起:“咱们气什么?中原人想面面俱得,却算漏了王上会求娶小公主,如今怕是躲在皇宫内后悔着呢。”

    哒义听后捋着细胡大笑:“早听闻华阳公主乃二嫁,性子顽劣又不好掌控,如今倒是老天助我。”

    属下不怀好意跟着道:“王上圣明,一个年仅九岁的稚儿,届时嫁来,量也翻不出风浪,要杀要剐,还不是随王上之意?”

    哒义又是哈哈大笑,狠拍对方薄肩:“赫术,带你出来,孤果没看错人。”

    *

    与此同时,宣德殿。

    日光酷烈,将宣德殿十八扇朱漆正门照得若红火燎烧,门边镶金炽得发白,浓黑影子映在白玉石上,深处渗出丝丝缎蓝。

    门棂雕琢的是三交六惋菱花纹,万千三角纹样相汇成朵朵六瓣菱花,用在大齐权势最甚的论政之殿,寓意天地之交而生万物。

    一只手焦灼地拍响宣德殿正门。

    “陈氏请见陛下,陛下见见妾……”

    巨大声响传进内殿,皇帝抬眼:“何人在外?”

    曹怀躬身:“是淑嫔,许是和亲的消息传到了翠梧宫。”

    “让她进来。”

    “是。”

    女子半跌进大殿,簪发混乱,苍白的脸上泪横交纵。

    皇帝发现自己许久未曾见过淑嫔了。

    前朝事忙,一月仅几次去翠梧宫伴尚柔的日子,也被搁延下来。

    如今又出了这般的大事。

    他内心有愧,上前要扶起她,却在看见女子面上触目惊心的掌印,皱起眉:“伤是怎么回事?”

    淑嫔不言,垂头抽泣抹泪,脂粉经泪水擦抹,伤痕更甚,愈发可怜。

    皇帝抿紧了嘴。

    后宫妃嫔高位者甚少,能欺辱淑嫔的人,答案显而易见。

    “这些日子苦了你。”

    “妾不苦,陛下,”淑嫔眼里通红:“只要尚柔在妾的身旁,平安喜乐,妾如何都算不得苦。”

    “妾只求陛下看在妾这些年的诚切和尚柔的年幼,不要让尚柔去和亲。”

    皇帝面色淡下来:“她是公主,生来便有这个责任。”

    “和亲也未必不能平安,尚柔亦是朕的孩儿,朕自会派兵遣使护她安康,你多心了。”

    此言一出,淑嫔宛若五雷轰顶,她后退几步,望着髹金龙座上的人,只觉得可笑。

    “安康?”

    她颤声质问:“匈奴茹毛饮血,嫁娶之事又父死子继,何况那哒义早已过了不惑之年,而妾的尚柔……妾的尚柔才九岁啊……”

    “陛下,你怎忍心?”

    “也是,”淑嫔嘲弄勾起唇,眸色隐隐有恨:“陛下又岂会不忍心?妾与尚柔在陛下心里,永远不及姚氏和华阳公主,生生死死,无声无息,又与陛下何干?呵,尚柔还当真是可怜,自出生,便与无父皇之孩儿无异……”

    曹怀听到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吓得掸毛一抖,他赶紧看向高处的九五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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