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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巢(1)

    燎天火光交混着嘈杂马蹄声,似洪水般席卷而来。

    夜深闭户的长安城此时已是狼藉一片,巡吏纷乱逃窜,两批禁兵戈矛相拨,箭簇如雨般簌簌落下,所及之处皆是喷洒而出的血沫与仰倒死尸。

    一道疾驰如风的箭镞刺穿空气,直朝萧锁月飞来。

    “殿下小心!”

    宝萍将萧锁月推开。

    箭心失空,钉在了身旁的廊柱上,余威铮铮作响。

    “高处危险,殿下快些下来。”宝萍扶起萧锁月,后怕道:“也不知是哪方起的势,当下长安是乱得很,牢狱中的死囚趁乱逃得到处都是,拼杀得根本分不清敌我。”

    说着她长舒口气:“还好陛下不在京中,他们纵是围了整个大内也无用。”

    盯着巷口火光的萧锁月察觉敌情不对,忽皱眉制住她,“有人朝宝清观来。”她看向左右禁兵,随即转身下阶吩咐:“先命人死守观门,无论是谁,都不要放入,再挑两个熟悉地势的,装扮囚犯,到渭城搬救兵。”

    高墙外的响动愈来愈大,重甲铁戈震得脚下闷颤。

    萧锁月稳住心神,朝向宝萍:“你带皇长子和姚妃藏进观内,非示意莫要出来。”

    见宝萍尚还犹豫,“那公主……”萧锁月大喝:“快去!”

    这些人费劲周折来京郊,定是为谋求皇嗣,她不能让他们得逞。

    刚吩咐完一切,守门的禁兵便急跑来禀道:“观外领兵的李将军,说有要事要见殿下。”

    李孝忠?

    萧锁月冷笑。

    果然前线一兵败,剩下的徐家人便按捺不住了。

    “别理他,只管守,等援军。”

    禁兵领命。

    观外人见里头尚无动静,便开始朗声喊话道:“臣南衙左骁卫上将军李孝忠,奉窦侍中令,捉拿夜逃而出的牢狱死囚,还望长公主配合,打开观门,令末将搜查。”

    萧锁月寒目望着大门,缄口不言。

    许久沉默令外头人不安起来,于是又隔墙施威:“天寒地冻,还望殿下莫让六百将士苦等,适才从观外逃出几个嫌疑的已被末将斩杀,若公主再不放行,莫怪末将不敬。”

    此言一出,门内禁兵门开始纷纷面面相觑,迟疑害怕起来。

    观内仅有禁兵八十人。

    而适才报信之人又被诛杀……

    等不到援军,怕是只有一条死路。

    就在军心将要动摇之际,萧锁月忽然高声质问:“侍中,哪个窦侍中?”

    “圣上不在京中,本宫作为镇国公主,有辅政监国之权,你既是忠心奉令,那本宫现在便下诏,命你后撤三百里。”

    一片阒静。

    萧锁月见状,环视观内一圈,目光锐利,“你们也都看到了,李孝忠得诏不退,必是反贼。跟着本宫死守,纵然身死,届时三辅援军一到,也是加官追爵,光宗耀祖。”说着她倏顿住:“可若是此时有人有临阵脱逃之心……即便今日活下去,往后也必定平夷三族,难逃伏诛。”

    声音掷地有声,琅琅言出,竟催生了观内守兵的破釜沉舟之气。

    这番话令道观外的人慌了,李孝忠身旁的副将汗流浃背道:“陛下居然……不在大内。”

    “将军,那宫中我们的人……”

    李孝忠望向同样火光冲天的皇宫处,缄言半瞬,终是挥手下令。

    “等不了了,先攻观。”

    “找到皇长子,萧锁月和庶人姚氏,就地即诛。”

    “是。”

    *

    与此同时,皇宫。

    皇城脚下,窦仪望着朱雀门,唇角微微掀起。而他身后,肃立着上千名的擐甲持矛的左骁卫禁兵。

    子夜的长安皇城似一头卧倒蛰伏的巨兽,月映飞檐,庞大漆黑。

    朱雀门之后,布列着百僚廨署和皇室宗庙,而再往前,便就是天子居所福宁殿了。因守门将领是事先串通好的徐事旧部,以至于窦仪人马入朱雀门,并无甚么阻碍。

    窦仪领着禁军,步履生风地走在狭长敞开的宫道上,见着眼前愈来愈近的丹凤台,他心间油然腾起的喜悦也越升越烈。

    这一天,他等了太久。

    只要能围困福宁殿挟杀天子,届时姚氏华阳皆死,再举徐氏为太后,迎皇长子为新帝,那他这位新朝功臣,便可一步登天,万人之上。

    福宁殿里的灯火逐渐清晰,窦仪清俊的面上,也逐渐变得扭曲。

    就在他将要跨过最后一宫门时,一道箭镞,忽然直挺挺射在他脚前,隔断住他的去路。

    窦仪眯眼定睛,见到裴行祐与他身后不足五百的小吏杂兵,忽然就笑了。

    “裴侍郎夜半不归府,鬼鬼祟祟留在皇城之内,做甚?”

    “这话,当我问你。”

    男子立于大道中间,言罢又是三道箭镞齐发,堪堪划过窦仪衣角,道道见杀机。

    “前方乃内廷重地,窦侍中若执意往前,便是谋逆。”

    “谋逆?”

    窦仪嗤声一笑,而后高举手中符牌:“本官是奉中宫懿旨,去福宁殿解救被佞宦曹怀劫持的圣上,名正言顺,何来谋逆?倒是裴侍郎干扰救驾……”

    说着将手一摆:“给我杀。”

    两千余禁兵得令后,很快将裴行祐等人团团围住。

    望着若巍山般层层压来的玄甲铁盾,吏部尚书王询站出来,朝窦仪赫然斥骂,颇有临危不惧之风:“窦仪!你竟然敢越过邵宰辅私自调兵!行大逆不道之举,有种便从老夫我尸体上踩过去……”

    话未说完,衣角便被禁兵刀剑嗖地声剜下。

    王询一怵,连忙缩至裴行祐身后。

    他拽住裴行祐袖口,颤着声还不忘指摘:“青澹啊,老夫都说了,管他今夜闹得是哪番宫变,咱们吏部将铜门一锁,相安无事后明日再救陛下岂不美哉?你硬是要拉上老弱残吏来堵逆贼,陛下的福宁殿可是有樊将军与八千羽林郎拼死相护,你我有什么?这下好了,今日命将休矣……”

    裴行祐一边持剑格挡着禁兵,一面护住手无缚鸡之力的王询,闻言皱起眉关。

    樊奭也是徐党旧部。

    一旁的李小蛮似也思忖到了这一点,同样攥眉望向他:“大人,此番该如何?”

    若等窦仪的人接触到福宁殿,与樊奭前后夹击,届时帝崩换代,全长安便再无希望可言。

    索性他今夜是必死在此地了,但他临死前,要给她托付消息。

    让她知晓宫内情形,早些逃出去,再以监国之权调动三辅北军,诛杀反臣。

    他忽然朝宫墙之上看去。

    宫墙绵长,两侧双阙高耸入云。

    那是全长安最高处。

    因兵力都被窦仪集结来围攻福宁殿了,以至于阙楼之上鲜有人。

    裴行祐收回视线。

    小蛮即刻便领会了意思,可他只是一小吏,并不知通往阙楼的路如何走。

    蜷在身后的王询忽然默默将汗浸湿的长胡往衣襟内一塞,颤巍巍抬起手:“这上面,我去过。”

    裴行祐侧身交于他防身小刀:“那便劳烦大人了,我们会尽量护送大人往掖门处退,若寻到机会,便到城墙上去点火敲钟,惊起的动静越大越好。”

    王询匆忙颔首。

    裴行祐等人掩护着王询逐渐退至角落,可毕竟人少力弱,比不得对面久经沙场的禁兵,很快便应对得力不从心起来。

    刀枪厮磨处,血液混杂削掉的肉泥软坍铺至一片,潺潺渗进古老砖缝间,远远望去,黑得瘆人。

    有眼锐者发现了悄声想往楼阙上爬的王询,窦仪急得气急败坏:“弓弩手,快放箭,别让他将烽火点燃了!”

    属下迟疑:“宫道漆黑,他进了楼内,我们的人看不清身影。”

    “废物,看不见便点火把,火把不够高便射火箭,若让他点燃烽火,京畿处的守军便都能看到,届时你我都将死无全尸!”

    属下仍迟疑。

    毕竟着火放箭,人是打下来了,可万一城池失火,那便不好收场了。再者,这厢动静过大,惊扰了福宁殿,要是皇帝挟持了宫中皇后,岂非又多了层不可控的变数?

    他们这些人效忠的是对自己有恩的徐蹊成徐氏,而非后提拔上来毫无根基的窦仪。

    “不若派队人马上去追……”禁兵话未说完,手中长弓便忽然被窦仪夺去,呜呼一声,空中划过道火光,射进楼阙里。

    后头禁军见状以为决议已下,便纷纷跟着射起了火箭。

    一时间流箭若火树银花般自群闪而过,宫道霎时亮如白昼。

    可楼阙中的王询,却再也看不见身影。

    而宫道下的裴行祐一干人,早已不堪重负,死伤惨重。

    望着迟迟未有点亮的楼阙,裴行祐的心,也逐渐沉至谷底。

    消息带不出去。

    可公主还在长安啊。

    杀敌许久的手开始隐隐不稳,倒下一个,又有无数禁兵前扑而来,血沫与脏腥浸满衣袍,男人大脑嗡鸣,连连后退。

    今夜是走不出这朱雀门了。

    他想。

    就在他独木难支,将要放弃之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阵钟声。

    “咚,咚。”

    浑厚钟磬声传荡至整个皇城宫城,漆暗的市坊逐渐亦亮起灯火来,光芒若刚破晓的天际,点成线,很快又遍布成面,蔓延至全长安。

    皇城楼阙上,燃起了烽火。

    一盏,两盏,三盏。

    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城阙高台上,如雨乱箭中,他半掩起了身子。

    大齐自先祖立国时便定有律法,若皇宫城墙上四火与铜钟齐行,便是天子危境,北军可与长安百姓一同讨伐乱臣。

    待躲过一轮流箭后,那个身影又自墙垛后奋力奔出,跑向城墙外侧最后一处点火台,想将烽火点燃。

    冉冉第四盏火光腾起,也彻底暴露了身影的位置。

    是李小蛮。

    他趁乱,不知何时跑到了楼阙上。

    窦仪也看到了点燃烽火的李小蛮,即刻便吩咐属下放暗箭射杀。

    裴行祐瞳孔乍的紧缩。

    “快躲开——”

    可高处的小蛮听不到,他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被暗空中的寒光乱箭穿心,射成了刺猬。

    跃动的火焰映亮他灰扑扑的杂吏服,欲弯的唇角便这么凝固在脸上,缓缓倒了下去。

    天空飘起了零零点点的雪。

    大队人马冲破朱雀门,为首者策马拉弓,一箭射死了乱军中作威的窦仪。

    裴行祐这才发现自己右腿中了三箭,踉跄几步,靠长剑抵撑住身子。

    一人急灼撑住他:“你无事吧。”

    裴行祐苍白的脸仓促瞥了眼对方,是宋怀玉。

    他刚想起身道谢,便被宋怀玉笑止住:“别,你不该谢我,我一介商贾,哪来那么多兵,你该谢的是胶东郡王。”

    言罢宋怀玉侧身,露出身后骑高马的男子。

    面对裴行祐的道谢,萧则策只是微微颔首。

    “侍郎不必多谢,你曾对舍妹有恩,何况勤王护驾,是小王分内之事。”

    他说着,朝宫城内福宁殿望了一眼,停了半晌,问道:“不知福宁殿内情形侍郎知晓如何,圣上龙体无恙否?”

    裴行祐面色凝重:“陛下身边的樊奭,极有可能是徐家的人。”

    闻得此言,萧则策与宋怀玉不动声色相互对望了眼。

    “如此……”萧则策徐徐收拢起马鞭,而后命人关上朱雀门,面对裴行祐狐疑目光,解释道:“免得徐氏援兵源源不绝再从朱雀门入内,”说着他勒马朝裴行祐告辞:“既然福宁殿内仍有乱臣,那小王便要去援天子了,这厢先行一步。”

    说完,带着大队朝内里宫城走去。

    裴行祐强撑伤意,拔步想要跟上,却被宋怀玉拦住。

    “你伤得这般重,还是先寻个郎中止血为好。”

    裴行祐何等聪明,一眼便觑出异常。

    他遂停下:“也好,我同你出宫。”

    城门失火,近坊离宫门,尚且需要段距离,萧则策的人马何以支援得如此之快?宋怀玉不是常于北疆行商么,为何会同胶东的郡王这般熟稔。

    还将朱雀门牢牢关起。

    此举是杜绝了徐氏人再入皇城骚乱,可也隔断了其余想入宫勤王的有心之士。

    若萧则策无夺位异心也罢,可要是有,圣上生死未明,当下情形,并不比窦仪在时好上多少。

    孰敌孰友,虎穴还是福地,尚未得知。

    当下之急,是快些出宫,寻到萧锁月。

    他收敛起小蛮的尸体,来不及悲痛,便往外走去。

    *

    萧锁月浑身都在颤抖。

    外头攻势猛烈,摇摇欲裂的道观木门,根本撑不了几时。门很快被冲破,观内禁兵女使亦尽数被诛。

    ·

    血蜿蜒流了一地,可李孝忠却似没想要杀她。

    他用剑抵住她脖颈,威胁道:“姚氏与皇子在哪?”

    萧锁月漠然冷笑:“人早被我送出长安,你纵是再找,也徒劳。”

    “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道观!”

    “你烧。”

    萧锁月似拿定了李孝忠碍于皇长子不敢火攻,嗤鼻扯唇。

    对宁死不招之人,李孝忠向来很有手段。

    四五双手将萧锁月的头颅按至刺骨寒凉的水缸之中,待她窒得面色青紫时,又拽发将她拔出。

    “曾听闻公主最恐惧之物,便就是这凉水。”

    他伸出手:“给公主三次机会。”

    “三次之后,投湖沉潭。”

    萧锁月抖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却仍不忘笑着讥嘲他:“李孝忠,亏你还是徐蹊成一把提拔上来的军中嫡系,竟这般蠢笨如猪,被窦仪耍着当枪使。”

    李孝忠黑眉一拧,闻言发狠掐起萧锁月脖颈:“你还敢提大将军?他为大齐南征北战多年,明明都已要放权给陛下了,可你们却还不肯放过他,使尽阴私手段,将他害死在疆场。”

    “整整三万大军……”他说着,唇齿颤粟起来:“就这么被北匈奴冰天雪地围困在龙牢山底下,无米无粮,活活饿死。”

    “不是我们……”萧锁月涨紫着面,目中充血。

    李孝忠凑近咬牙:“不是你们?除了天子,还有谁能对前线的排军布阵与埋伏动向这般清晰,运往漠北的粮草,也尽数被人动了手脚……你们为了不在青史留下诛杀能臣之名,当真是煞费苦心,这般的天子,有何好孝忠,不若反了!”

    萧锁月这下全明白了。

    有人在幕后,暗搅风云。

    难怪南军这般义愤填膺揭竿而起,难怪徐氏旧党竟比天子与自己,更早知晓了漠北军情。

    是谁在推波助澜?

    窦仪,邵明,还是皇帝?

    她不敢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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