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

    天色渐黑,团云翻涌,偶地几道紫光隐隐闪烁。

    何春娘正悠闲倚在交椅上嗑瓜子,红泥小炉沸水咕咕冒着热气,炉旁偎热的硬果红薯发出诱人芬芳。

    她身旁,锦袍公子懒懒倚在木柜旁,小饮一口春娘煮的茶水后嫌弃将之放在桌上,飞速收回镶满金丝滚边的袖口,眯紧桃花眼:“难喝死了。”

    “难喝就别喝,还矜贵上了。”春娘白了眼后头站没站相的人,扬起手就将他剩下茶水泼到外头。

    热茶散入室外,薄气很快散入淅沥略有起势雨水中,墙角红灯笼被大风吹的咕噜转,水汽中,春娘看见一个身影在雨里,先是惊喜错愕,很快又蹙起眉。

    “那不是……裴公子吗。”

    话音刚落,身旁便咻一身,锦衣男子已携伞走进雨中。

    豆大雨水从裴行祐清俊面上淌过,灰霭雨幕中,男人步伐踉跄,脸色苍白,眸子黝沉得可怕。

    “你……”

    宋怀玉还未来得急说些什么,就只见白衣男子看向他,艰难动了动唇,眼中万般情绪刹那间流失殆尽后,水花四溅,终是直挺挺在他面前倒下。

    *

    庞大黄瓦殿顶檐牙高翘,鸱吻狰狞盘踞,似仰首向灰白天际长啸。

    宫墙之下,镇国公主携众仆走出宣德殿,沉甸甸步摇声清脆,步履飞快,衣袂翩跹。

    身后宝萍见公主心情大好,微笑道:“沈大人这趟可真是竹篮打水空一场。”

    萧锁月淡淡扳着手上玉镯,嫌弃扯嘴笑:“可不是,那老匹夫戏台都搭好了,谁曾想主角不给力?也不想想,本宫的床是任哪个歪瓜裂枣都能爬的?随便找个人就想指摘本宫。”

    得亏她进宫前虚惊一场,以为青澹真是沈牧的人,结果竟是一个她毫不相识的举子,非指摘自己非礼了他。跟着沈牧在殿上一唱一和,将她描绘得不堪入耳,就差点未贴着她耳朵教训她不守妇道,举止不端,妄为天家之女。

    可结果呢?闹了个大乌龙,那举子名沈良,本是沈牧远方侄子,被沈牧授意引诱长公主,可谁知沈良眼神不好,遇着个衣着华丽的寡妇就以为是萧锁月,第二日,登闻鼓击了,入殿与她对峙才发现认错人了,都不必严刑拷打几句便就全招了,惹得萧承瑄哭笑不得。

    可怜沈牧那张老脸,一个时辰不到丢得满地都找不到。

    仪杖不知觉到了右掖门,萧锁月抬眼,倒是乐了。

    前头那个熟悉身影,不是沈牧又是谁?

    紫色朝服,干瘦佝偻的背弓弯,此刻正吹胡子瞪眼唾沫横飞地骂侄子沈良,忽然宫道涌入一阵强风,他半人长的白须霎时被吹得开花,老头不得不停下嘴,动手慌忙整理自己形象。

    可无奈长须却越理越乱,就在沈侍郎心烦意乱时,眼前忽然出现一把篦子。

    “多谢。”沈侍郎下意识接过篦子。

    “大人客气。”萧锁月笑眯眯。

    沈牧心下一惊,慢腾腾扭过脑袋,又股大风吹来,他急忙扯住飘起炸开的长须,正经朝萧锁月作揖,面色有丝难看:“长公主殿下。”

    那厢女子似看不到对方异样眼神,笑着悠悠摸了摸下巴打趣:“本宫同大人相识这么久,今日终是有幸……”

    她顿了顿,接着道:“一睹大人美髯下芳容。”

    沈牧老脸霎时更气愤得一片绿一片红:“公主休在此戏谑老夫!”

    萧锁月接话:“大人乃旧朝重臣,本宫岂敢戏谑大人?只是……”她说着,顿了顿笑:“还望大人下次还是得明辨是非些,莫要什么冤情都往本宫身上扣,别到时又成了全长安的笑话。”

    她笑得亲和,可话还未说完,那厢沈牧就气得一甩袖,走了。

    吃了一袖子冷风,萧锁月脸色略有发黑,但很快压下去,看着沈牧的背影,喃喃:“酸儒。”一旁宝萍皱眉压声:“公主给他脸,他倒是愈发的放肆了。”

    “他总以为当年旧主子是本宫逼死的,这一次次给本宫找绊头,是要为旧主萧许肃报仇呢。”

    “沈侍郎如此不识公主抬举,那为何公主不……”宝萍做出个抹脖子的动作。

    萧锁月凝她一眼,回首淡淡望着檐角阴沉滚云:“他还有用,不能动。”

    ******

    夤夜深深,瓦当倾倒着雨帘,芭蕉叶摇曳拍打在窗牖上,雷雨晦明。

    床榻上男人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梳双鬓小丫鬟正吃力提着水桶,她见裴行祐醒了,面颊微红,高兴跑至外室:“少爷,少爷,裴公子睡了三日,终于醒了!”

    宋怀玉闻言急忙摸把脸上口水,拍拍困倦的脸,半晌回过神来,走至内屋。

    裴行祐急咳两声想要坐起,被宋怀玉按下:“唉……你高热尚还未全退,躺好躺好。”

    “多谢。”裴行祐垂下头道谢。

    宋怀玉见他面色苍白,黑浓发硬发丝垂下,眼里颓丧,便担心问:“究竟发生了何事青澹,你做事一向谨慎守时,那日怎会错过春闱?”

    裴行祐眼下乌青淡淡,他并未回答,长吸口气,闭了眼,静静听着骤雨疏狂。

    宋怀玉略发急,扳住对方肩:“究竟是怎了……”他唇角无声蠕动片刻,少顷,终是迟疑道:“那日,春娘在御街铺子门口,见到你同当朝那位华阳公主……”

    男人眼皮蓦然睁开。

    宋怀玉见状心下了然,摇头自语:“果然……怪我,怪我未曾同你说过这长安城的事。”

    “据闻那华阳公主闲暇时,有一喜好,便就是逛街买物,路上若有顺眼的男郎,就都会被公主强拐府内,圣上素来宠爱华阳,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久而就之,偌大长安,只要街上有郎君听闻公主仪仗一来,便都四下逃窜,无影无踪。”

    一口气说完,见裴行祐深黑眸子定定看着自己,无甚反应,宋怀与乍舌:“你……当真就一点皆不知?”

    “也罢,此事不再提,可你往后有何打算?春闱三年一次,是回乡,还是留在长安备下一次春闱?”

    “淮南家中尚有母亲,待我病全好,就回乡照料老母。”烛火阴影中,裴行祐下颚分明,面庞半边陷入阴影,令人看不出表情:“春闱,往后再说罢。”

    宋怀玉颔首,但仍旧好奇:“我听闻……那华阳公主乃绝世美人,你为何不顺势从了她,美人高官,鱼与熊掌兼得,岂不美哉。”

    话语稍歇,宋怀玉便感觉一道沉沉目光打在身上,他即刻缩头噤了声,打哈哈:“讲个笑话哈哈,讲个笑话。”很快他又话题一转:“不过,明日得幸苦你同我参加一个诗会。”

    裴行祐张口正要拒绝,就被宋怀玉笑盈盈打断:“诶……我知晓你想谢我照料之恩,好友间不必客气,这些都是应当的。”他说着,嘴角扬起风流,忽然凑到裴行祐耳旁悄声:“明日是圣上举办的牡丹诗会,好多美人回来,你小子可别给我丢脸!我宋少爷的潇洒名号可就靠你了!”

    “老规矩,你跟着我后头,届时将纸条偷偷传给……”

    他话未说完,外头忽然传进一阵沉重靴子脚步声,宋怀玉身躯一颤,飞扬比划的手停滞在半空。

    木门晃荡被打开。凉风携着雨沫拂入屋内,中年男子络腮胡,长篷尚沾着雨露,他一见宋怀玉,便怒目圆睁,扬起扫帚追着人便要打:“宋怀玉!你敢给老子逃春闱!小羊羔子翅膀忒硬,看老子不打死你!”

    来人正是宋怀玉伯父,长安茶木商宋三理,弟弟早逝,他向来是将宋怀玉当成亲儿子养,可谁知,他刚潮州办事没多久,就听长安消息传来,宋怀玉竟然不考了,气得他生意都顾不上,日夜兼程,跑死好几匹马才夜里赶回来,就为揍死这个吊儿郎当小子。

    “老爷息怒啊,少爷定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后头赶上来的管家周立气喘吁吁,圆胖身子挡在宋怀玉跟前。

    “你闭嘴,让开!还护着他!”宋三理眼珠充血,蹦出斥语,手上亦不闲着,扬起扫帚重重朝宋怀玉身上打去。

    出人意料,宋怀玉此次竟未逃跑,而是深深受了几响闷棍,才抬起头,正了正神色就又朝宋三理敲几计响头:“怀玉不孝,让伯父担心了。”

    宋三理片刻迟滞后,又下手一记更重的棍棒,恨铁不成钢:“你也知道自己不孝?平日整天同京城那些勋爵二代的纨绔子弟吃花酒压行首,早些年念书还刻苦些,大了愈发放肆……如今……如今竟春闱此等大事都随便了了……你……你!”

    “伯父总要我读书,可怀玉不解,读那么些书,有何用?”

    “读书何用?多亏老子含辛把你一把拉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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