殒命

    长安  安王府

    外头雪大若鹅毛,糊窗油纸被急风敲打得镗镗作响,侍女提了壶热水,朝安静的中堂走去。

    隔扇四面围出一个小暖阁,阁内红萝炭烧暖,萧愠娴身着水红色窄袖长袄坐在杌子上,雪白长颈微垂,认真绣着手中的绣品。

    侍女将她身旁的汤婆子重新置添了热水,眼角瞥到一处,心下了然,还故作惊讶朝萧愠娴凑去:“郡主这是要为郡王绣小像吗……”

    说道一半笑盈盈道:“可奴怎么瞧着,郡主把郡王绣俊了些呢。”

    小娘子立刻将绣绷反压于桌上,脸憋得羞红:“碧儿,休要打趣我。”

    萧愠娴反应之所以如此激烈,是因那张小像绣的并非萧则策,而是……

    她想到此处,难过垂下头。

    可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晓,只好时不时跑到丹桂巷的铺子里多买几次脂粉,企图能同那位郎君再见一面。

    只可惜,自那日后,她便再未在长安见到那位宫宴上的郎君。

    待碧儿稍走远了些,萧愠娴又重执针,描起小像旁的牡丹。

    只是她刚落手,左心便倏地一绞,钻心的痛迅速爬满整个胸腔。

    她痛苦地呻/吟出声,外头的碧儿飞快走进来,扶住她焦急道:“郡主怎么了,无事吧?”

    萧愠娴面色苍白撑住桌沿,摇头缓缓站起来:“无事,就是不知这心为何突发绞痛。”

    她脚底虚浮走至门槛前,望着不见山月的黑天,怔怔喃喃:“雪下得这般大。”

    “碧儿,你说父王他们,岁除前能赶得回长安么。”

    *

    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通往长安的淮阴官道上,正历经着场攸关生死的决斗搏杀。

    白皑皑野地旁血迹斑斑,官兵与黑衣人拼死缠斗,数枚暗箭射中车厢,马车顶棚被掀起,滚落进湖里。

    葛郢长刀劈倒一个妄图爬上马车上的黑衣人,撩起帏帘朝里道:“对方人多还皆是有备而来,趁着乱势,三位殿下同我先走。”

    言罢牵来两匹马。

    萧锁月解开安王和世子身上的锁链,急迫:“我带着安王,你带世子,朝山林小路跑。”

    葛郢点头。

    两匹骏马即刻朝着山林暗处疾驰,萧锁月紧眉拉缰,目光盯着漆黑野径,朝前赶路。

    ……

    而不远处的山腰,有人背手而站。

    看到山脚下两处飞速移动的影子,他抬起长弓,张手徐徐拉开了弓弦。

    *

    五日后

    金乌悬天,雀压梅枝。

    日光移上高窗,和煦射在萧锁月阖闭的双目上,风拂过软纱,令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软纱外的女子蓦地站起,乌髻间的银镀珍珠簪轻轻晃动,女子又惊又喜撩开纱帘:“终是醒了。”

    说着用手贴了贴萧锁月的额头,温婉的长眉又轻轻蹙起:“可还是滚烫。”

    “娘娘?”

    萧锁月怔然望着眼前女子和熟悉的公主府:“您怎么会……”她忽然想起什么,朝姚丹妼俯身询问:“对了,安王与世子呢,我记得他们在淮阴/道上被流箭射伤,如今伤势如何?”

    姚丹妼手里搅动的瓷勺微微一顿:“安王?他与世子五日前便死了,安王谋反有罪,不是殿下亲手在淮阴镇压斩杀了叛臣么,殿下莫不是烧迷糊了。”

    萧锁月不敢置信地拉住姚丹妼的衣角:“怎会如此?”

    她着急解释道:“安王之事另有隐情,乃有心者故意陷害,他是无辜的,本宫怎会轻易杀了他?本宫明明是想将他们护送到长安另做商议,可谁知途中突遭到徐蹊成派来的刺客……”

    她还清晰地记得安王中箭滑倒在自己身后,流出来的汩汩血水,湿热滚烫。

    费劲最后力气将安王父子送到附近的村镇医馆上,随后便高热不起,一头昏了过去。

    谁知她醒来人却已到了长安,安王却早已死了五日。

    “葛郢,对,他能替本宫作证,安王不是本宫杀的,本宫要去找葛郢……”

    姚丹妼吓一跳:“徐国丈?刺客?殿下在说些什么?”她看到萧锁月揭去面上凉巾,想要起身下床,赶忙阻拦:“你现下连站都站不稳,还是好好养病,莫要出门……哎……小锁!”

    萧锁月跌跌撞撞跑出门槛,一个高大的身影迎面挡住她,萧锁月望着男子绛罗红袍上的团金龙纹,愣住:“皇兄。”

    皇帝浓眉拧起,对屋内的姚丹妼嘘寒问暖后,扭头朝萧锁月道:“你皇嫂刚怀上龙胎,忧心你病情特意出宫探望,莫要一惊一乍吓着她。”

    姚丹妼攥紧皇帝的手,朝他摇了摇头,暗示他不要责备萧锁月。

    乍听此消息,小娘子惨白面上忽然浮起丝红润,她眼中亮晶晶,凑到姚丹妼跟前,笑弯了眼:“娘娘这是又有了?”

    姚丹妼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柔笑颔首。

    “善极善极,本宫终也可当回姑母了。”

    “看来皇兄这些日子没少努力。”

    “何月有的?害喜严重么,会不会……”

    萧锁月问了一连串,还挨近想再问多些,结果扭头便见皇帝神色紧绷,一副生怕她吃了宸妃的模样,遂抿抿唇,后退做回床榻旁。

    “皇兄放心,不会将病气渡给娘娘的。”

    她单手懒懒饮口药。

    姚丹妼陪萧锁月坐了许会儿,待亲眼督促公主喝尽碗中的伤寒药,这才放下心来,由人搀扶到厢房暂且小憩。

    宸妃刚走,皇帝眼中笑意倏忽消散,他关上门,背手严厉看着萧锁月:“说吧,为何背着朕去锦阳。”

    见萧锁月不语,皇帝又道:“锦阳何等危险,你胆子够大,事先没朕指令,竟敢直接同赵元吉诸人对着干,若非安王恰好出事,你岂不就成了豪强泄愤活靶子?为达目的命都不要了?”

    “安王不是我……”

    “朕知晓。”皇帝打断她,缓缓踱步至窗牖旁:“适才在门外,朕都听到了。”

    “你怀疑有人暗中作梗,故意陷害安王,令他蒙冤。”

    “可那又如何?”皇帝转过身来,目光直锐:“这些不过都是你的猜测,可安王府是确确切切让人搜出了上千甲胄,铁证之下,哪怕途中不死在淮阴,来了长安,朕也同样会对他们定罪行刑。”

    萧锁月郁郁低下脑袋。

    “小锁,纵你再不情愿,也不可否认锦阳之事,这般处理才是上策。如此一来,五年前水患得以肃清,又不会令当地豪强对朝廷过度仇视,更为重要的是,北疆军饷彻底有了着落,朕也终于可睡个安稳觉了。”

    皇帝长叹口气,揉了揉眉心:“你啊,先稳稳将身子养好,国事不必多想多虑,纵有天大的窟窿,还有皇兄顶着呢……”

    话至一半,他忽然道:“药喝了,蜜饯吃了么。”

    他不说,她还未有感觉,一说,适才苦涩的药材味尽数从味蕾蔓延开。

    她难受地蹙起眉。

    一颗甜口蜜饯很快塞进自己嘴里。

    待萧锁月反应过来,皇帝早已飞速将蜜饯小罐藏进衣袖中。

    可还是被萧锁月看见,她望着皇帝严肃的脸“噗”地笑出声。

    “未曾想陛下九五之尊,雄才大略,龙袍内竟还时常偷携着小小蜜饯。”

    皇帝也不恼,温和娓娓道:“你自小最怕两物,一为水,二为苦。幼时在冷宫,你屡屡生病,便是十个宫嬷都难以撬开你的嘴灌药,后来才知你是畏苦,冷宫吃食种类匮乏,蜜饯不好寻,于是朕便时常借口去皇祖母太妃各处请安,顺道将茶点余下的蜜饯搜罗起来,以备你下次生病不肯喝药。”

    皇帝说着,言语怅惘:“也不知是怎地就养成了习惯,现下只要看到蜜饯,朕都会下意识囤几颗。”

    萧锁月深受感触,眼眶逐渐泛红:“皇兄……”

    皇帝见氛围已到,不由得摇头感慨:“只可惜,你我年岁见长,朕如今已不方便照顾你,若是能再寻一个驸马,能接替皇兄的位置……”

    萧锁月刚流出的眼泪即刻收了回去,脸色乍变。

    “驸马?不用。”

    “本宫男宠众多,根本不缺男人,更不缺驸马,皇兄就不用操此心了。”

    皇帝微愠:“男宠皆是为图谋你的权势金钱而来,与驸马能一样么?许邶薄情,你难道一辈子都滞留于旧事沉疴不成?”

    萧锁月嘴唇翁动,话还未说出口,皇帝那厢发话了:“后日立春,大内设宴,朕请了好些位长相俊逸的儿郎,你看上哪个,朕就给他加官进爵,做你的驸马。”

    “届时你不想来,也得来。”

    萧锁月想要拒绝。

    皇帝冷冷瞟一眼她:“这是圣意,容不得违抗。”

    *

    大内  皇家马苑

    数十个锦衣劲装,束发玉面的少年郎围在马苑前高声谈笑。

    夕阳堕地,积雪未消的草场镀上层淡淡的金边,管马的内侍为他们拿来青,绯,黄白四色的旗枪,少年们即刻挥舞起长枪,嬉闹着秀起花样来。

    这些都是长安官宦家的子弟,圣上后日要在大内设宴,召集好些善于骑射的郎君在开宴时比武阵。

    萧则策便是其中之一。

    他率先看上了马廊中那匹高大健硕的枣红马,于是先下手为强,将自己的马鞍马镫装在枣红马身上。

    喧杂脚步声逐渐挨近,是草场领完旗枪的官宦子弟们回来了,看到马廊里的人,场面一度安静下来。

    萧则策浑然未知,仍旧自顾自地装着马鞍。

    “就你,也配骑这马?”

    一股猛力朝萧则策踹来,他毫无防备地被踢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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