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放了一束花，被暖气风吹的一蹦一跳。
“你看它像不像晚霞。”
“不像吧，晚霞的颜色会更柔和一点。”
“才不会呢，姐姐你看的那个是玻璃窗后头的晚霞，不算真的。”
“那怎么才算？”
“中学时候，大操场上的无垠天幕；研究生时候，马院四方的天台；工作之后，跟我背道而驰，让高楼挡住一大半的下班时间。”
鹅黄色的跳舞兰仍旧一动一动，那是苏糖知道颜润的病情之后叫跑腿送的。她说有郁礼在，小朋友不会缺照顾也不会缺东西，那就先给点精神意象好了。
这种意象很难具体言说，只能流于一种你我都懂。
“那在你眼里，晚霞是鲜亮的。”
“可以这么说，有点像小孩，你看，”他指着桌角的花，“它总是变动的、活泼的、自由的，不会被任何器物拘禁，不会被任何人抓住；但是任何人又都可以欣赏到它。”
彼时郁礼坐在床边，他正仰躺在郁礼的腿上，窗帘掀开，阳光洒了两身。
他突然被朦胧了双眼，觉得好像又看见了天边的月亮。
月亮，也是一种常见的意象。
“如果这么说的话，颜颜和晚霞就很像。”看他状态好起来，几乎是没见烧了，郁礼戳了戳他的手心说。
“那姐姐就是月亮。”
但后者的回话很快，委实叫她没想到。
“怎么说？”
“因为我想要一个月亮。”他翻了个身，抱住了郁礼的腰，“传统的意象里，月亮代表着故乡，代表着家。所以很多时候我都想要一个月亮。”
“...小糖在跟我讲你们过去的时候，提过你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有一家是黑黑的铁栅栏陪着一树高高的桂花。她说秋风会打桂花落下，金黄金黄；而我那时候就想到了月亮。”
“那个转角的月光确实很亮。”他说。
“那是你十四岁遇到的月光。后来我们去烂尾楼救小糖，走的时候在那条老旧的水泥路上，你坐在副驾把窗户压到了最低；月光照进来，我提醒你不要着凉，那是你二十......”
“那是我二十五岁遇到的月亮。”
颜润没允许郁礼一个人能把这句话说完，而是自己接了下句，又更紧的抱住了郁礼。
后者伸手在他的后背轻轻拍抚，“那是你拥有的。”
·
一个白天颜润都是好精神，晚上甚至还下来跟郁振澎一起，三个人吃了顿晚饭。
可是到了半夜他却又重新哼唧了起来，抱着郁礼说冷，又说不舒服，但具体也问不出个什么。郁礼放心不下，给套了厚衣服当即就带去了新诚医院。
“白天完全退烧了是吗？”
还算幸运的是碰巧谷映在。
“是，晚上也还好，到凌晨的时候突然就高热了。”
“夜烧是正常的，只要能退都没事。你先别太担心。”
“...会是跟我上次的激素失常有关系吗？”郁礼微微顿住，“严格上说，他最近也没什么可以感冒的契机。”
“先等检查结果出来吧。”
谷映看着玻璃窗里面正在做检查的颜润，实际是没觉得会有多严重的。他的理解更多是郁礼过度关心。
“郁总，可能还需要再加几项检查了 。”
直到微妙的结果摆上了桌面。
“怎么了？情况很严重吗。”郁礼有些急切，掌心抵紧了凳角。
“先等检查结果。”然这一次谷映的回答也要不淡定多了，“你带他去把剩下几项做了，仔细点。”
他吩咐着小护士领颜润出去，后者临走的时候牵起郁礼的手，反攥了攥她的手心示意自己没事。
而等到小护士拿着检查结果回来又带门出去，颜润重新跟郁礼一起坐到谷映对面的时候，局面却是大反转了。
“郁总，正如我跟您解释的。”谷映放下检查单子，心中了然又唏嘘，“颜先生怀孕了。”
“可是颜颜不是...”
彼时的颜润烧的难受，已经靠在郁礼怀里睡的迷迷糊糊了。郁礼搂着他，又轻轻拍着哄着，他倒也是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颜先生确实也被改变了。”
而谷映对郁礼未出口的话做了肯定。
“颜先生消化道靠边角似乎有了一个新的孕育组织，说宫外孕又没有可比性，总之他确实是身体构造有所改变了。虽然这很玄幻，但是看过你的身体，我能相信是因为受你激素影响。”
郁礼见过怀孕的Omega，她知道谷映形容的应该是什么。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回想着，自己并没有成结的记忆，也没有闻到过颜润的信息素。
“你是说，颜颜分化出了生/殖腔。”
“这倒是个很贴切的形容。”
·
月光一归路，昏黄一室灯。
雪已经停了，凌晨的天幕没了夹杂，一小块一小块就会黑的纯粹。郁礼驱车折返，觉得这一路跟第一次接颜润回栖上的那个晚上，是那样的相像。
只是那个时候的自己没想过，会有幸被这位先生深爱，有幸迎接一个新生命。
谷映告诉她，颜润现在很健康。但是孕妇不好用药，她们在医院等到自然退烧，又开了些营养剂就回了。上楼的时候郁振澎也没睡，帮忙提着东西问了烧退没退就下去了。
“乖乖，谢谢你。”
看着睡有安稳，不自知蜷起带有自己气息被角的颜润，她坐在床边，企图深深的把颜润的模样刻进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层面。
一直到天将启明，她都是这样坐着的。
“...姐姐？”等颜润慢慢转醒的时候没被这吓着，只是有些奇怪的嗫喏，“你不睡吗。”
“醒了？”
“嗯。”
“渴吗？”
“有点。”
他翻了个身去够郁礼的衣角，后者于是等他玩好了才慢慢扶他起身，转开了床头保温杯里的温水递过去。
“颜颜。”
“嗯，怎么了姐姐？”他喝好递走杯子，看着郁礼合好盖子放回了原处。
“昨晚谷映检查，说你怀孕了。”
这话落下，迎来的是良久的沉默。颜润一直在看着她，空气突然就变得粘稠，好像氤氲开了一股水汽。
她怔愣了一瞬，突然就想起了在经贸大楼的那个房间里，也是有这样浓厚的一股水汽。
“你的信息素是水。”她突然又开口，自己得出了这个结论。
可是颜润尚还在呆滞中，一直到她也突然的释放出了自己的信息素，才感觉到了颜润明显的回神跟靠近。
水汽中和了薄荷的冰凉，两股信息素的缠绕好像钴蓝色玻璃窗外悄悄的旭日初升，好像薄荷叶纹理上划过的指沿嫩白。
“可是我怎么能够怀孕呢？”他后知后觉的问。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其他性别吗？你受我的激素影响，后天分化成了Omega，而这个性别拥有完整的孕育体系。”
“我的信息素是水？”
“对，你试着去想，去控制后颈的腺体，应该可以感知到。”当水汽在这句话落的时候更浓了，郁礼就知道自己没猜错，“难怪老说痒，难怪之前会不需要oil。”
“你都在想些什么啊姐姐！”
略显僵滞的气氛被这句话彻底打破，颜润对此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
“我在想，颜颜，你想要这个孩子吗？”她却突然正经。
“你...你不想要吗。”
“我当然想，可是我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你不是说Omega的孕育体系很完整吗？”他笑，“我相信你。”
不言之中又好像一切都说完了。郁礼喜欢这种恬淡，她伏到颜润的小腹位置，想着如果前半生的战事不休、苦痛良多都是为了换这一下的安宁；她想她非常愿意。
“郁礼，你是想在我肚子上安家吗?”
“抱歉，我也没想到Alpha能让Beta怀孕。”
“如果你想到了，你就会不碰我?”
“抱歉，不能。”
就是这安宁还带来了一些困意和胡乱言语。
·
白天里郁梓澄一家都来了，郁梓双来喊她俩个玩，是颜润开的门。
“二姐怎么还在睡啊？”
“没呢，醒了没起。”
“午饭好了，伯伯说喊你们下去吃饭。”
“好，马上下来。”
郁梓双识趣没多留，等到她们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张彤带着涵涵正被宋烟夫妻俩逗着玩儿，郁梓澄带着苏糖，郁梓双带着沈宵，都在呢。
“跳跳现在是越来越仔细了啊。”下楼梯的时候郁礼去扶着颜润，被郁梓澄一阵调侃。
“颜颜病好了吗？”
苏糖却是不帮衬他。
“好了，”郁礼接过话，扶着颜润在椅子上坐定，朝颜润互换了个眼神，“另外还有一件事。”
“什么？”郁振淞对她突然的严肃聊表好奇。
“我当妈妈了。”
“啊？！”郁梓双的惊讶最直接。
“欸，看来涵涵的手虽然是没摸对，但也确实管用啊。”张彤反应过来缓和了一下氛围，以及一干人脸上的讶然。
“不，涵涵没摸错，是颜颜怀孕了。”
这下是真爆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管不住的盯到了颜润身上，不论惊奇还是混乱，总之都挪不开了。
“我想要一个孩子，但是我太忙了，颜颜的意思是他来。”她一直站在颜润背后，这时候更是虚搂住了身前人，“所以前段时间我们去国外尝试了一项技术，为颜颜植入的生殖腔，然后做了类似试管婴儿到颜颜身上。”
“这技术能行吗跳跳？这可不兴瞎来啊。”
“对啊，这可不是小事你这孩子你要对颜颜负责任的。”
“是啊二姐，不会有害处吧？”
“......”
宋烟先反应过来，对这个说法提出了质疑，随后得到附和。但没谁嫌恶事情本身。
“没，这项技术已经很成熟了，我也把研发从国外请到了新诚。”郁礼笑而，俯身在颜润的脸侧，“我肯定会对颜颜的身体负责，对颜颜负责。”
“没问题就好，哎呦你们年轻人啊就是喜欢玩这种刺激事情，我是受不住的喽。婶婶这个心脏给悬的嘞。”
“跳跳不是突然，而是跳跳的嘴巴从来都紧的很。”郁梓澄感慨。
“哈哈，没坏处这就是好事。”
大概是郁礼向来沉稳，经由她做出的决定，就不会有太多质疑。何况这本质是件喜事。
“跳跳啊，你那个名字想了没？”
“大名没想。”郁礼回。
“这个大名字确实要慎重，回头叔叔给你翻翻词海，这可是咱们家最小的孩子嘞。”
“用以前的那个话讲，就是嫡长孙嘞。”宋烟笑说，细微的皱纹都叠到了一起。
“小的名字呢？”
涵涵大概饿了，一直盯着面前的一块小排想吃，宋烟夹了逗他。沈宵大概也没想今天会听到这个，有些恍然，目光长久在颜润的身上没离开过。
一直是郁梓澄跟郁梓双谈起了什么当舅舅当小姨的瞭望，才叫他回神的挪开了视线；又碰巧是看见了另一道一样放在颜润身上没离开过的目光。
那是苏糖，她视线久久徘徊，也有与颜润相撞一笑。
而问小名字的是郁振澎，他从开始只说了这一句话。回答他的是颜润，这个时候他又被郁礼悄悄逼进了指缝十指相扣，感受着相互掌心的温度，他回话如下。
“小月亮。”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