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只有祭司才能进来的神殿，很安全，没人会发现你。”

    林馥换上了和完颜漠极为相似的装束，白色绣有各种复杂纹路的白色外袍，形状别致的银镯，不同的是，林馥右脚脚腕有一条细细的银链子，链子的另一头和殿中的柱子相连。

    这链子极为特殊，刀砍不断，火烧不化，活动范围只在神殿内。

    “好了，可还喜欢么，我不常为别人梳头。”

    银镜内，林馥可以看到完颜漠忐忑不安又渴求夸奖的眼神，这是林馥醒来的第三日，第一日，林馥妄想以绝食对抗，却被他喂下了一种流质食物，类似后世的营养液。第二日，她趁着完颜漠不备刺杀他，反被折了手脚。

    “没人会知道你在这里，也没人会来救你，因为......”

    “因为和你结盟的人是穆子言。”隋青崖为什么能得到穆首辅的信任，林馥是永安郡主是大理寺少卿，完颜漠为什么能肆无忌惮的把她掳到北狄，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和京城内的某个人达成了交易。

    说实话，除了穆子言林馥想不出第二个人。只有他有这力量。

    “你不伤心么？”

    “我和穆子言本就是相互利用，虚情假意，既无真心，他做什么我都不会伤心。”

    “果然是你，今日我要为赤诺祈福，晚些回来，”他拢了拢林馥身上白色的纱丽，“北狄天寒，不要出去。”

    林馥在镜子前坐了很久，确定他不会回来才急忙起身。她身上的武器都被搜走了，她必须在完颜漠回来之前找到新的武器。

    神殿的空间很大，除了祷堂以外还有几个小房间，房间里放的都是北狄的酒，各种送给祭司的贡品还有不知名动物的皮毛。

    林馥双手提着裙子，不停地穿梭在房间之中。

    她必须要在隋青崖返京之前回去，一旦她被隋青崖定性为‘死亡’就再也回不去了。

    祭司神殿很豪华，北边的部落都供奉他，夜间照明用的是夜明珠，哪怕是极为稀缺的水源在这里也很常见。

    只剩最后一间了，林馥一脚踹开，却在看清了里面的东西之后弯下腰止不住的干呕了起来，身上叮叮当当的银饰掉了一地。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也没有起来。

    “你总是这样不乖呢，还是发现这些了啊。”

    林馥一把扯过他的袍子，完颜漠因为惯性摔倒在地上。

    “是什么，这些是什么，告诉我！”

    林馥的双手紧紧掐着完颜漠的喉咙，双眼充血，宛如厉鬼，只要再下手狠一点，完颜漠就会被她活活掐死。

    “别怕，别害怕，”完颜漠抬起右手，抚摸着林馥的脊背，像长辈那样安慰她，“别害怕，不会伤害你的，没事。”

    他恶意的笑着，拉住林馥的头发，强迫她低下头，“那些都是你啊，死掉的你，各种各样的死法。”

    “火烧，水淹，毒杀，利器加身，饿死......”他把林馥推开，又一把拉起她，来到那些排位前，“太多了啊，我数都数不过来。”

    他拿起一个排位，用指尖细细摩挲着，“林家女林馥之灵位，这些牌位都是我亲手刻的，总共一百零九个，我实在是不想再刻第一百一十个了。”

    林馥倒在地上，突然感到无与伦比的恐惧，她是谁？是游戏玩家林馥还是觉醒了意识的游戏角色？或许她只是游戏里的人物，只不过代码出现了问题才会觉得自己是真人，只是穿越了，程序员会发现然后很快修复的吧。

    她把自己蜷成一团，耳边还是完颜漠神经质的话。

    “第一次，北狄王从胤和带回了你，可惜你很快就死了，在你死之时，世界重置，我回到了六岁。”

    “第二次，北狄没有求亲，但是你坠崖而亡，就在宴会当夜，所有人都像被石化了一样，三天后世界重置。”

    “第三次，你抗旨不遵，被赐死，世界重置。”

    “第四次，你和燕三结盟，被他的仇敌下毒，你毒发而亡，世界重置。”

    “第五次，你随楚家军作战，死在了格日勒的弯刀之下。”

    “第六次、第七次......到了第一百零九次，你成为了皇后，后来又杀了皇帝扶持幼帝垂帘听政，”完颜漠抚摸着林馥满是泪痕的脸庞，“你大权在握欲壑难填，疯狂与堕落与日俱增，华服美食金银珠宝都填不满你的欲壑，所以我亲手杀了你，我再次回到了六岁。”

    “我是谁？我是林馥，不对，我不是林馥，我到底是谁啊，”昔日庄周梦蝶，不只是庄周梦到自己变成蝴蝶还是蝴蝶梦到自己变成了庄周。

    林馥是冠以‘林馥’之名的NPC还是游戏外的人物进入了游戏，仔细想想，穿越不也很荒谬么？

    “这么简单就坏了么？没关系，就算傻了也不要紧，待在我身边一辈子就可以了，我会保护你的。”

    林馥的眼珠子动了动，突然想起什么，大笑道，“七岁，完颜漠，被煮一百一十次的滋味儿怎么样？是不是看到肉就觉得恶心，可你的信徒还是给你供奉肉，他们知不知道自己顶礼膜拜的祭司差点被他们分吃了。”

    “不重要了，已经不重要了。”

    完颜漠抱起林馥，把她带回了自己的房间，身后，一百零九个排位，一百零九支蜡烛重新归于黑暗，或许还会有第一百一是一次。

    “无数个世界，无数个死掉的你，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活着的你。”

    林馥头疼欲裂，根本听不清完颜漠在说什么，她只想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然后等程序员发现错误好修正她。

    “哎，你的角色名字和你一样啊。”

    “没办法，好多游戏名字都被占用了，只能用我自己的名字了。”

    “你知道这时候你应该做什么么？”

    “什么？”

    好友挤眉弄眼的说道“你应该记住所有的攻略，以防万一哪天被拉进游戏里。”

    一语成谶，林馥想道，乌鸦嘴。

    隔壁，完颜漠泡在池子里，身躯上是各种大大小小的疤痕，有些很久远了，有些是最近的，他拿起旁边放着的道具，在自己身上划了一刀又一刀。

    六岁，差点被饿极了的同胞分食，七岁，被扔进蛇窟，八岁，被卖给胡羯部落当奴隶，十二岁，被打断双腿，十五岁，成为祭司。

    每一次重来都一样，第一次，他以为他的诚意感动了天神，所以天神让他回到幼时，他要救下阿姐，却无能为力，他改变不了过去，天神和他开了一个玩笑。

    第二次，他诅咒天神，第十次，他麻木的经历这一切。这世界根本没有神，如果有，这个神也是‘林馥’。

    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以林馥为意志诞生的。

    为了让她找到正确的路重复了一次又一次，完颜漠不想重复了，死亡也是一种奢侈。他会帮林馥找到正确的路，如果找不到，就一直留在他身边。

    红色的血液滴进水池，很快和水融为一体，曾有一世，林馥已经留在了他身边，他们一起在神殿里，可是那些愤怒的信徒把她拖出了神殿，以‘渎神’之名将她处以火刑。

    她没有一下子死掉，完颜漠想救她，但是他的双腿像流沙一样开始分解，林馥在大火里哭泣，周围的人开始像某种诅咒一样消失。

    他们像流沙一样，风一吹就散开了，完颜漠甚至可以看到那些人脸上惊恐的表情，再睁眼，又是六岁。

    他爱林馥，他因林馥而生，也因她而死。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唯有林馥是真实的。

    在林馥之前，他的世界是一片黑暗，没有声音没有色彩，甚至在林馥被创造之前他根本不存在，是因为林馥，他才可以触碰这个世界，他对林馥是真正的，不求回报的爱意。

    他随手拿起白袍披在身上，头发湿漉漉的披着，一路上留下了无数个脚印。

    打开房门，床上已经没人了。

    “你又要抛弃我了啊。”他偏头躲过身后射过来的袖箭，身后是满脸泪痕惊慌失措的林馥。她一直在哭，但是右手稳稳举着，没有丝毫晃动。

    “你只是个普通人，能走到这里已经很厉害了，在我身边，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如果你不喜欢北狄，我可以带你回巫溪，我可以带你去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我会自己回去，你把我掳来北狄，假惺惺的说要我活着，把我关在神殿里，你知道在我们那你这种行为叫什么么？人贩子。”

    完颜漠皱皱眉，他虽然偶然的窥探到了另一个世界，但是知之甚少，很多知识都是林馥偶然间告诉他的。

    “也许屏幕外还有人操控我，也许我只是一串数据，或者我真的穿进了我玩的游戏，但是，只要我还能思考，我还是个人，我就永远不会屈服。”

    “哪怕你出去的结果就是死亡？”

    林馥直视着他蓝色的双眼，“没错，这世界上，远比死亡更可怕的是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