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诺并没有完全相信完颜漠，他并不想林馥来到北狄，最后却也是他联合楚岫把林馥掳了过来，此人行事太过无常，且并非北狄之人，哪怕北狄子民信任他，崇拜他，他也为北狄带来了粮食水源和武器，赤诺总觉得此人所谋甚大。

    林馥换上了北狄王族才能穿的衣衫，眉目之间有郁郁之色，瓦依绞尽脑汁逗她开心。北狄没有这样肤色细腻雪白的美人儿，她的眼睛比王冠上的黑曜石还要美丽，可惜的是，她从来不笑。

    瓦依是赤诺婶婶家里的女孩儿，赤诺杀了自己的叔叔以后就把婶婶送回了娘家，他的婶婶阿曼沙是北狄出了名的美人儿，会骑马射箭，瓦依是阿曼沙的外甥女儿，也是北狄王宫里的女官，赤诺把林馥带回来以后，就把瓦依调过来照顾她，同时也是监视她。

    “您是想家了么？我们的王很快就会带您回胤和，到时候，我会拿胤和的布料和宝石妆点您，您一定是全北狄，不，全天下最美丽的姑娘。”

    “你们都想要去胤和么？”

    “当然，王一定会带我们开拓新的土地，这里太冷了，我们得去再南一点的地方。”

    “你们是在侵略，你们去了胤和，住着胤和百姓的屋子，耕种他们的土地，驱使他们的牛羊，那些胤和百姓该怎么办呢？”

    瓦依脸上闪烁着天真的神色，“他们可以当我们的奴隶啊，在北狄，胜者是有权决定败者的生死和自由，失败者的生命和财产都属于胜利者。”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北狄几乎还是这种近乎本能的，兽一样的生存方式。

    达尔文的进化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在北狄展现的淋漓尽致，但是，人非野兽，如果赞同这一规律，满大街都是杀人犯抢劫犯了。

    异族入侵，本朝可没有什么好下场，西晋时的五胡乱华，宋朝时的靖康之难，元朝的三六九等人，清朝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赤诺不会大肆屠杀，但是这样驯养牛羊一般的方式更可怕，他会把还活着的胤和人变成他的狗，他们的子孙后代只会效忠于赤诺。

    “您想出去走走么？”

    “不了，这里太冷了，出去我会着凉的，你陪我说会儿话吧，我想听你们先王和先王后的故事，接着你昨天的讲吧。”

    瓦依高兴的笑起来，身上的银饰闪闪发光，都比不过她的笑脸璀璨。

    她拉着林馥的手叽叽喳喳的讲起来。

    北狄先王的故事林馥玩游戏的时候读过，先王是一个有野心有能力但是没有运气的人，他出生之时已经在极北之地，每年冻死的人数不胜数，他的目光望向了温暖舒适的胤和。

    但是当时楚岚的父亲死死拦着他，还有周围的小部落虎视眈眈，他没有前进一步，但是他抢回了一批奴隶，其中就有赤诺的母亲。

    当时有一位县主正好到了辽州，当然，没那么狗血，县主当然安全无恙，被抢走的是县主的侍女，名字叫十四。

    像这样的侍女县主还有几十个，各个能歌善舞心灵手巧，她们是县主培养出来用以笼络朝廷重臣的，这个丢了还有下一个，县主也没多在意，反而觉得辽州不安全，快马加鞭的回京城去了。

    十四就这样到了寒冷荒芜的北狄，她柔弱多情，不属于这样荒芜的冰原。一次偶然的机会，她生下了赤诺，但是并没有改变她的处境，她依然要干很多活，还要受欺负，只不过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后来，狼崽子长大了，可以挑战狼王了。

    先王和先王最钟意的儿子都死在赤诺手里，十四也在赤诺登上王位那天去世。

    这只是表面的故事，还有更深一层的故事，先王和赤诺的异母哥哥都喜欢上了十四，但是十四只是个美丽的普通人，如果不是跟着县主，她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京城，她在县主身边也只学会了唱歌跳舞伺候人，她害怕这段零乱的关系，更害怕被先王知道。

    但是为了活下去，她只能在两个男人身边虚以为蛇，她提心吊胆的过了一辈子，最后却在再也没人能欺负她的时候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自幼被卖进王府，十四也只是证明她是县主的第十四个商品，她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处，就像孤魂一样飘荡在这个世界上。

    但是在死后，她却成了美丽的温柔的来自异国的王后，再也没人欺辱她，但是她也不再是十四，她甚至不是她，只是活在北狄人口口相传中的异国王后。

    她胆小怯弱又温柔良善，只是想活着，想普普通通活着，她没有想帮北狄攻打胤和，也没有想和楚将军里应外合，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在北狄死了两次，一次是身心交瘁而亡，一次是在别人口中面目全非，直至成为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她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赤诺虔诚的跪在佛像脚下，完颜漠一身祭司白袍立于她的身后。

    “她从来不属于这里，这里不是她的家乡，殿下，您只是用肮脏卑劣的手段把她囚禁在了自己身边。”完颜漠阖上双眼，语气淡淡，不知悲喜。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第一个这么对她的人可是你。”

    “我想她活，你们都想她死。你明知她适应不了北狄的气候，我已经告诉你你们最后的结局了，你还是一意孤行。”

    “我以为我可以等的，但是我一天都等不了，江山美人我都要，胤和的王位是我的，她也是我的。”

    完颜漠看着赤诺眼里的毫不掩饰的爱意和占有欲，同样的眼神他看了一次又一次，这就是神明的力量么？每一次，哪怕他们刀剑相向不死不休，赤诺还是会喜欢林馥。

    “我会堂堂正正去胤和，去把我们祖先失去的东西夺回来。”

    完颜漠戏谑的看向他，语气一本正经，“愿天神保佑你。”她不会保佑你，她只会恨不得你去死。

    真奇怪，明明她这么恨我，我还是爱她。

    赤诺有时候会在想，天神有没有厌倦他，他亲手杀了至亲之人，却在最无能的时候遇到了最想保护的人。

    林馥对他很冷淡，偶有的几次热情是倒茶给他，茶里下了毒，不致命，只是一点点分量，但他很高兴，哪怕是毒药，那也是林馥给他的。

    “只要是她给我的，无论是毒药还是刀锋我都接受。”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不是赤诺就好了，但是不行，我杀了狼王就要代替他为狼群开辟新的道路，我不能停下，她是胤和的郡主，我是北狄的王，胤和伤害我们的时候从来不会犹豫，我征战胤和也不会停下脚步。况且，如果我只是普通人也遇不到她吧。”

    “这是死局，殿下。”完颜漠拉起兜帽，银色的发丝随风飘舞，“她留在你身边是有目的的，在北狄和她之间你该做出选择了。”

    但是你永远只会选择你的北狄，你的子民。然后带着对她的思念和一身病痛浑浑噩噩的度完下半辈子。

    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没有子嗣，再也不能打仗，多病，随时会有新的狼挑战你，终日生活在恐惧和痛苦之中但你不能死，只能活活忍着这一切。

    “我该回去了，她今日说会给我做巫溪的吃食，我不去她会很失望的。”

    恍惚间，现在意气风发的北狄王和十几年以后那个佝偻的老人重合了，完颜漠递给他一瓶解药，“小心点殿下，虽然每次的毒药不致命，但日积月累会废了你，北狄不需要残废的狼王。”

    “情字动人，你还是觉得他是你的神明选中的王么？”

    格日勒欣赏的是强悍而又狡猾的赤诺，他想和这样的人合作，也想成为他的对手，而不是现在这个甘心死在一个女人手上的情种。

    “神当然选中了他，格日勒，当心有一天你比他还要痛苦。”

    格日勒皱紧眉头，完颜漠总喜欢说一些古怪却又灵验的话，他管这个叫‘预言’。

    “赤诺之前送到楚家那个奴隶被我们的人抓到了，我们会用她来威胁楚岚，那个将军，她会上当么？”

    北狄各个部落血缘亲情淡薄，如果是格日勒，他不会用一个没用的兄弟姐妹来换土地和将士，他只会亲手杀了那个没用的同胞。

    “楚将军能在十几年前保护还是婴儿的妹妹，现在就还会保护她，他们可不像北狄的人一样杀父杀母杀君，”他转向北狄王宫的方向，“但是啊，中原有句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时候希望我们不要白忙活一场，为他人做嫁衣。”

    格日勒的手抚摸着腰间的刀柄，他当然知道完颜漠指什么，那个女人太过于危险，但是她现在住在赤诺的宫殿，哪怕是他，也不能在北狄王的宫殿里杀人，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她自己走出来就好了。

    在外面，他可以让林馥死的神不知鬼不觉。

    完颜漠好像洞悉他的想法一样，“第一次，你中了她的毒药，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了，第二次，我们中了她的计，如果不是她没有足够的补给晕倒在路上又被互市的商人捡到，她早就回到了辽州，我们早就奈何不得她了。现在，他就在离你一步之遥的北狄王宫，可惜你杀不了她，格日勒，你现在还敢小看她？”

    “不，她是雄鹰，是猎豹，是狐狸，所以我一定要在这里杀了她。”

    格日勒的老对手楚岚是个女人，但是她阻挡了北狄的步伐，比她的父兄更出色，那夜攻城之时遇到的她的两个妹妹也比男人更出色，她们是女人会让格日勒更忌惮她们。

    “她们能做到现在的地步一定要比男人更加努力，也一定更难对付，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杀不了她，只会让她成为北狄的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