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高坐明堂，底下群臣一览无余。
常家的江山。
他年轻之时只是个闲散的王爷，上面两位兄长都是人中龙凤，这个王位怎么也轮不到他，但是命运就是这样。
最后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是他。
龙袍加身，群臣跪拜，他竟也生出了万丈豪情，冷静下来之后，他心里想的是一句话，这江山姓常。
林馥和隋青崖差事办得好，他要论功行赏。临安帝的目光落在并排而立的两个人身上，林馥和隋青崖俱是少卿职位，一样的官服花色，远远望去，好似一对壁人。
大理寺卿一位空缺，隋青崖刚好可以补上去，她是太后的后辈子侄，和皇后却没有关系，林馥资历尚浅，近日不适合加官，只能在郡主的爵位上再加封赏。
灾银找回来了，这个罪名安在谁身上合适？
赵王常峥就让他在封地上，若是继任之君有为，单凭身份就能弹压他，他想造反也师出无名。
退朝之时，一位姓李的大人看了林馥几眼，才被同僚拉走。
“林大人可是奇怪，”林馥和隋青崖一道走，他自然也看到了，“李大人出生之地民风淳朴，他自然也有些左性，有古时遗风。”
“他觉得女子不配为官，不配站到朝堂上？”
隋青崖笑笑，转而说起另一件事情，“说来也怪，穆首辅的儿媳似乎和李大人也是同乡，不过她倒是欣赏性格爽利的女子。”
“怎么，这世上的女子性格只能有一种么？她是温柔似水还是杀伐决断，是娇弱玲珑还是勇武刚健，是赤子之心还是智谋无双，何必由世人说嘴，一没杀人二没放火的，怎么连自己都做不成了？”
世人要女子做圣人，要她们完美无缺，为官为妻为母为女都有条条框框。
楚岚要做保家卫国的将军，她就不能有自己的私心，楚岫要做英雄，她就必须完美无缺。
“若楚岫是个男子，世人会说他忍辱负重，家族以他为荣，但是她是个女子，隋大人也是这么想的吧，可惜她是个女子。”
“右相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不敢走错一步，因为她知道一子错满盘输，他们把女子束之高阁，让她们做了几千年的瓷器，但是，她们做人不过是本朝的事情。”
“所以为官做宰不能有自己的私心，当了母亲要一心为了自己的孩子，做女儿要为家族，做主母要顾虑夫家，这一切都是她们的枷锁。”
宫门到了，二人自然而然的分开，林馥拢了袖子，拱拱手，“恭喜隋大人高升。”
隋青崖回礼，“同贺。”
安澜早就备好了茶水糕点软枕，见林馥回来，把熏过的披风给她穿上。
“安澜，穆子言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穆夫人，是个完美的人。”安澜沉吟良久，还是说出了完美两个字。
“完美？”
“是，在学院读书时，在家里做长姐，乃至于嫁入穆家，生下穆公子，和她相交的人，都赞不绝口。哪怕是最严苛的人，都挑不出一点错。”
懂了，强迫症。
以当下的眼光看来，林馥身居高位，但是喜好奢华，美貌聪慧，但是性情顽劣，实在不是做官做妻子做大家主母的好人选。
她从不顾虑，从不为别人打算，就算生下孩子，她最爱的还是自己。
虽然林馥从没打算生孩子，也没打算抱养孩子。这身体只是一堆数据，但是会老会死会疼痛，现代都有羊水栓塞，更何况是医疗卫生落后的古代。
她好不容易不用做卷生卷死的打工人了，不用七点起十二点睡，哪怕不上班也有钱，就想享受一下生活。
“安澜，我头疼。”
“我给你按按，郡主是在担心和穆夫人处不好？”
“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是郡主，她是外命妇，我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她比我低半阶，如果她真是个完美之人，必定不会在面子上跟我过不去。”
安澜还是担心，婆婆又有几个好相处的，穆家又为穆子言早早看中了门当户对的姑娘，只是两家没说出来，穆公子又不点头，听说那姑娘经常陪伴穆夫人。
普通人家嫁娶还能和离，但是圣旨赐婚还没有过和离的。
安澜自然相信林馥的手段，只是，她还是希望能有人理解郡主，疼爱郡主，和郡主并肩前行。
“不必为我担心，我都知道的。”
林馥实在是头疼的厉害，到了郡主府，安澜给她散了头发，不一会儿就沉沉睡过去了。
临安帝送了赏赐来，只是些金银珠宝布匹，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可还有一个匣子，是燕三亲自捧着送来的，安澜不敢怠慢，本想叫醒林馥，燕三听说林馥睡下，拦住安澜，说自己应当等一等。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
林馥换了家常衣裳，又重新梳了发。
“郡主白日里睡多了，夜里可是走了困。”燕三打发走随从，林馥也让安澜退下。
“无妨，我这几日总是犯困，怎么也睡不够似的。”
燕三打开匣子，从中取出一物，林馥凝神细看，是一柄玉如意，质地极好，但还是不足以让燕三如此对待。
“郡主怕是没见过，这东西本就是林家的。”
游戏不会把每一个东西的来历解释的清清楚楚，林馥她又不是原装的，也不知道林家上贡给皇室什么东西。
“这是云妃封贵妃之日平阳侯夫人赠给云妃的，云妃一道带进了宫里，常常拿出来把玩。”
“林云二家，竟如此交好么？”
“交好的只是先平阳侯夫人和云妃，她们二人是曾经的京城双姝，只可惜红颜薄命，都是早亡，都留下了一女，不同的是，郡主活下来了，小公主早夭。”
林馥摩挲着玉如意不知在想什么，燕三看着她素白的手指一阵眼热。
“当日燕家覆灭是陛下之过，穆首辅不过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我要报仇应该找陛下，但是没人敢做弑君的勾当，郡主不一样，陛下要郡主死，郡主就敢先杀了他。”
“怎么，你不要你家的后人了？”
燕三笑出声来，“一个娼妓所出的孽种，也配做我姐姐的儿子，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左相怎么能信我，陛下又拿什么拿捏我。燕家灭门之时，姐姐抱了这个孩子回来，他亲娘害的我姐姐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他就用自己的命来赔吧。”
林馥没有同情心，她不会共情，对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孩子也没什么多余的感情。
“这笔买卖真划算啊，不过我能瞒着穆子言和秦王与你商量弑君之事，你就不怕我转手把你的事告诉左相？”
“你不会的，穆子言和你不是一路人，他要是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猜猜他是和你狼狈为奸还是刀剑相向。”
林馥笑起来，流苏在颊边摇晃，“如果他真的和我走一条道，那倒是没意思了。阿岫死了，她本来可以活下来的，她也是陛下的子民，陛下护不住辽州，她去了，结果呢，君主无德，死的却是她。”
燕三不明白林馥这种强烈的恨意，她和楚岫非亲非故，甚至还没见过几面，楚岫的出身不光彩，但是她的姐姐、养母，现在还有个林馥，都在竭尽全力的让她活下去。
京里很多人都看不起她，甚至有人在私下里说她是娼妓之流，早在被北狄俘虏的时候就该为了气节自尽。
他们活的太好了，出入有车马仆从，平日里不过是射猎读书骑马绣花，他们想不到楚岫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不知道普通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北狄入京，他们在赞叹神鸟的美丽，忽视了北狄的强大。
“秦王和穆子言想等陛下殡天，但是我等不到，我不能让他寿终正寝的死去，那样太不公平了，对楚岫，对通州饿死的百姓，辽州战死的军士太不公平了。”
林馥眉宇之间鬼气森森，燕三简直是爱死了这副模样。
他们是乱臣贼子，他们是共犯。
只有他，只有他见过林馥这副模样。
“秦王有君子之风，若是他知道郡主做的事怕是心里有芥蒂，你能杀得了先帝，就能对新帝下手，哪个帝王能容得下这种人。”
“没办法，那只能再换一个听话的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