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话说蛮荒世纪之中,喜马拉雅山麓有一迦比罗卫国,国王净饭王有太子悉达多,太子有感于人世生、老、病、死各种烦恼,加上释迦族姓面临灭族的战争威胁,便对当时的现状不满,舍弃王族生活,出家修道。

    悉达多先跟随“数论”先驱学习禅定,后到尼连禅河附近树木中单独修苦行6年,认为苦行不是达到解脱的道路,转而到菩提伽耶的毕波罗树下静坐,思维四谛、十二因缘之理,以期觉悟。

    那天天气很热,很闷热。

    天上不见太阳,乌云弥布天空,像要下雷阵雨的前兆;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太阳,却没有遮住它的温度,那云还像一床奇大无比的湿被子,捂得天地间奇热无比。

    天地要冒汗,人已经冒汗。

    “要下雨了,别打雷呀。”

    悉达多睁开眼望望天空,又立即闭眼。

    他坐在这棵大树下多少年了,他已经有些迷糊了。只记得下过很多场雨,打过很多次雷。下雨没什么烦恼的,只当上天给他洗了个澡,但被雷劈可不是什么好感觉,那种痛和煎熬,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十八次。”即使在入定,这个数字还是在悉达多的脑子跳跃了数次。这一次,不知何故,他再也不能进入冥想中,只能探究这“十八次”到底是什么意思。身未动但他的脑子却在快递地动,然后,突然间他明白了,原来他已遭受过十七次暴雨注身,十七次雷电击身,这十七次,是他印象最深的,因为每一次都几乎让他灰飞烟灭。

    也就是说,今天如果再下暴雨,再经历一次天打雷劈,那么,他就达到了一个数,一个创奇迹的数:十八次。

    可是,这一次,他准备好了吗?

    每一次都死去活来的,整得很悬呀,弄不好就会把命丢了。这一次,会不会没有那么幸运,会不会只有“死去”,没有“活来”?

    ……

    雷电却没有那般好耐性,它们没有等待,滚滚乌云中,就像有一只只巨兽在沉声嘶吼,发出令天地变色的威胁和警示。

    “轰隆!”

    一道闪电,紧接着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

    “不好!”闪电一起,悉达多就吃了一惊,这次这雷电,好像就是直冲着他来的!

    闪电晃得他紧闭了眼,虽然他本来就没睁开眼,伴随着霹雳,他感觉身体一震,一热,再一痛,这感觉有些熟悉,以前十七次的经历,告诉了他身体被雷劈的记忆。

    “这次完了。”

    悉达多很吃惊,因为这次的感觉有些不一样,除了身体遭遇了之前的熟悉,却还有一种异样——在他感觉剧痛之后,他突然就没了任何感觉。

    “没有感觉就是最恐怖的感觉。”

    “没有感觉,就是死了,或者灰飞烟灭了……”

    悉达多只来得及对自己的状况做出一个判断,就彻底什么也不知道了,因为另一道霹雳,又直接劈在了他的身上。

    ……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此生即彼生,彼生即此生。”

    ……

    月明星稀,万籁俱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悉达多终于有了意识。

    首先冒进悉达多大脑的,却是一连串的概念和逻辑。他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上下千万年,辽阔日月星,其存在和运行,原来都有道理,这些道理居然是……

    悉达多不敢细想,他习惯性地不睁开眼,一动不动地坐在那棵大树下,像一座石像那样,进入了冥想,他要把突然想明白的道理,好好地梳理清楚,好好地记忆下来。

    九天九夜后,悉达多木雕一般的脸上,慢慢有一种表情融化开来。

    他的眉毛舒展自然,他的眼睛似睁似闭,他的脸上似笑非笑,神清气爽,亲切慈祥。月光下,居然有一种光晕,罩着他的身体,微微地闪烁着,荡漾着。

    “天亮了。”

    悉达多伸出手指,向东方轻轻一指。天空中顿时亮堂起来,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天地间一片寂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眨眼,几抹朝霞在东方闪出,一轮红日露出了一个红弧。

    悉达多身披红霞,一身光亮,他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天下万物,看着过去未来。

    “我觉悟了……”

    “尔后,人称我为释迦牟尼,又如来,又佛祖……”

    “我为佛,为菩萨,信我者为僧,为尼。我告尔等看生死,我教尔等说因果……”

    “五百年后,我的话天地皆闻;一千年后,我向南走;再一千年后,我向东走……”

    悉达多看着天空,又像没看天空。

    他像在说给自己听,又像在说给别人听。

    可是,他的身边并没有别人。

    后来,他的徒子徒孙们解释说,他是说给天下万物听。在悉达多的眼里,天下万物皆有灵,天下万物都能听懂他的话。

    最经典的一个例子就是,那天还发生了一件事。

    这事没有进入正规的佛家经典,但却是佛家都认可的典故:

    悉达多,也就是如来,也就是释迦牟尼,他觉悟了,他说了一通寓言式的话句后,抖了抖身体,发现身上的衣服片片碎裂,如蝴蝶般从身上脱落飞去,原来他在树下坐得太久,这些身外之物都朽烂了。

    释迦牟尼本想苦笑一下的,但他还是只微微一笑,拈手一指自己,便有了一件五彩袈裟着身,霞光万道中,更显出佛的神圣庄严。

    释迦牟尼再摸摸头上,他这次只得苦笑了。他因为禅定不动,时间长了,居然有鸟在头上搭了一个鸟窝,估计是被雷击的原因,这鸟窝早已经残破不堪,他心怀慈悲,轻轻地取下那些杂草乱枝,放在旁边的树枝上,轻轻点点头,树枝上就又有了一个完整的鸟窝。

    释迦摩尼清洁好了自己的大头颅,心情舒畅地站起来,整整衣装,迈开步子,准备去他认为的苦难世界去走走了。

    然而他却没有走得了。

    有什么东西拉着了他的衣衫,拽着他不让走。

    “什么意思?”心情很好的大佛停下了脚步,回身四望。

    这一看他的脸上顿时有些异样。

    “咦,是你呀,老朋友,你可有啥话要说?”

    大佛看着那棵大树,那棵他在其下静坐了无数年的大树,这棵树可真算得上是他的老朋友了,可它的一根树枝,正紧紧地拽着大佛崭新的袈裟呢。

    ……

    大树无话可说,大树只是一阵阵摇晃。

    释迦牟尼是何许人也?他已经大彻大悟,具有通天彻地的大智慧,他当然能听懂大树的话,虽然它根本没有说话。

    握着大树的一根树枝,一人一树好像在交谈着什么,释迦摩尼不停地点着头,对他的这位老朋友真的很是尊敬,一盏茶之后,大佛的情绪变得有些怪异,他一把抱住大树,大哭了三声,然后又大笑了三声。

    “你等了我一百年,陪了我一百年,还念我一百年。”

    “你听着,你是我的树,是菩萨的树,是佛的树。”

    “你听着,我赐你,还有你的子孙,活着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朽。”

    ……

    一口气给大树许下了诸般赐福,释迦摩尼正说得高兴,然而他突然感觉一根手指有种刺痛。

    那棵大树居然刺破了他的手指。

    大佛静静地看着大树,似乎在听它说着什么,然后大佛的眼中流出了两滴眼泪。

    “原来你并不需要我赠予你什么,你在提醒我几千年后的一次大劫。”

    大佛静静地站了一会,他半睁慧眼,遥看过去和未来。

    “好,那是你的大劫,也是我的大劫。”

    “你去修行吧,修十世不行,再修十世;二十世不行,还可以修到一百世。一百世都没有度过大劫,那就……”

    “你问后果?一百世渡劫不成,那你我在劫难逃,一切都得重新来过,你得再从树籽变成树苗长成大树,等我;我还得在大树下静坐,等待觉悟……如果我找不到你,或者你等不到我,那……世上将没有佛,没有菩萨,也没有信仰……尘世将成地狱。”

    释迦摩尼沉默了一阵,他突然眼睛一亮,脸上恢复了平静。

    大佛再次打量了大树一番,他的语气变得坚定,他好像看明白了什么。

    “嗯……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别哭,不要灰心,你要坚定,要自信。你的修行并不孤单,我再赐你两个朋友……或者一群……”

    “你问我哪两位朋友?它们呀,早就在你身边了。”

    大佛微笑着,指了指树枝上的鸟窝,又看了看树下的一块大石头。

    那石头平平整整的,纯洁无瑕,一直被他当成座垫使用着。

    他一直都是坐在那石头上修行的。

    在如来柔和慈祥的目光里,一切无言,一切无须言,一切都如意。

    这时候,那鸟窝晃了晃,还有几声小鸟的叫声。

    ——窝里有小鸟,小鸟在表态?

    同一时间,那石头也无声地动了动。

    ——那石头也在点头?

    小鸟和石头都能听懂人话,还点头表态,真是神了。

    不,是真“佛”了。

    “我给了你一滴血,还给了你两滴泪……”

    “你别慌,也别怕,也别以为苦,我会一直注视你。”

    大佛的声音悠悠荡荡地传来。

    他的身影也变得影影绰绰,像一阵烟样渐渐消散。

    佛到他的西天极乐世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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