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等我长大，我会娶你的。”东升听见那个傻蛋很直白地说。

    “是呀。”章颖笑盈盈地答。

    “我说过，十八岁后，我就娶你的。”

    东升听那个傻蛋说到这话，自己都觉得脸红，但也佩服这个傻蛋，他能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得这样直接和坦荡。

    “是呀。”章颖回答得很平静，她脸上带着笑，好像这是个很值得笑的问题。她像没觉得意外，也没觉得害羞，就像在说一个很高兴的事。

    “今天我十八岁。”东升说，他这次抢先说出了自己的话。

    这话当然是一种暗示，和上句还有一种逻辑关系。他有点紧张，这样思路清晰地说话，会不会引起章颖的注意。

    “什么意思？”章颖果然发现了什么，她眉头微微上挑，笑颜如花：

    “傻蛋，你这话有深意呀，难道你想今天我就嫁给你？！你想媳妇想疯啦……”

    “嗯。”东升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他的脸发烫，觉得说啥都难以起口。

    幸亏有傻蛋的形象做掩护，也幸亏喝了几口酒壮胆。

    “我，我……”他这种直接、明确的表态，把章颖弄了个大红脸，她肯定没想到，傻蛋今天竟然较上劲来了。

    停顿了一下，章颖眼珠滴溜溜一转，笑道：“可是我有个条件呀，我一直都有这个条件呢。”

    “什么条件？”东升很急切地想知道她这个条件。

    “看看，你还是傻吧，咋又忘了？”

    章颖得意地咯咯笑着，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我说呀，等你不傻的时候，我就嫁给你。”

    “……？”东升无语。

    东升顿了顿，突然反应过来，心里大喜，他上前一把拉住章颖的手，激动地喊道：

    “姐姐，小姐姐，我不傻，我不傻呀。”

    章颖的手被东升拉着，她不禁一愣，这傻蛋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还会主动拉自己的手呢？

    “傻蛋，你不一直都傻吗？你就傻。”章颖俏皮地道。

    “从今天起，我不傻了。”东升急着辩解。

    “你看你，还不傻呢，你拉着姐姐的手是啥意思？你知道这是啥意思吗？是不是又有村子里的哪个坏蛋教唆你的？”

    章颖挣脱东升的手，一刻不停地忙着收拾屋子，她把傻蛋的脏衣服收到了一起，又把脏水到了，把大木盆和条凳摆好，又急着去烧水。

    “好啦，傻蛋，生日快乐——快回家睡觉去吧，别妨碍姐姐，姐姐也要洗澡了。”章颖哄孩子一样，哄着东升听话。

    “你不相信我，是吧？”

    东升真的有些急了，难道说自己不傻，还得要证明？怎么这个章颖就不相信自己呢？

    不过，也不能全怪她，可以说，从她见傻蛋的第一天，他傻蛋就是傻子，怎么会今天突然就不傻了呢？但东升还是有点气愤，这傻子和正常人，多大的区别呀，怎么会辨不清呢？那他就做点出格的事，傻子做不了的，行不？

    东升大踏步上去，抱住章颖，在她的脸上，啪嗒就是一口，然后转身就跑，还得意地道：“这下你不说我是傻子了吧？你看我现在还像傻子吗？”

    咣当一声，章颖端着的盆子掉在了地上。

    有那么一会，她真的怔怔地立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

    慌慌张张的东升边跑边回头看，生怕把章颖惹火了，说不定还会像乡下所有的女人那样，被人当面搂抱，会觉得受了委屈，很可能会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呢。

    然而，东升跑回自家的茅草房后，却只听见章颖骂了一声：

    “傻蛋坏，坏傻蛋，你真的不傻了呀，敢耍流氓了，不是？”

    接着，却是一种笑声，笑得那样六畜无害，似乎还在为傻蛋的“进步”而高兴。

    东升的家里真的是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外面破烂，里面也破烂，不过房间里还收得比较干净，这是不是有章颖的功劳，也就说不清楚了。东升才明白过来一天，也想不起章颖是否经常到他的“家”里来。不过，厢房里的那张床上，虽然都是破布烂絮，但都洗得干干净净的，收拾得也很整洁，这肯定是章颖的功劳。

    试想，他一个连自己身上都弄得脏兮兮的傻子，怎么能收拾好自己的屋子呢？

    最让东升惊喜的是，他睡觉的厢房，和章颖的卧室以及那个刚才洗澡的储藏室，居然是相临的，这除了两边没有上泥的竹笆墙外，相隔也就几步路的距离。东升很快地躺在床上，还能一边听见章颖弄得水响，一边还能聊天。

    “姐姐，我听见你洗澡的声音，身上怎么发烫呢？”这是傻子的话，东升觉得从自己嘴里冒出来，脸都烧得难受。

    “傻蛋，你个傻子，别乱想。”章颖教训道。

    “姐姐，你洗完了没，一会过来看看我，好吗？”这是东升说的话，他怎么觉得这话里有话，都好像是在诱惑人家。

    “傻蛋乖，早点睡哈。”章颖就差拍着他，哄他入睡了。

    “姐姐，我睡不着。”

    …………

    然而，到了半夜的时候，章颖还是来看他了。东升听见章颖过来了，她没有提灯，摸着进了他的房间。东升刚要坐起来，就被按住了。

    “我知道你不傻了，你都这样了我还能看不出？”

    一个声音柔柔地在他耳畔响起，东升觉得那是他几生几世听见的最好听的声音，也是他听见的最好听的话。

    当然，这一晚，也是他经历的最美好的一晚。

    第二天，傻蛋就兴冲冲地跑到村长家里，申请他要和章颖结婚，村长想了半天，才想起章颖就是章寡妇。

    村长叼着旱烟杆，对傻子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傻蛋，你这个十足的傻子，你想媳妇想疯了是不？你一个傻子，结什么婚呀？是村子里哪个坏蛋教你的，是不是？你要再敢这样胡搅蛮缠，看我不拿擀面杖给你那榆木脑袋敲敲，让你清醒清醒？”

    东升虽然已经明明不是傻子了，但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是傻蛋，他站起身来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一个明白人跟傻子说话，永远说不明白的。在东升眼里，他现在是明白人，村长才是傻子。

    第三天，东升和章颖一起去见村长，意思很直接，还是申请他俩要结婚的事。

    这次村长不骂傻蛋了，他开始骂章颖：“章寡妇，你想男人想疯了，你嫁给哪个男人不好，他一个傻子呀，你要嫁给他？你还不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你小小年纪，都害死了仨丈夫了，莫非你现在连一个傻蛋都不放过，还想再害死一个……？”

    村长的话句句戳心，弄得一直笑着的章颖脸上也挂不住，很快就脸挂清泪。傻蛋大怒，对村长怒目而视，要不是章颖拦着，他差点就要动手。

    村长看了看傻蛋，并不畏缩，反而撂下一句狠话：“你们要结婚可以，看见我院子里那块大青石吗，它同意了你们就结。你们问它去吧。”

    傻蛋看看村长院子的一角，有个大石头，这石头估计有一二百斤重的样子，整个像个大鸡蛋，浑身坑坑洼洼的，静静地躺在那里，也不知道村长家弄这个石头在哪有什么用。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傻蛋不再说话，他走过去，嗨的一声，抱起大石头，再一使劲，扛上肩头，对章颖努努嘴：“谢村长了——我们走！”

    “这傻蛋，倒有一把蛮力气。”

    看着傻蛋扛走了自己家的石头，村长嘴里的旱烟杆惊得掉在了地上，他眼里闪过一丝不解：“傻子还是傻子，他扛这么个石头，又有什么用呢？”

    后面的事情还真的在村子里惹出了一场小小的风波，通过这件事，大家更加迷惑了，不知道傻蛋是真傻还是假傻，更不知道，这个章寡妇，是不是跟着傻蛋，也变傻了。

    在村长家被骂出来的一周后，傻蛋和章颖在一棵大树下摆下一张桌子。几条长凳子，桌子上有酒有菜，桌子上位的地方，正正经经地摆着那方从村长家搬来的大石头。傻蛋宣称，他们就这一天结婚，以村长指派的青石为证，还像《天仙配》的戏里唱的那样，以大树为媒，邀请村里的人赴宴。婚庆正时，还有模有样地放了一挂鞭炮。

    村里的大人谁都没有去。他们觉得，傻蛋和章寡妇，是傻傻地上演了一场儿戏。

    村里的孩子却去了一大群，一部分是去看热闹的，一部分是去讨吃喝的。

    孩子们可不管那么多，该唱的唱，该闹的闹，气氛还真不错。

    傻蛋和章颖也不管这么多，该拜天地就拜，该拜高堂改成了拜大树和石头，夫妻互拜两人也毫不马虎，最后夫妻入席，在一帮子孩子的追捧下，吃得好好的，喝得也好好的。

    那棵做媒的大树，当然是被当成傻蛋兄弟的大树。

    傻蛋结婚，还有一位贵宾，就是树上那只小小的笑笑的鸟儿，它当天不仅用鸟语给傻蛋夫妇唱了一首歌，还吃了酒宴上的饭菜，喝了一杯喜酒。

    至于那块大青石，村长也不好要回去了，它从此就安居在大树下，作为“傻蛋娶寡妇”的佳话之见证。

    路人走累了，在这里歇歇脚，刚好有这大青石，也可以把它当桌子，也可以把它当凳子，总之，大有用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