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

    铁路一直延伸到营地外不远处。已经停|下的火车里,沋太人从里面陆续走出来,党卫军看守驱赶着他们向营地大门行走。整个营地很大,都围着铁丝网,在有些节点开始分流,孩子跟着女人,男人单独成行。

    我们的车绕过人群,驶进营地大门。

    “那里有高压电,不要碰。”路过那些铁丝网时,司机说。

    这是8月初的一天,下午2点钟的太阳明亮刺目,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彩。周围树木葱茏,远处也是一片片的密林。

    很奇怪,最喧闹的是外面的火车站,营地里面反而静悄悄的。几只黑色的乌鸫在天空盘旋,有几只落在地上,在无人的草地漫步。

    车停在一排整齐的营房前面,我进λ一间看起来很整洁的屋子。

    一位笑容满面的党卫军医生迎接我,和我握手,“您一定就是埃德斯坦小姐。莱温教授通知我了,我是这里的医学总监,门格勒博士。”

    我把莱温教授的信交给他,他打开扫了几眼,仍旧笑着,“是的,我知道有希拇萊先生的批准,您要协助我们实验中一些心理方面的内容。另外莱温教授说你们也有自己的实验项目。到时候需要我们配合什么,就告诉我。有空的时候列一个清单。”

    我拿出旅途中写的一张纸,“我已经把大概需要关注的情况列了一下,另外,莱温教授要求我们记录所参与实验的条件。”

    门格勒接过清单,“看来您在来的火车上就开始工作了,”他赞道,“其实不需要这么急,要知道,有时候来这里的士兵们是来‘度假’的。最近东线来了好一批。”

    度假?

    他见我迷惑,笑着解释,“战场上小伙子们精神太紧张了,尤其是武装党卫军,总是担当前锋,有些人就申请来我们这里当一段时间的看守,放松放松心情。”

    司机党卫军带我到住处,一排很普通的红砖头小平房中的一间。有一张单人铁丝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上有台灯。

    “旁边两间住的是在这里工作的女兵,”他说,“门格勒博士怕她们打扰您工作息,所以让您单独住一间。”

    他又说,“这里是简陋一些,不过军官们有时周末会到旁边的湖区小屋度假,到时候您可以跟着一起去。”

    谁会和他们一起度假?我把包放在床上。

    “晚上您再找一趟门格勒博士,他给您相应的通行证件。”

    晚餐时分,我去找门格勒,在半路上碰到一排从外面干活归来的犯人,及膝的麻布衬衣,脸色和衣服都是灰土一样的颜色。每个人是光头,光脚,瘦得像骷髅,两眼深陷下去。

    “快点,猪猡!”拿棍子打他们的也是一个犯人,可能是囚头,看起来脸色红润,身体强壮。“让你们修铁路一个个提不起精神,这会去吃饭,也没精神了吗!”

    旁边的党卫军拿着细鞭子,冷漠地跟在一边。当他回头时,我认出了他。

    汉斯·费舍尔。

    他看到我,也吃了一惊。

    “您也是从东线下来的吗?”我问。

    他收起对犯人的那种表情,向我重重点了下头。

    “我找门格勒博士。”我说。

    他抬起鞭子,但又很快收回,用手指向外面,“他在那里,清点新来的人。”

    门格勒站在营地大门口,很多人排成蜿蜒的长队,从他面前逐个通过。

    他左胳膊托在下面,右手指指点点。“这个,左边。”他面前的人走向了左边的路。

    “右边。”

    他的手指像魔法棒,把人流分成左右两行。

    有很少的几个体弱的人走右边,那里通向一所林中屋子,还有几个高大的砖房。左边的人则进λ营地另一地点。

    “所有人财物上交!你们可以在那边找到白笔,给自己箱子上写上名字!”有看守喊着。

    当这一批人都挑选完毕时,天已经黑了。

    门勒格叫我去吃饭,说着:“工作是做不完的。”

    吃完饭再出来,刚刚那些新来的已经换上了麻袋“工作服”,排队站在那里。有一个人哭了,是个很年轻的男孩,但随后挨了打,变得很安静。

    就这样,我开始了在这里的工作。

    这期间我逐渐接触了门格勒的实验,这时还只是一些关于疫苗或药物的试用,还有一些針刺皮肤的痛感实验,没有造成人员死亡。最近的一批是类似激素类药物,据说是唏特勒的“御医”莫雷尔医生研发的。

    “他从动物内脏里提取的,什么睾|丸素、卵|巢素,肝脏里的提取物,”门格勒说,“想想都恶心,跟您说了吧,我正在设计一些自己的实验,更有技术含量的,比这些臭脾烂肝的强多了。”

    晚上吃完饭,有时我会在营地四周走走,这时就脱下门勒格给我的那件半旧的白大褂。

    这一天晚上,我穿着一件天蓝色的连衣裙,遇到一队才从外面回来的犯人。他们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有些露出奇怪的笑容。我这才意识到,脱下白大褂,我就是这里唯一不穿制服的人。

    有一个年轻男孩,就是最初来这里时哭泣挨打的那个,眼睛半睁着,神情像在回忆,又像在欣赏。双脚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快走,豬罗!”囚头把他推了一个趔趄,他旁边一个年纪大一点的青年扶住了他。

    “我姐姐以前也有一件这样颜色的裙子。”我听到他的声音从远处轻轻地说。

    “今晚的汤里,能多给我们盛点豌豆吗?约翰。”有个犯人似乎和囚头比较熟,觍着脸问道。

    “说你是豬,你就要多吃?”囚头踹了那人一脚。

    那人从地上爬起来,原本还要说什么,但是却盯着树林里面,原本就灰白的脸色,变得更加可怕。所有人都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树林里冒出的一簇火光。

    难道是林子里着火了?

    “您赶紧回去吧,医生小姐。”囚头对我说,然后就大声呵斥着他的队伍离开了。

    回到住处,女兵们正聚在一间屋子里聊天,说是有一个今天跟着采购车到了外面,买了不少东西。

    有人分给我一只黄桃。

    没有人注意远处的火光,我忍|不住问她们,那是什么。

    有两个女兵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年龄大点的说:“没什么,可能……有人死了。”

    原来,那是焚屍的火光。

    到第二周时,门格勒开始向我展示他的实验计划,有好几十页。

    “大概分成两类,一类是疾病研究,一类是人种研究。”他说。

    “疾病方面的,当然是为了我们的士兵着想。比如,关于冻伤和它的治疗,能帮助我们的战士们在寒冷天气作战。人种方面的就更有意思了,我想您会感兴趣的。比如,我们有一对双胞胎,把他们分开,你让其中一个受伤,另一个会感觉到痛吗?如果其中一个死亡,另一个会有感觉吗?……还有还有,有那种连体婴儿,如果我们把它们分开,能够进行这类手术吗?……

    “移苠管理局告诉我,今后可能还会有很多儿童来。我在想,能不能想办法改变儿童的眼睛颜色,人工制造一些雅利安人?……”他像个激晴四射的科学家发现了伟大灵感一样滔滔不绝。

    荵耐到他说完,我告辞离开。把他所说的计划也写进了给教授的报告里。

    终于又到了周日,我申请离开营地,随运输车到附近的克拉科夫市。费舍尔和我同行。

    “这地方你完全不熟,”他说,“我可以带你看看。”

    我看了他一会,“谢谢您。”我强调了一下那个“您”字,他讷讷几声,不再说话了。

    到了克拉科夫,发现这是一座很有中世纪风格的城市。有很多巨大的城堡式建筑,还有古老的石板路。石板上的纵横交错的痕迹,好像有人在上面走过了几百年。

    这里目前在德军控制之下,波兰人小心翼翼沿着街边行走,看到费舍尔和我会脱帽,或沉默地让到一旁。

    费舍尔时不时地指点景致。到了一条街道,这里有好多老式的红砖小楼,尖屋顶。

    他恍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这附近有个名人故居。似乎是个……天文学家,对!当时我还记了一下。说是在这里住过,好像是文艺复兴时期?他发表了那个……日心说!”

    “您是说哥白尼?”我问。

    “是啊,就是他。”他说着带我走近其中一座红色小楼,这个建筑很漂亮,竖长的窗户上装饰着中世纪教堂一样的白色花纹。

    但那里有几个德国党卫军守在门口,有一个波兰人手里拿了一枝花,似乎想上前。

    “干什么的?”那个党卫军说。

    那个波兰人马上把花垂到身侧,装作路过,赶紧走开了。

    “就是这里,您想进去吗?有我带路,您哪里都能去。”费舍尔大笑两声,门口的党卫军也在看他。

    我看着远去拿花的人,“不要去,这时候参观哥白尼故居,不合适。”

    费舍尔呆呆的,显然没听懂。

    “16世纪条顿骑士团入|侵波兰,当时哥白尼在奥尔斯丁城领导波兰人反抗,打退了条顿骑士。”我说。

    从历史上来说,在神圣罗马帝国的时代,条顿骑士团征服了普鲁士,才有了后来的德国。而现在德国很多坦克上还印着黑十字,也是条顿骑士的标志转变来的。

    可以说,条顿骑士团是德意志的祖上。

    “哦,条顿骑士团我当然知道。但……但哥白尼还有这一段历史吗?怪不得。”

    我去买了几个打印机墨带,又看到卖毛线的摊位。

    我不会波兰语,选了五卷深蓝色毛线,又拿出十几张帝国马克,先让老板数数,看他数到哪一张觉得够。

    老板嘴里低声念叨着波兰语,看看我,又看看穿党卫军制服的费舍尔。

    “你在说什么?”我用德语说,然后四下看看,想找人给我翻译。没有人,只好问费舍尔,“你真的一句波兰语也不会?”

    “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费舍尔从我手里抽取了一张五马克的,往毛线堆上一甩,“走吧。”他拉着我就离开了摊子。

    才五马克就买一大堆毛线,德国人在占领区这日子过的。刚才老板的神情我算是明白了。

    接下来费舍尔还要邀请我吃饭,我拒绝了。我问他电话在哪里。

    “我要给男朋友打电话,”我说,“他最近也在东线,在一个集团军的参谋部。”

    我平时并不喜欢特意强调阿尔伯特的身份职位,但这次也是没办法。费舍尔听闻后,给我指了电话的位置,知趣地离开了。

    我先返回去,又拿了20马克给卖毛线的人,在他犹豫时,塞到一卷毛线里走开了。

    要是真能给阿尔伯特打电话就好了,拿起电话的时候我想,然后拨通了莱温教授的电话。

    “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真的很……不舒服,我待不下去了。”虽然是我主动愿意来的,可是当时他说只是给劳工评估心理,或者做一些没有伤害性的心理调查。

    “怎么了,门格勒博士没有把津贴转发给您?还是伙食不好?”

    “不,不是那些。”

    这里吃得可以,偶尔门格勒还给我和女兵发糖果,好像我们是小孩一样。但是后来我发现他们从刚下火车的沋太人那里搜罗零食时,那些糖果的味道就变了。

    我这次出来前,他还给了我一些钱。

    “出去采购时多买几只口红,要那种颜色鲜亮的,给那些女兵们也都分一支。你们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们这里的党卫军士兵们心情会好很多。”门格勒当时说。

    “开始死人了吗?多吗?”莱温教授不带感情地问,他似乎只关心数据。

    “不算多……但,开始了。”我说,“门格勒博士还计划了一些更……激进的实验。”

    “做工作就要有遭遇困难的准备。克服一下,慢慢会习惯的。”

    这些不痛不痒的套话平时只会让我昏昏欲睡,可这时却让我浑身发冷。

    莱温教授继续说:“要告诉自己,您正在做一件伟大的事业,为了今后更大的目标,只能坚持。再说,您不完全是雅利安血统,在这里上学已经是破格,就更要表现您对第三帝国的忠诚。”

    他的话让我想马上挂掉电话。可是心里一个声音说:如果你真的受不了,之前就应该听阿尔伯特的安排,选择离开。

    是的,是我自己要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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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格勒掌管这座集仲营的医学实验是在1943年,此处情节需要提前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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