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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氏双子

    酉时四刻,许柳回到许府。

    厨房早就备下饭食等二人回来用膳。两人刚坐下还未动筷,适泽便寻了过来,说是等候小公子多时了。

    “急着找我,发生何事?”许华羡瞧见适泽看了看柳韵织的眼色,转而对她说:“你先吃。”说完同适泽走到院内转角无人处。

    “小公子,下午之时,卜哥哥出了趟门,我暗中尾随,他将我甩掉之后便不知去向。我本来找不到人便立马回府想向小公子告知此事,可你当时尚未回来。”

    这个卜籍,安分这么多日终于有所行动了。

    “那他回来之后,你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许华羡问。

    “……身上似乎有硝石和硫磺的气味。”

    “他前后去了多久?”

    “半个时辰左右。”

    半个时辰一来一回,那应当尚在江州城内。至于硝石和硫磺的气味,许华羡不由得想到城东南香火巷中有一家贩卖蜡烛、油灯、香火、火柴、火折子、烟花、鞭炮的七普堂,堂主是江湖中人独眼岳遄,他直觉卜籍去的便是此地。

    可他去七普堂所为何事?莫非七普堂也是青嵩的据点?他只知城东的药草堂门前挂着青嵩的标志,那里是江州城内联络青嵩之地。如需刺杀,只消将写有自家地点和约定时间的字条和定金交给小厮,届时便会有蒙面人前来商定任务内容和具体价钱。如需情报,则将需要探听何事及联系地点写好,一有消息便会尽快送到。而字条紧要,所以会专门装在一种只有青嵩能打开的机关中传递。

    适泽一时有些吞吞吐吐:“其实……我还有一事告诉小公子。”

    “何事?”许华羡早就觉得这小子有事瞒着他。

    “昨日柳娘子落水之前,我和卜哥哥早在远处瞧见她站在池边,我疑心柳娘子有投水之意,便告诉卜哥哥,但他听闻之后便将我制住,不让我出声也不让我走动,等到柳娘子一跳落水中他却立马动身去救……”

    “这么重要的事你昨日怎么不说?”许华羡简直服气。

    “我……”适泽昨日事后首先担心的是柳娘子的安危,见她无恙之后,看见小公子在气头上,又不敢去火上浇油。但后来他越想越不解卜哥哥为何如此,从前的师兄,救人性命绝不会有半分拖延。今日一整天他心里就像有块大石头一直堵着,觉得还是应当将此事早点告知小公子。而且下午卜哥哥将他甩掉,定是要暗地里去做什么事,让他有种不安的预感。

    适泽像是纠结了一番终于开口:“小公子,卜哥哥……同我师兄长得一模一样。”他这会子已经不愿认定卜籍便是他的师兄了。

    许华羡先是震惊:“你说什么?你怀疑他是你的师兄?”

    适泽道:“我,我也不确定……”

    然后愤怒:“原来你小子早就被他收买了,还一心向我隐瞒。难道我这么多年同你的情谊都比不过一个真假未知的师兄吗?”

    许华羡心里冷哼,怪不得一口一个卜哥哥地叫,原来是将卜籍当作他的师兄。若是因为别的事欺骗自己,他定会给适泽一番教训,但偏偏是因为师兄一事……

    许华羡无奈,他当然清楚师兄在适泽心中的分量。他当年在街上遇见适泽时,也是因为适泽看自己有几分飘逸神韵像是他的紫溪山大师兄,从而迅速获得了适泽的好感,而且许华羡让适泽跟随自己回府的条件,便是答应帮他寻找师兄,只是这么多年都找寻未果。

    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适泽的师兄竟然是卜籍?从适泽的描述来看,这两人性情气质大不相同,只是长了同一张脸,就应当是同一人吗?

    许华羡道:“单凭长相难以断言。卜籍同我说过他的身世,他自幼被一家村户收养,与紫溪山并无渊源。”除非,他说的都是编造之言。

    “可是卜哥哥会师兄的凌霄逐月,而且他护腕上有凌家的凌霄花纹。”

    许华羡一愣:“这么说,你师兄也是凌家人?”

    “嗯。”适泽对许华羡心有愧疚,而且小公子本就是值得信任的人,所以才告诉了他这个秘密。

    好啊,小适泽又瞒他这么久。许华羡自问对适泽真诚以待、照顾有加,他对自己却始终比不过对他的师兄那般知无不言。

    “小公子,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瞒你了。”适泽难过得像是要哭一般。

    行,师兄排第一,他许华羡再好也只能排第二。但他知晓小适泽也不是故意的,适泽心性如此,卜籍的事不告诉自己,肯定心里没少纠结。

    “好了小适泽,不怪你。”无论卜籍是不是他的师兄,适泽也只是心性单纯遭人利用。当然许华羡更希望卜籍不是,无论他是有意假扮还是长得凑巧。

    “你放心,师兄的事我会帮你问清楚。”许华羡握着适泽的肩膀安慰道。“我这便去寻卜籍。你进去陪柳娘子用膳,同她说我去帮你处理一些私事,让她不要担心,我很快回来。”

    “嗯。”适泽点点头,末了还是问道:“卜哥哥会不会对柳娘子做什么不好的事?”

    “但愿不会。”连性命安危都能拿来利用的人,许华羡也难保这种人为达目的不会作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举。即便不伤及性命,今日任她落水顶多大病一场,为了让他心痛,明日剜她的眼、割她的肉、断她骨头的事岂不是也能做出来?

    -

    适泽房外。

    许华羡寻了条纱巾遮面,偷偷摸近窗户。卜籍人在屋中,察觉屋外来了不明之人,立马藏身房内的柱子之后,与门窗尚有一段距离。许华羡瞄准屋内烛火的方向,扔出几片细叶,霎时灯火全灭、昏暗难辨。卜籍刚听闻门响,身旁便有气息接近。

    两人在柱旁缠斗数十招难分胜负。许华羡用的是白雀派拳法,加之屋内昏黑,卜籍一时未能确定对方是何人。卜籍招招避退,对方招招逼近,像是带着杀意,非要至自己与死地。无奈之下,卜籍使出杀招。许华羡早有警觉,灵敏躲闪,卜籍一掌击中方桌,木头发出崩裂的清脆声。

    “籍兄!是我。”许华羡急忙喊停,摘下纱巾。

    卜籍瞬时明白,许华羡是在试探他。

    许华羡一摸方桌崩裂之处,果然温度如冰:“莫要误会,我是想见识一下籍兄的天龙破冰,当真厉害。”他捡起烛台将灯点上。

    “公子若想见识,不必如此大费周折。”卜籍怀疑来人是许华羡,所以其实方才那一掌只用了两成功力。

    “无妨,能见识到便可。”许华羡在屋内四下观察,“籍兄,紫溪山有一名才智出众、武功卓群的弟子名为岐慕,不知你可否认识?”

    许华羡也是在认识适泽之后,才知道紫徽派的弟子不全是无能之辈,比如适泽和他师兄岐慕,都是鸡群里不显山不露水的野鹤。

    “认识。”卜籍就猜到适泽这小子方才不在房内是去找许华羡了。

    “听闻岐慕与籍兄容貌有几分相似,不知此人与籍兄可有何亲缘?”

    “岐慕是我同父同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兄长,这便是公子所问的亲缘。”

    许华羡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两人真是血脉相连?不是假扮也不是凑巧,竟然是亲生兄弟。

    他换上质问的语气:“籍兄既然并非岐慕,为何不同适泽——”

    “我已在他面前否认过此事。”卜籍打断他的话,“而且适泽问起之前,我并不知世上还有岐慕这个兄长。我也是不久前才刚确认岐慕与我是凌家的双生子。”

    “哦?籍兄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三日前的下午,卜籍在来到许府之前先去过一趟七普堂,今日从派主手里接过的那份情报写的便是紫徽派弟子岐慕的消息,只是他不会对许华羡如实告知。

    “这些年替人探听情报便是在下的生计,想要得到一份消息并非难事。”

    二十年前之事,关于岐慕的身世,恐怕只有紫徽派的掌门,这位亲自收下这名弟子的师父才能知晓,而掌门的话岂是几句打听便能得来的。许华羡知晓卜籍有意隐瞒,便也不再追究。

    “好。那我可否认为,籍兄必定知晓岐慕的下落?”

    “我的确知晓。”卜籍之所以今日向许华羡坦白岐慕与自己的关系,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他现在何处?”许华羡立刻追问。

    “岐慕他……”卜籍声音有些许压抑,“不在了。”

    “不在了?是何意?”许华羡错愕道。

    “他离开紫溪山一年以后,被刺客营看中,逼迫之下成为杀手。五年前,在江州刺杀当朝宰相之子袁翀时失手,服毒自尽。”

    卜籍说的刺客营便是青嵩。青嵩派出的刺客绝无失手可能。若有万一失了手,即使不自尽,替补计划的高阶刺客也会了结他的性命。

    因为面具这条派规,青嵩内部见面之时互相不知相貌和真实姓名,只以代号相称。卜籍跟随派主常年待在京城,有时会因一些事务奔波各州。所以卜籍也不知,他与身在江州分部的岐慕是否曾经隔着面具相见过。所以即便见过,也无从得知面具背后的对方与自己样貌相同,也无法与岐慕相认,更别说向尊上求情放兄长自由。

    但卜籍此生已经听闻和见证过太多的阴差阳错、无能为力,所以他在看完那份写着岐慕生平的资料之后,的确没有难过太久,所以他此时依然能够平静沉稳地同许华羡讲述兄长去世的事实。

    “……尸身何在?”

    “尸骨无存。”刺杀失败,不留尸迹。岐慕的尸体早在一把无情的火焰中化为齑粉。

    卜籍也曾多次设想,如若他在青嵩派里是一柄用若至宝、弃如草芥的杀人利器,他的结局是否也如这般,似烟似尘、飘散无痕。

    而他之所以能够远离刀光血影,不必嗜血而生,便是因为他与尊上的关系。派主将他与青嵩剥离开来,从来只让他办自己的私事,让他做她的心腹,更重要的是她的亲人。

    “籍兄所言我会亲自查证……”许华羡清楚卜籍在这件事上并非欺骗自己,但他心底还是对这般结果难以置信。

    言尽于此,他刚欲离开,便听见卜籍道:“公子还是担心担心如何同适泽解释。”

    许华羡冷哼一声。呵,他竟然还有良心为适泽担忧。怎么同适泽解释,如若岐慕当真已然离世,他希望适泽永远都不要知晓这个消息。

    “如若公子不介意,我可以假扮岐慕——”

    许华羡冷冷截言:“不必了。籍兄是籍兄,岐慕是岐慕。”

    -

    许华羡回房路上一直在思索。

    按照卜籍的说法,凌氏夫妇在双生子出生那日将兄弟二人分别寄养于与凌家交情深厚的紫徽派和一家普通村户,却并未告诉他们交与他们的孩子还有一个孪生兄弟。不过倒是在两个襁褓里各塞了一张平安符,里面的字条暗示了一母双生的兄弟之分:“齐雷先落地,急如骤雨来。七月子时夜,三三鸦栖枝。”二人出生的那一日的确是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此句隐晦,想来不会引人多加怀疑。

    然而此事的奇怪之处在于,岐慕所学的凌霄逐月,是来自凌氏夫妇交与紫徽派掌门保管,掌门在岐慕六岁之时,也就是凌家族敌傅天连身死那年交给他的功法秘籍。而卜籍所学的凌霄逐月则是傅天连从凌氏夫妇手里夺来,又在机缘巧合下传与他的。凌氏夫妇为何将哥哥交给江湖门派紫徽派抚养,而将弟弟只寄托给一家无名农户,而且并无让其涉足江湖之意?

    眼下看来,岐慕与卜籍的兄弟血脉为真。岐慕出身紫溪山,有适泽的证明毋庸置疑,然而卜籍出身村户一事无人作证,并且伪造人证也很容易。思及卜籍与青嵩的关联,更有可能的是,卜籍从一出生便被交到了青嵩手上。但凌氏夫妇怎会残忍地将儿子交给暗无天日的刺客组织?

    又思及卜籍所言,关于他的来历,最关键的几个词是天龙破冰,幽兰破霜,傅天连和周幽姗。傅天连已死,剩下的人物便是周幽姗。卜籍坦言天龙破冰盗用了幽兰破霜的内核,许华羡当初以为他是正义之言,现在想想,他其实是在为周幽姗说话。如若他和周幽姗有什么联系……

    凌氏夫妇是将另一个儿子托付给了与傅天连有着深仇大恨、一心想要除之为快的周幽姗!

    可周幽姗早已销声匿迹,又是如何让卜籍与青嵩扯上的关系?

    他想到这便断了思路,转而思考岐慕与适泽的事,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卧房门口。适泽正同柳韵织相谈甚欢,他示意适泽出来说话。

    “适泽……其实当年幸免于难的凌家后代不只有一人,岐慕与卜籍是同日出生的孪生兄弟。所以卜籍不是岐慕,而是岐慕的弟弟。但他们俩一个在紫溪山,一个在民间长大,彼此不知对方的存在,还多亏了你,才能让岐慕知道他还有个亲弟弟。”许华羡声音柔和,不露半分伤感。

    “啊,怪不得……”适泽心情一下舒展了许多,“这些都是卜哥哥告诉小公子的吗?”

    “是。他也是刚刚确认此事。所以卜籍也算是你半个师兄。”许华羡还是无法完全否认卜籍的提议。若是适泽能与卜籍相处得好些,是不是对岐慕的怀念便会少些。

    适泽又问:“那卜哥哥可会同我一起寻找师兄的下落?”

    许华羡心里一哽:“当然。”

    “真好。”适泽满心欢喜,“多谢小公子。那我先退下了。”

    许华羡看着适泽走远,许久才走进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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