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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瑟笙簧

    昨夜,见柳韵织醉酒,许华羡便提出将其带回府中。回府之事本就在计划之中,只是眼下需要一番别的筹划用于试探柳韵织的心意,顺便好好报复她一把。于是,待她熟睡,许华羡偷偷回了一趟家。

    他将睡梦中的适泽和迎桃唤醒,带到书房,双手背在身后,缓缓道:

    “桃儿啊,你平时跟在我身边耳濡目染,教养、兴致、谈吐都受我熏陶,你也曾同我一起在私塾先生处沐仁浴义,而这藏书之阁,且不说你日日为其浩繁卷帙掸拂灰尘,这儿的一本一卷,你对其热忱绝非走马观花、浮光掠影。四书五经,六韬三略,九流十家,你都熟读于口,领会于心。唯一可惜的是,六艺你不甚精通。不过无伤大雅,你富有眼界和才识,已能担当重任。”

    “你到底想说什么?”迎桃打了个哈欠,睡得迷迷糊糊就被叫醒,耐着性子听他胡言乱语云了许久,终于听到了一句结尾陈词。

    “我想让你,假扮我的夫人。”

    “啊?”适泽张大嘴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假扮你的夫人?你不知道我……”迎桃刚欲说出口,想起还有旁人在场,又把话咽了回去,“你耍我玩呢?”

    “诶,莫说得如此难听。”许华羡示意迎桃附耳过来。

    迎桃狐疑地瞪着他,末了走近几步,侧过身将耳朵伸至他面前。许华羡对她低声细语了几句,最后道:“如何?”

    “你这是要演给谁看?”迎桃不禁发问。

    “这人你也认识,就是,当年隔壁柳家那位。”许华羡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柳韵织?她还活着?”

    “借您吉言,活色生香。”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听到最后四个字,适泽目光凶恶,像一只要发动攻击的小狼一般:“小公子,你……”

    “适泽,莫冲动。”许华羡抱住适泽,手在他背后拍了又拍。

    迎桃思虑一番,道:“你说话算话?”

    “你何需担心我反悔,你手上有的是我的把柄。”

    “那好,成交。”

    许华羡终于放开适泽,道:“明日一早我便会将她接回府上。适泽,你同我前去。迎桃,你既为夫人,应当与我同住,我的卧房需布置成二人居住的模样。还有名字,不宜再叫迎桃。这几日,你便叫卯兆吧。”

    “卯兆?你倒是很会拆字啊。你就愿意你夫人叫这么奇奇怪怪的名字?”

    “诶,哪里奇怪,此为独特。”

    “奇怪,而且可疑。你寻遍江州哪有一个姓卯的人家?”

    “这你不必担心,我自有解释。”

    许华羡又同二人交代了一些事项和需注意的细节。末了问:“适泽,先前准备的那些衣裳和首饰呢?”

    之前为了迎接柳韵织回府,许华羡吩咐人带着自家铺子里最新款式花样的布料,去几家裁缝店请了最好的师傅,估摸着她的尺寸在七日里赶制了十几套衣服,又叫人去首饰行带回二十几盒首饰。

    “都在柳娘子厢房中搁置着。”适泽道。

    “跟我来。”许华羡道。

    三人一同行至为柳韵织准备的厢房。

    许华羡打开衣柜,心想,迎桃同柳韵织身形相仿,从其中挑几件便可。这些衣裳缝制而成之后他还未来得及过目,想必有些颜色样式并不适合柳韵织的日常穿扮。他来回比较过后,选了几件较为艳丽华贵的出来,又打开官皮箱,选出几盒繁杂精巧的首饰,全部交予迎桃手上。

    “赏你的,拿去吧。”

    他又走回去,挑了一件鹅黄襦裙和一套首饰包好。

    “剩下的让他们重新摆放好。”

    许华羡一看窗外的天色,想必已经寅时了。柳韵织昨夜饮了那么多酒,今日应该不会那么早起。于是道:“你二人先回房睡会吧。适泽,我卯时去唤你起床。”

    许华羡将包裹带回自己房内,又独自走向厨房,碰上府中老厨子早起,便麻烦他做了一碗醒酒汤。

    -

    柳韵织住进许府的第二日中午。许华羡、卯兆与她三人一同在膳厅用膳。

    “韵织妹妹,昨夜歇息得可好?”卯少夫人如昨日一般满面春风,笑靥如花。

    “挺好的。”柳韵织答道。

    “你若是哪里不习惯,尽管告诉我,或是……告诉华羡也成,可别委屈了自己。”

    “暂且都还习惯,多谢少夫人关心。”

    “我平日早晚都在铺子里照看,没工夫招待韵织妹妹,待哪日得空才能陪陪你。你一人不要太过无趣才是。”

    卯兆说到“得空”二字时还朝许华羡瞟了一眼。事实上,她往常每日都要替许华羡盯着铺面生意,查看账簿流水,然后再事无巨细地向他汇报,的确不得空闲。这本是夫人交代许华羡做的事,让他管管铺子,熟悉熟悉生意之道,然而他却懒得躬行,全部交给自己去做,作为报酬,他每月都会单独给自己一份月钱。

    许华羡并未理会,但他心中赞许,小桃子该说不说,夫人还是装得有模有样。他夹起一只虾放入卯兆碗中。

    “阿兆,辛苦了,多吃点。”

    第三日中午。

    柳韵织和许华羡先到了膳厅,过了一会儿卯兆才匆匆赶来。

    “实在抱歉,让华羡和韵织妹妹久等了。早上店里忙得很,耽误了些功夫。快开饭吧。”卯兆在许华羡身边坐下。

    “夫人,你的步摇怎还歪了?”许华羡伸手替她正了正。

    卯兆一肚子怨气无处释放。即便是假扮了夫人,许华羡还要让她每日去照看铺子。为了不将假夫人这出戏唱得太大,让太多人知晓,她进出铺子时还是原来的身份打扮,所以从铺子回府时便需要在马车上换上夫人的装扮。尽管许华羡给自己配了个丫鬟,可以帮着梳发髻、戴头饰,但还是麻烦死了。而且每次出门时,都要做贼似的偷溜出府,不然为了在府内不被柳韵织识破,还得先穿得拖泥带水、扮得花里胡哨再出门,出了门再换回本该属于自己的服饰,只会更加麻烦!这步摇就是方才在车内手忙脚乱、急急忙忙戴上就走了出来,并未来得及注意有没有戴正。但她还是掩饰得很好:

    “定是不小心松动了。忙起来就顾不上这些。多谢郎君如此贴心。”

    又对柳韵织道:“快吃吧,韵织妹妹。”

    三人这才开始动筷。

    第四日中午。膳厅。

    终于还是卯兆先忍不住了,道:

    “华羡啊,我想起我先前养了一只猫,瞧它长得可爱又甚是温顺,对它很是喜欢。有一日,我用上好的料子为它做了件衣裳想给它穿上,可它怎么都不愿意穿,最后终于好生哄它穿上了,怎料没过多久它便开始闹腾,还将我挠伤了。你说这猫,它是不是不识好歹?”

    猫卯谐音,“不识好歹”四个字还用了自己的原话,许华羡知道她是在说自己让她假扮夫人一事她已忍无可忍,于是道:

    “衣裳虽好看,但那也只是做主人的一厢情愿,猫却并不喜这般束缚,不能算是不识好歹。”

    “那依华羡所言,这衣裳,我是该给它褪了去?可我又觉着它穿上这衣裳更加可爱,不舍得为它脱去,如何是好?”

    “不舍得也要舍得。只是这衣裳穿上再解下,也得叫那猫再受一番苦。”

    许华羡言下之意是,这出戏你得陪我唱到最后,不能中途罢休。

    “那不如我用剪子从中剪断,不是干脆痛快?”

    卯兆言下之意是,你要是还不愿意结束,我就直接砸你的场子。

    “剪子太锋利,容易将猫伤着。”

    你若是这回破罐破摔,日后我找你算账,你也免不了吃苦。

    “不过想来这猫呀,耐心也有限,若是迟迟不为它解下,它便会大发雷霆,狗急跳墙,到处伤人。还好当时我有所忌惮,所以未拖沓许久,又哄着它将衣裳解了下来,如此一来,自己也未受更重的伤。”

    行,那我就再忍忍,但我可忍不了多久。

    “那确是万幸。”

    看来卯兆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但许华羡想说,你着急,我比你还着急!眼看着十日就快过去四日了,他不主动找柳韵织,她竟也不主动来找自己,问唤春她每日都在做些什么,她答不是作画下棋,就是刺绣奏琴。她在这府内,无名无分,不被自己待见,竟也能住得安生?见他和卯兆夫妻二人妇唱夫随、郎情妾意,竟也能相安无事地与他俩一同进膳?她是不在乎,还是能隐忍?可她凭什么不在乎?凭什么要隐忍?她究竟将自己看作什么?又将他看作什么?莫非,她对自己兴致已然消散了?

    第五日早上。书房。

    适泽替许华羡送来一壶刚沏好的茶。

    许华羡目不离书:“柳韵织起了吗?”

    适泽答道:“柳娘子早早便起了。方才已用过早膳。”

    “你去她厢房一趟,就说我起晚了,让她到我房里来替我更衣。”

    适泽欲言又止。小公子明明已经更过衣了,为何还要更衣?但若这般发问,他必定回答“我自有安排”。适泽“哦”了一声便退出了书房。

    过了一会儿,柳韵织同适泽一道踏进门槛。她道:“阿羡为何这么晚才起?”

    适泽怕她误会小公子睡懒觉,于是抢先答道:“老爷夫人催得紧,想早日抱上小孙子,所以……”

    许华羡狠狠剜了适泽一眼。他和卯兆虽然名义上是假夫妻,但始终清清白白,适泽又来编造自己的谣言。虽是同住,但若是柳韵织问起,自己还能有解释的余地,可适泽这么一说,就是证明了他二人有夫妻之实。罢了,这次也算他歪打正着,他便看看柳韵织会作何反应。

    柳韵织会意一笑,声音温柔似水:“阿羡,你看看少夫人,纵使夜里辛苦,白日还要早起操劳,你怎能以此为借口赖床贪睡呢?”

    “要是柳娘子相伴在侧,想必可以让小公子按时起床。”适泽一说完便抿起嘴唇,好像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许华羡终于开口:“适泽,什么话都让你替我答了?别立这了,出去吧。”

    适泽在许华羡教训自己之前退了出去。

    柳韵织从一旁的衣架子上拿起最里层的中衣,许华羡配合地抬起双臂。他心中纳了闷了,这女人听闻他和别的女子整夜尤云殢雨,缠绵床褥,竟然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还一副理解包容的姿态?

    他脑海中出现了这样的场景——

    姜礼绮坐在前厅中央,眉飞色舞,盛气凌人:“你说,你要娶她做夫人?”

    自己则正色道:“正是。只有她才能做我的夫人。”

    柳韵织却缓缓开口:“韵织甘愿做妾室。”

    他双腿一软,险些倒去。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他不要姜礼绮做他的夫人,他只要柳韵织。

    此时,柳韵织一边将衣裳一件件为许华羡穿上,替他抻直衣袖,理好衣襟,一边幻想着,如若她是织女,他是牛郎,如若这便是她和许华羡平静安稳的生活那该多好。

    阳光从窗户斜照入房间,黄灿灿的光线和房内的暖意让她不禁产生美好幻觉。

    她耳边仿佛听见——

    良缘夙缔,佳偶天成。

    槐荫连枝,荷开并蒂。

    鸳鸯璧合,如鼓琴瑟。

    燕侣同心,笙磬同音。

    凤翥龙翔,于飞之乐。

    白首偕老,永浴爱河。

    终身之盟,丹青不渝。

    ——字字句句美满的祝愿,却掩不住她心中的凉意。

    她盼这是良缘,她盼二人是佳偶,却不敢盼花好月圆,五世其昌。

    怕只怕,天不为离心离德之俦搭鹊桥,天不祝有缘无分之侣迎新禧。

    她期许琴瑟之好,白首不离,她害怕曲终人散,终成华胥一梦。

    “好了。”待为许华羡环上腰带,挂上配饰,柳韵织说道,“现都已近巳时了,辰时胃经当令,朝食不能误了时辰,否则对胃不好。阿羡下次可莫要贪睡起晚。你先坐着,我去将早膳拿来。”

    许华羡一时尚未适应柳韵织如此正经地同自己说话。她这是一夜之间转了性了?自己不让她妖媚行事,她果真如此乖乖听话?还是说,她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招数?

    又过了一会儿,柳韵织端着食案走进房内。

    “你瞧瞧你,起这么晚,厨房都没剩什么东西了。”她将食案搁至桌上。“粥和馒头,阿羡想吃哪个?没多久又要用午膳了,先稍微吃点儿。”

    许华羡瞥了一眼,大白粥和白面馒头,不禁蹙眉。其实自己也已用过早膳,此刻着实胃里食物还未消化。他故作冷淡道:

    “我昨晚食得太多,此时还不饿。你将这些端回去,再沏盏茶送去书房。”

    柳韵织微微颔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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