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楼的时候他们经过的每扇门都有人进进出出，像热闹的股市交易大厅，连着爬了五层都找不到一个不吵闹的地方。这和斐东亚的设想大相径庭，他印象中的科研机构应该人手一副眼镜，穿统一的白色大褂，每个人都面色冷峻惜字如金，对大气层以下的话题根本不感兴趣。

    就这样他们被带到一间大会议室里，这间屋子的正前方挂着超薄电视，椅子像影院般紧簇的摆成一行又一行。这里之前就已经坐了小一百号人，领路人要回去了，再去带领下一波的五块五，离开的时候他嘱咐大家在被叫去面试之前请耐心的等候。

    电视里正在播放访谈节目，大概听了两分钟斐东亚就搞清楚了，这节目正在讨论一个人人都关心的话题——‘老鼠是如何变聪明的’。

    那主持人说话一股子播音腔，正字正腔圆的问左手边第一位专家。

    “所以您的主张是环境原因？”她说。

    而这位专家斐东亚非常熟悉，不仅如此，他还相信这房间里的每个人都非常熟悉。啮齿类权威教授吴本实，自鼠灾爆发以来，就霸占了各大卫视乃至公交车载电视的头条。他写了一本不到八百字的《鼠道难》，告诉大家外出时记得关门，普一面世就登上畅销书榜首。书里有句话‘因为迅速，站着睡更利于防鼠’，导致全城的麻绳最近卖到脱销。

    “是的。”鬓角斑白的吴教授正面回应了主持人，“主要原因就是全球变暖，这会导致生物的细胞出现紊乱，带来难以预测的基因突变，所以我和我的工作室现在大力倡导‘开门一整天活动’。”

    “能给我们详细说说这活动吗？”主持人追问。

    “当然可以，实际上并不复杂，也就是每周一把你们家的冰箱门完全打开，为全球降温添砖加瓦。”吴教授非常认真的回答。

    坐在他旁边的另外一位嘉宾忽然怒斥道：“一派胡言！”这让电视机前的斐东亚倍感欣慰，所以地球上还是有正常人的。

    “是吗？那我倒很想听听您的高见。”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吴教授逼问他，“您认为是什么导致老鼠突然有了高级智慧？”

    “如果没有拿的出手的成果，你觉得我会来吗？经过我最近的潜心研究，主要原因在于不锈钢涨价了。”

    这位没有什么名气的教授斩钉截铁的说。他们两个人的目光在屏幕中间碰撞，屏幕外面的人都能闻到烧焦的味道。

    主持人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妆都差点花掉。“可以给我们的观众分析的更细致一点吗？如此出乎意料的观点，相信大家都非常想了解。”

    “当然可以。”这位教授喝了一大口水然后才开始慢慢道来，“要知道不锈钢板是电梯的主要材料，而电梯又是高层住宅的必需品，所以不锈钢涨价直接导致楼市的升温。而这也就使得城市里购房压力骤然增大，那么广大的年轻人买不起城里的高价房，他们能去哪里呢？答案显而易见，就是不得不转而去农村生存，可是农村可以选择的工作不多，服务业和金融业都不发达，所以年轻人的主要出路就是经营农业，这就导致农业在今年夏季提前大丰收，一个众所周知的原因，饿着肚子的时候脑瓜怎么可能灵活？而现在吃的多了，老鼠们立马就变聪明了。”

    斐东亚的拳头都捏紧了。吴教授也忍不下去了，当着数以万计的观众们的面，他一巴掌狠狠的扇在第二位专家的脸上。

    这间等待室里的所有的人都惊呼了一声，那些昏昏欲睡的被惊醒了，第一排的人瞪大眼睛站起来，又被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片断的第二排按回到椅子上。这些人一点道德底线都没有，为了看的清楚点使劲往前凑，已经把整个屏幕都死死地挡住。好在斐东亚急中生智看了眼台标，他要记清楚这是哪个频道，回家好找一下完整版的重播。

    电视机已经退化成了收音机，好在有人把音量调到最高，保证整个房间都可以听清。

    “可笑至极，我以为你有多高的水平，就这种胡搅蛮缠还敢瞧不起我的心血。”这是吴本实的声音。

    “你们可都看到了噢，打人了，大名鼎鼎的吴教授打人了！”

    “打的就是你。啪！”又是清脆响亮的一巴掌，这吴教授平时没少锻炼上肢力量，“我打你屏幕前的父老乡亲们都会拍手叫好，打你他们就少上你的当。”

    “你……你有本事再打我一下。”

    “没羞没臊，今天必须让你清醒清醒。”吴本实咬牙切齿的骂到。意料之中的耳光也没有迟缓半秒。

    “行，我今天不还手，你打，你有本事把我打死，让观众朋友们都把你的嘴脸看看清楚……”

    也说不上来具体的原因，但斐东亚总觉得被打的那位言语中透露着狂喜。这位教授苦于没有名气多年，简直是久旱逢甘露，似乎盼星星盼月亮都在盼着挨揍。

    在一阵混乱的拳打脚踢和叫骂之间，还夹杂着主持人的劝架声，她一直在拼尽全力的阻拦，但镜头外突然传来了导演的画外音：“你赶紧给我滚下来！不要再挡着特写。”

    精灵族姑娘从进来之后就坐在斐东亚的旁边，她不屑于和大叔大妈们一样一窝蜂似的往前面凑，那太掉价了，她此刻只是淡定的摇着脑袋：

    “都不对。”她说。

    “什么？”斐东亚问。

    “老鼠变聪明的原因，他们都没说对。”

    “怎么，你知道。”斐东亚倍感惊奇，他意识到自己得重新审视这姑娘了。

    “按我妈的说法，老鼠变聪明都是我玩手机玩的。”

    斐东亚只怪自己嘴欠，为什么要和她搭话。好在很快就有人走进来把那姑娘叫去面试，而大概又等了几分钟，他自己也被叫走了。

    来的人把斐东亚领到面试二厅，不过没等他敲门就有人从里面冲了出来。一个冒冒失失的年轻姑娘，因为气愤手里的简历拧成了麻花状——是的，斐东亚压根没准备。她转过头去朝着屋里大喊：“这是你们的损失！”因为没看路撞到了斐东亚，并且恶狠狠的反问他：“瞅什么瞅。”接着便像土匪一样横冲直撞的离开。

    现在终于没有东西再遮挡斐东亚的视线了，他注意到这间过于简洁的面试室内，除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位戴深黑领带的面试官以外什么都没有。

    面试官简洁利落的一抬手示意斐东亚关好门再坐下。先是一些无聊但却必要的环节，快速的沟通完姓名，电话和出生年月之后，面试官直奔主题。

    “上一份工作是什么？”

    “自己创业开超市。”

    “挺好的，为什么不开下去。”面试官很犀利的挑了下眉毛，“老鼠？”

    “算是吧。”斐东亚感到不舒服，不知不觉中抓紧了裤缝，“老鼠把店烧了，我搭档，也是我好朋友被烧死了。”

    面试官若有所悟的点了下头，盯着地板不再看他。“那不用问，你肯定恨老鼠恨到了骨子里。好，请回吧，祝你早日找到心仪的工作。”

    “什么意思？”斐东亚倍感诧异。

    面试官噗嗤一声乐了，就好像刚才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个笑话。“就这个意思。”

    所以这就结束了？敷衍的让人根本无法接受，怨不得每个离开的每个人血压都是高的。斐东亚的火气不由得上来了，是那种被当成小丑戏耍之后的强烈愤怒。他在寒风席卷的路上奔波了那么久，带着满满的期待，就因为他们用恶劣的话术蒙骗说非他不可。结果呢？结果只聊了这荒唐的半分钟。

    不，不能就这么结束了。斐东亚必须从这人身上赚回点什么，如果非要说清楚，那就是他的自尊。他觉得这人未必会给他道歉，所以他必须要用另一种办法，用一种很不客气的方式发泄他的屈辱。

    “实际上不是。”

    “你说什么？”本来不打算再搭理他的面试官把头抬起来。

    “我说，实际上我没那么恨老鼠。你只知道它们变聪明了，知道这次鼠灾前所未有的怪异，但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它们有了头脑之后，也和人似的成了形形色色的很多种。我当然恨那只白脸，害死我朋友的罪魁祸首，就应该一脚踩扁。没错！糊弄别人的老鼠最好也一起踩扁！”他咬牙切齿狠狠的说，脚上还加了动作，生怕那面试官听不出来他话中有话，“但它不代表它们所有，明白吗，我同样见过很残忍的人和很无辜的老鼠。这算是免费给你上一课，不用客气。”

    当房间里的一切重归寂静，斐东亚觉得舒服极了，五脏六肺都安逸的舒展开来。这就是他的办法，一通阴阳怪气的腌臜，现在他觉得自己的心理高度又回来了。

    他高高地昂着头，告诉自己一定要迈着胜利者的步伐骄傲的走出去。

    “请稍等一下。”但面试官叫住了他，声音如清晨的钟楼般清晰，“你是表演专业毕业的吗？”

    这个弯拐的有些大。如果这人是想吵架那斐东亚愿意奉陪，但他此刻却显得彬彬有礼，面带微笑像个正统的绅士。这令人感到纠结，如果眼前有面镜子，斐东亚就能看到自己疑惑的表情有多么古怪。

    “怎么，是我阐述的有问题吗？戏剧学院，影视学校，芭蕾舞，就那个表演。”面试官又解释了一遍，手上还拙劣的模仿着小天鹅的动作。

    “不是，我……没有。”斐东亚有些抵触，他并没有完全放下戒备。

    “没有任何舞台经验吗，大学参加过话剧社吗？”

    “都没有。”斐东亚皱着眉头摇头。

    “那拍过自媒体吗？面对摄影机的都算。”

    不知道面前这人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想干嘛，但斐东亚感觉自己不给出正面的回答好像就走不掉了。于是他回忆起一个很勉强的片段。

    “孔岭，我好朋友过生日，给他录过祝福视频。”

    那面试官用指节爽快的敲了下桌子。“行，这也算是个经验，看你也不像表演时会怯场的人，你可以走了。”

    一段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询问，斐东亚很不满意的瞪了对方一眼。但刚走出一步，面试官却又喊他停下。

    “还有个东西。”他从桌布下面掏出一个雪白的高尔夫球放到桌上。

    斐东亚满脑子想的都是猫腻，他才不会主动去拿起来，那上面也许有鼻涕说不定还会爆炸，现在这人肯定是绞尽脑汁想要把丢掉的面子找回来。

    面试官接着说：“把这个拿去六楼，他们就会放你进去。”

    “我为什么要去？”斐东亚很呛的回问到。

    “还能是为什么。”面试官又露出那幅像是听了笑话似的表情。“因为你被录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