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引月离开后,沈随身着戎装,迎着风雪朝着城西疾驰而去。

    北宁城地处边塞,时常发生战役,久而久之,城内的每一户人家,家中都会修建地窖暗道,以备战乱之时躲避。

    城北的情况还算是良好,沈随他们一路行过,家家户户都是门扉紧闭。

    可越靠近城西,城内便开始出现百姓的尸体。

    上至百岁老翁,下至刚出生的幼儿,皆横尸于城中。

    侧首一目,沈随看到死在门槛上的妇人,可以想象,她当时急切地想要逃出门去,却被景国的人从背后一刀刺中,倒在了刚踏出半步的门槛上。

    最终,她还是没有逃出去。

    “驾——”

    沈随收回视线,双脚用力一夹马腹,又加快了速度,马蹄踏起积雪,向着火光冲天的城西疾驰。

    临近城西的粮草营,隐隐约约就有打斗声传来,沈随一行人速度很快,刚看到营门口的士兵在拼死抵抗,秦未溟便第一个从马背上跳下,一剑便斩杀了营门前景国的人。

    景国的人都身着红衣,如此鲜艳的颜色,在北宁城大杀四方,大抵是有必赢的把握,甚是嚣张。

    刚靠近营门前,沈随便感到一股热浪迎面而来,周遭的气温都高了不少,有点不似是寒冬该有的气温了。

    看着眼前比城门还高的火浪,犹如一匹双目发出幽幽凶光的巨狼,势要将沈随一行人生生吞下。

    秦未溟额间已经渗出细汗,他命人去解决景国的人,自己留在沈随身边,眼看着营中的粮草烧了个干净。

    “世子所料不错,景国军队为首之人,正是周羽。”秦未溟拿出北宁的城防图给沈随。

    沈随一边看着城防图一边道:“景国虽然兵力雄厚,但能为将者却是寥寥无几,景帝担心有人功高震主,便将那些能驰骋沙场的老将全都解甲归田,新的这一批年轻将首里,除了周羽,其他全都不足为惧。”

    沈随的手指在城防图的七方谷三个字处点了点,然后道:“周羽虽有将才,却也有着景帝的毛病,此人疑心很重,而用兵则最忌犹豫不决。”

    秦未溟从沈随手中收回城防图,跟在沈随的身后问道:“眼下我们粮草被断,只能向外求援,但是景军很快便要抵达,我们向外求援,等同于自求灭亡。”

    沈随的脚步慢了下来,他看向城门的方向,秦未溟也随之望去,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前方,竹蓝色的裙尾没在满是血污的地面上。

    “引月姑娘怎么会在此处?”秦未溟有些惊讶,他们快马加鞭才赶到城西,引月又是怎么到的城西?

    沈随双目眯眼,“与其在这里问我,你倒不如去问问她本人。”

    秦未溟抬头看了眼沈随的神情,自觉世子不是在说玩笑,于是便向引月走去。

    城中剩余的景国之人都已经被清理了,暗卫又重新回到了沈随身边,顺便还带来了一人。

    黄昭双手未被捆绑,但却看着似是没有力气,直直垂地在了身侧,硬是被两名暗卫架着来到了沈随面前。

    膝弯被一脚踢中,黄昭双腿不自觉地跪了下去,头发又立刻被抓住,向后拽去,被迫仰着头看向沈随。

    “要杀要剐,悉请尊便。”

    黄昭嘴角渗着血,气势却丝毫不低,硬着骨气一心求死。

    沈随轻笑,走到黄昭面前,缓缓道:“黄昭,你比我想象中的,倒是更胆大一些,我还以为你只会向景军传送城防图之类的消息,没想到,你倒是直接替景军打开了城门,烧光了我们的粮草。”

    听到沈随的话,黄昭的神色变了,他紧盯着沈随,“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早就知道我与景军有来往?”

    “你私通景军,将云起引见给秦未溟,又暗中替云起牵线搭桥,在军中收买人心,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沈随后退,目光凌冽地看着黄昭。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不可能……。”黄昭一脸不可置信地摇着头,自言自语道。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沈随没有回头看,他知道是秦未溟带着引月来了。

    “呵——”黄昭不禁假笑了几声,随即道:“宣国的江山早已千疮百孔,朝野上下皆是狼子野心,我们在边关上阵杀敌,宣城的人却在觥筹交错间轻易送掉一座城池,世子既知道我与景军私通,那想必也知道我听命于谁了?”

    沈随眼神晦暗,许是想到了黄昭所言,这次他没有很快回答黄昭。

    反倒是一旁的秦未溟先开了口,“三个月前,你迟迟没有收到你夫人的家书,却在一日的傍晚,收到了来自宣城的一封陌生书信,有人在信中告诉你,你的夫人被宣城护城军的都尉方游看中,强抢回了家。”

    秦未溟说到这里时,黄昭的眼眶发红,眼神中充满了恨意。

    “你夫人从方游府中偷偷逃走,敲响了宣城城衙门前的鼓,可是没想到,宣城城令却与方游官官相护,并且还用你年仅五岁的女儿威胁你夫人,若她不乖乖听话,便会杀了你女儿,你夫人只得又重新回到方游的府中,过上了非人的日子。”

    “方游就是个畜生!我只恨没有亲手将他千刀万剐!”黄昭双目发红,朝着秦未溟嘶吼道。

    “没错,方游是该死,他也确实死了。”秦未溟肯定地道,遇到这种事情,若换做是他,他也会选择杀了方游,“可你不该与景国私通。”

    黄昭大笑道:“我不该与景国私通?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与景国私通吗?”

    “收到那封信后,我便立刻想要赶回宣城,可是却被你们驳回了,我又写信给朝中的御史,状告方游,可是这封信却又如同鱼儿入海,直接销声匿迹了。”

    “我就这样魂不守舍地过了五天,五天后,我又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说我的夫人和女儿都已经得救了,是齐国公府的人救了我夫人。”

    “信中还有我夫人的笔迹,她在信中告诉我,齐国公府的人是怎么救了她和我们的女儿,满心感激。而且除了那封信,随信寄来的还有一方木盒。”说到这里,黄昭的表情如释重负,开始露出笑容,他痴痴地看着沈随,问道:“你们知道那木盒里装的是什么吗?”

    “是方游的头!”他像是疯了一样大笑,“头上的血还凝固在木盒边上呢,你们知道我当时有多开心吗?”

    看到此般模样的黄昭,引月又不禁回想到昨夜坐在篝火旁,那个温柔雕刻木人的黄昭,心中唏嘘不已。

    秦未溟眼中似是不忍,又似是惋惜,于是问道:“所以你就是从那时起,便听命于齐国公府,与景国私通。”

    “不错,从那时起,我便做了个卖国贼,齐国公府也承诺为我照看夫人和女儿,前日,他们答应我,北宁一战后,便会让我归家与家人团圆。”谈到家人,黄昭的目光又柔和了不少,也开始冷静下来了。

    “沈随。”黄昭突然直呼眼前世子的名字,他定定看着沈随,“我以为他们只是想要将北宁送给景国,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宣城里的那位,根本不在乎这一座城池百姓的性命,那位想要的,只是你的命。”

    沈随的神色没有变化,没有丝毫的惊讶,仍是一脸平静,他伸出手,轻声道:“未溟,把信拿来。”

    秦未溟自袖中拿出一封书信,放在沈随的手中,沈随的目光没有移动,一直都留在黄昭身上。

    他走到黄昭身前,意外地蹲下身,与黄昭平视,将信递给黄昭。

    “你自己看看吧。”

    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得,沈随将信收回,起身又将信递给了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言的引月,冷声道:“忘了你两只手都被折断了,那不如请引月念给你听吧,毕竟是她让你在这世上又多活了两日。”

    引月迟迟没有接信,沈随有些不悦道:“嗯?”

    她本不想接这封信,但又看了眼沈随身后的黄昭,最后还是接过了沈随手中的信。

    “念。”

    沈随的语气不容拒绝,引月展开书信,先是看了眼信头,神色便已经变了。

    “夫君,见字如面,一别十年,两地分割,思君深切,齐国公府暗中照顾,妾与音儿诸事皆安,音儿今已能识字颂文,君勿挂念,妾与音儿只待君归。”

    引月停顿了下,声量也小了些,继续道:“万语千言说不尽,边关寒冷,望君多安。”

    黄昭双目瞳孔睁大,他急声问:“为什么你会有我夫人的信?沈随!你把我夫人怎么了!”

    看着挣扎着大叫的黄昭,沈随没有说话,只是略微示意,秦未溟便走到黄昭身前,又拿出了许多封类似的书信,皆展开在黄昭的眼前。

    黄昭睁大的双眼充满了惊讶,他自顾自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你们骗我!肯定是你们骗我的!”

    秦未溟拿出一枚簪子放在地上,一直绣着蝴蝶的簪子。

    随后轻叹了声气道:“黄昭,你的夫人早在被方游掳走之后,便在方游府中自缢身亡了,你的女儿也不知所踪。”

    黄昭死死盯着地面上的蝴蝶簪子,眼中似是要滴出血来,却又只是流出了泪。

    他想要说话,却好像嗓子哑了,说不出半个字。

    这只簪子,是他在新婚之夜,赠与他夫人的新婚礼物。

    沈随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居高临下俯视道:“你可能不知道,护城军的首领是宣朝皇后的侄儿,而齐国公又是皇后的兄长。黄昭,方游只是齐国公府给你设的局,你和方游都是这局里的棋子,强抢你妻子,又救你妻子,只是齐国公府做给你看的戏罢了。”

    黄昭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含糊不清地问道:“若方游是齐国公府的人,那为何我又收到了方游的首级?”

    “报——”一名暗卫出现在了沈随身后,随即道:“主子,景国军队到了,正驻扎在我军十里地外。”

    沈随立即转身上马,秦未溟与暗卫皆跟随在他身后,上马欲向着城北的城门而去。

    临走之前,沈随又轻飘飘道:“你自己刚刚也说了,齐国公连这北宁一座城池都愿意拱手送人,区区一个方游,舍,便舍了。

    “若换做是我,也会如此,一个棋子而已,扔便扔了。”

    说完,沈随便领着一行人骑着马疾驰而去,只留下双手折断的黄昭和一旁的引月。

    黄昭整个人重重地倒在了染满血污的雪地里,原本藏在怀中的木人也掉在了雪地里。

    他先是笑,后是哭,最后脸贴着冰冷的雪面,眼睛定定地望着前方,像是看到了什么,神情温柔道:“千漓,你来接我了,是我来晚了,说好的同生共死,却不知所谓地偷生了这么久…..。”

    说完,黄昭的嘴角便止不住的流血,咬舌自尽了。

    眼前的这一切,都只是这人间千万尘缘中的一缕,引月就像一个旁观者,只是旁观了他们的爱恨别离。

    知天道者,有所为,亦有所为不为。

    引月知道,作为六重界唯一能知天道的仙,她就该如现在一般,做好一个旁观者。

    不能干预,不能有所为。

    即使是沈随将来的人生,她亦如是。

    无情,才是她该有的道。

    细细雕刻的木人,染着不知是谁的血,就这样孤零零地躺在黄昭身旁,埋在了这场冬日不曾停歇的风雪里。

    再也等不到来年的春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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