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微弱，缠绵细雨中，视线更加模糊。

    熟练地避开巡视的侍卫，沈时年步子不紧不慢地朝侍卫所走去。

    少女被扣押的画面与她方才冷淡疏离的画面在脑海里不断交织，以至于他难得的有些思绪混乱。

    其实，他亦不知自己为何深夜造访，只是在她被押走后，心内总有一股烦闷郁结。

    他在担忧她么？想法一旦浮现，青年止不住讥笑出声。

    怎会。自家族灭亡后，他又何曾还生出过忧虑这种情绪。更何况，她不过是个因利益而在一起的陌生人罢了。

    一面这般想，一面他最终还是来到了冷宫。夜色寂寥下，这里更显萧瑟。

    站在院内，静静注视着被风吹动的秋千，思绪随秋千的摇晃而不断翻涌。他想了很久，关于他为何会来这。

    终于，在看到来人的一刹，心内的烦闷有片刻逸散，而他也想明白自己来这的缘由。

    于是他问出口，他在意的只是计划罢了。然而，却在对面少女的口中，得到令他意外的回答。

    不解那一瞬间自己的沉默，亦不解那一瞬间莫名涌上的心慌。沈时年只知这条路上从来只有他一人，无论何人从旁插入，最终也只有他一人。

    便如曾经寻觅换脸之术的道路上，年轻的他何曾不渴望拥有同伴。可惜，最后只有给予他的只有背叛。

    记得那也是一个雨夜，他第一次手染鲜血，亲手杀死了那位陪同他走了很久心中却一直想要杀死他的同伴。

    鲜血温热，雨水凉的彻骨，视线在一片血色之中模糊，他倏地便明白了。只有这般，只有将所有的仁慈宽容全部埋葬，他才能亲手杀死当今圣上，便如同眼前的尸体。

    当天子的血洒下，当感受到仇人温热的血液，他惟能解心中仇恨。

    青年脸色随心中所想不禁隐隐激动起来。

    雨水勾连睫羽，滑落脸侧，最终被一只手轻轻抹去。

    步子骤然顿住，微微垂眸凝神盯着拂去雨水的那只手。半晌，蓦地俯首唇瓣轻触指腹湿润，而后抬首弯起眼，眼里疯狂与激动翻涌。

    无需急切，无需很久。

    他便能饮天子血啖天子肉。

    ——

    雨水天过，渐入深冬，终于在今日，降下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结束今日的巡视后，青年回到侍卫所处。

    此时已经接近申时，阴沉的天气令人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

    大雪依然纷纷扬扬地落下，眼前唯有一片洁白。

    自那日玩弄一场捉拿刺客的把戏后，他的职位稍有变化，至少不必再如同从前一般看王全的脸色。

    不过他低调惯了，并没有与王全撕破脸面，依然保持着从前不冷不热的关系。

    心口的伤已经养好，只留下一片浅浅的淤青印在心口上。他没有拿药去除这道痕迹，这是他鲁莽的代价，提醒他在以后的每一次行动中都要更加小心谨慎。

    将近年关，远处宫人布置宫道的喧哗声在此时依然存在。

    伸手接住几片雪花，很快在掌心处化开来，水泽晕染，思绪也随之飘散。

    她已经很久没来了。也未曾传过消息让自己去冷宫。

    心内止不住涌上点点郁闷烦躁，半晌，察觉到自己情绪不对劲的青年蓦地一顿。

    愣了半会后，碾碎手里的水润，也罢，她不来此处，他自可以去冷宫找她。他的武功还需要精进，她还有利用价值。

    想通的青年眉眼舒展一瞬，正是，去找她只是为了提升自己的武术，仅此而已。

    打定主意后，沈时年在侍卫所内等至酉时，在众人去用晚膳之时前往冷宫。

    一路上他设想过很多场面，唯独没有预料到另一个人的存在。

    熟练地翻墙跃入，落在一片白雪之上，脸上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期待。

    屋门禁闭着，简单扫视一圈，除了门口台阶处的雪被扫干净，其他地方依然是一层厚厚的白色。

    抬步朝屋门走去，站在门前轻敲几声，过了片刻，屋内便传来熟悉的少女声音。

    “门未落锁，直接进来吧。”

    闻言，沈时年沉默一瞬，依言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少女端坐在桌前，闻声正抬起头看着他。

    面前人的面容熟悉，可沈时年却依然感受到一股不对劲。

    她的表情太过陌生了，像是惊讶又像是饶有兴味。

    身后寒风透过敞开的门吹入，关安看着他染上几分警惕怀疑的神色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关上门吧，蒋侍卫。”

    话音落地，青年闻声迅速回过神，关上门后向前走了几步。

    眼神审视着前方不似往常的人，最终在距离女孩几步之外停下，而后猛地俯身行礼，“卑职见过关嫔娘娘。”

    “难得见如此有礼数的侍卫，真是有趣，难怪秋草愿意和你合作。”关安面带笑意，略略抬手让他起身。

    听见熟悉的名字时青年不由得一顿，起身后面色更加淡漠。

    见他这副冷淡模样的关安也不生气，笑盈盈地开口:“蒋侍卫可是来找秋草？”

    沈时年闻言，眼神闪过一瞬谨慎，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关安耸耸肩，并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地开口:“蒋侍卫，我很清楚你和秋草的谋划，你们不过是想接近皇上，获他青睐不是吗？”

    听着前半段话的青年垂在身侧的手不着痕迹地摸在了腰间佩刀处，眼神锐利，然而在听完她全部的话后，神情一松，自然地松开佩刀。

    这个关嫔很不对劲。触及少女脸上笑盈盈的表情，他很难将她与曾经那位满脸得意嚣张的关嫔联系起来。

    可她身上的服饰以及看到自己的陌生神色无疑向他证明了，她的确是关嫔。是从前那位愚蠢蛮横的关嫔。

    脑海里莫名浮现出秋草曾经说过的话，关嫔娘娘变聪明了。

    未曾见关嫔之前，沈时年是断然不信的，可此时，眼前的关嫔俨然不同曾经。

    只是，人的脾性真的可以变得如此之快吗？

    当沈时年暗暗审视她之时，那厢关安依然兀自说着。

    “知道本宫为什么要见你吗？”

    “卑职不知。”捕捉到她自称的变化，青年眼神微暗。

    关安轻笑一声，只见她站起身走向沈时年，面上笑意渐渐收敛，在与其一步距离之时停步。

    而后抬眸看着他，神色郑重，“本宫想要复宠。”

    “秋草曾答应本宫帮助本宫复宠，本宫便答应她，借她容颜嗓音，可惜她实在无用，本宫在这冷宫待了接近四月，却连皇上的信儿都听不到一点。”

    “不过。”少女话音一转，熟悉的笑容又铺在面上，“蒋侍卫你可不同，捉拿刺客一事就连冷宫这偏僻之处都已知晓，你现今可是宫里的红人——”

    “娘娘想说什么但说不妨。”青年语气冷淡地打断她的话，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笑盈盈的女人，心里却十分明白她的心思，无非想借自己夺宠。

    看着这张脸，虽然十分熟悉可他却感到十分陌生，心内隐隐还有几分厌恶。

    闻言，似是未想到他的直接，少女不由愣了片刻，而后蓦地笑意加深。

    转身回到椅子上坐好，“蒋侍卫倒真是个爽快人。”

    “既如此，本宫便也不多废话了，你知本宫如今的处境，本宫亦知你的需求，不若你与我作个交易如何？”

    青年略略昂首，示意她继续说。

    “本宫可帮你接近皇上，让你真正成为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而代价便是你需助本宫重获盛宠。”

    闻言，面前的侍卫陷入沉默，关安便静静等待着他的反应。

    半晌，他蓦地嗤笑一声，“便凭娘娘而今的地位身份，助我接近皇上？娘娘自己可相信？”

    就知道他不相信，幸好她早已想好的托辞。

    “蒋侍卫此言差矣，本宫自幼时便欢喜皇上，对他已然十分了解，虽无法帮自己复宠，可让你，成为一个大侍卫实在算不了难事。你若是愿意成交这笔交易，本宫现在便可告知你方法。”

    她满脸胜券在握，面上只有对复宠的欲望，落入沈时年眼里刺眼的很，他微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

    送上门的机会，他自然得好好把握。

    “如若真如娘娘所言，卑职愿意接下这笔交易。”

    “当真？”

    “自然。只是娘娘若不信，那这笔交易也只能作罢。”

    闻言，少女抬眸目光与他直直对上，屋内一瞬沉寂下来，空气中的气氛逐渐冷肃。

    烛火摇曳，两人的影子被投射到地面上，黑沉如墨。最终，无声且短暂的对峙随着少女愉悦轻灵的笑声响起而结束，“与蒋侍卫相比，秋草真是个无用之奴。既然蒋侍卫言尽至此，本宫自然选择相信，只希望蒋侍卫发达后勿忘了本宫。”

    “自然不会，请娘娘放心。”青年微垂眼眸，语气听着十分恭敬，面容却是一派冷漠。

    “呵呵……那便好，有蒋侍卫这句话，本宫的心也终于落到了实处。”理理裙边，关安再次起身走向青年。

    这一次径直来到他身侧，抬首注视着通亮的窗户，语气神秘轻轻，“蒋侍卫若想接近皇上，不若从另一个人身上寻找突破口。”

    “娘娘所言，是谁？”

    “谁？”关安冷笑一声，“自然是皇上如今最宠爱的的妃嫔。”

    “元嫔洛可依。”

    耳侧传来的声音骤然冷厉，沈时年不由侧眸看她，只见少女面上满是厌恶冷漠，毫不遮掩对元嫔的仇恨。

    这副模样倒终于有些像他记忆中的关嫔。

    只是她口中的话却叫人深思。不等他回应，身侧继续传来声音。

    “本宫从未见过皇上如此偏爱一人，蒋侍卫你可见过皇上为一个嫔妃买醉？可见过皇上为一个嫔妃生病如此担忧？可见过……风流多情的皇上竟也能为一人收心？”略略遮住眼眸，少女的语气莫名带上几分苦涩。

    “你定未见过，本宫心爱皇上许多年了，不谈十分熟悉，至少本宫知道皇上他，是真的变了。”

    话罢，扭头看青年的神情，却发现他面色冷淡，仿佛对她的情史毫不在意。

    见状，关安不露痕迹收敛面上泄露的情绪，“尽说些无关之事了。不过蒋侍卫尽可放心，接近元嫔对你来说绝对是一件百益无一害之事。你若能讨她欢心，成为皇上眼前的红人可以称得上为轻而易举。”

    话音落，见他面有沉思之色，关安心里满意，转身回到椅子旁，施施然落座。

    “天色也不早了，蒋侍卫若实在不放心，那这件事本宫只能让秋草去办了，只可惜她蠢笨非常，希望不会出错罢。”

    似是听见了敏感的词汇，青年猛地抬眸，略略行礼，“卑职无怀疑娘娘之意，请娘娘尽管放心，卑职定会做好这件事。”

    “既如此，那本宫便等着蒋侍卫的好消息了，时间不早了，蒋侍卫请回吧。若让旁人瞧见了，蒋侍卫恐怕一时说不清。”得到令人满意的答案后，关安开始赶人。

    触及少女略带满意轻视的眼神，同样是担心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像极了讽刺。眼神暗了暗，后退一步俯身行礼，“卑职告退。”

    轻抬下巴以做示意。

    待沈时年将走至门边之时，身后蓦地传来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秋草常来冷宫，蒋侍卫在外面还是莫要和她有过多牵扯为好。”

    按住门框的手一顿，转身平静应了句是，而后走出屋内，关门离去，动作利落迅速。

    听着渐远的脚步声，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女孩终于松懈下来。抹了把额上不存在的冷汗，噔噔噔就跑回床上躺好。

    冷死她了！！

    ［宿主，你真的决定了吗？］

    系统的担忧从脑海响起。

    将床边的炭盆拉近，一面烤着手，一面回道:“自然。”

    ［可是男主死亡整个世界都会崩塌，宿主你的任务也会被判定为失败。］系统还是不理解她的执着。

    它知道宿主与男配之间的羁绊，所以更不能理解宿主执意的举动。男配注定会爱上宿主，为什么不采取更加温和的方式？爱不是伟大的么？

    系统的机器脑袋装不下太多的情感，两种选择最后得出来的结果经过系统计算，杀死男主绝对是最错误的选择。

    火光跳跃，面容的冰冷逐渐融化，墨色眸中鲜艳夺目，似是想到了什么，少女神色也随温暖柔和起来。

    “我自然知晓，可谁让他是阿年呢……”语气感慨温柔，收回手仰卧在床上，神色略有苦恼“不过这演戏真是太为难我了……幸好他没看出来。”

    自从那夜分离，关安并没有为难太久，既然事已至此，她只会帮助沈时年复仇成功，用爱感化她可做不到。

    即使世界会崩塌，即使任务会失败，当她身在其中之时便已发觉若能助他成功对自己而言，这些风险失败却也无妨了。说她恋爱脑也好，说她自私也罢，谁能说的清这不是黄粱一梦呢？也许在他报仇成功后，她再一睁眼便已回到现实世界，而那个世界，或许有他，或许无他。这都无关紧要，关安只知这是她能与他相处的最后一个世界。

    助他得偿所愿自开始便是她来到这些世界的原因。而现在，无惧巨大的风险，终究只是因为一句话，他是阿年啊。陪伴她三世的青年，自己又怎能看他抱憾终身。

    不过关安自然也做了些谋划，今日这出戏正是她为沈时年安排的。故意不去找他，因为她知晓他定会来找自己，不论任何感情，自己对他还是有利用之处的。而用关嫔的身份见他，无非有两个目的，其一是要他明白秋草和关嫔就是两个人，其二便是助她出冷宫，不仅是因为冷宫环境恶劣，更是为了出冷宫后能更方便的监督男主，以防沈时年再度莽撞行事。

    ［宿主，男配他迟早会知道的。］系统的声音惊醒了垂眸沉思的女孩，它好似发觉劝说无望，便也放弃挣扎了，在一旁凉凉说道。

    闻言，关安愣了一瞬后猛地坐起来，赤脚下地来到桌前抽出一本小册子。

    回到床上后取来木板垫在其下，紧接着掏出一支毛笔来开始写写画画。

    ［宿主，你在做什么？］系统被她的动作吸引。

    笔冠戳戳脸颊，微蹙着眉回道:“为未来做打算。”

    正如系统所言，沈时年迟早会发现的，自己也非常清楚他异于常人的敏锐力，她须得现在就想好理由，不至于未来他发现后两个人闹得太过分。

    只是，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来解释自己假扮身份，又该怎么解释武术高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