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将至，这是永昌帝登基的第三年，宫内一如以往重视，便连冷宫外的宫道都能听到宫人们叽叽喳喳的交谈喧闹声。

    女孩全身都被裹在棉被里，胡乱挣扎一下后蓦地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取来一旁的小册子，仔细看了会才将其放下。

    经过三日的思索，她终于想出了个绝妙的理由来解释这一切，眼下正将偶尔蹦出来的疑点一点点消灭彻底。

    “系统，几时了？”关安打着呵欠随意问道。自从系统明白她的决心后，也逐渐开始摆烂，对于这些简单的问题也愿意回答她。

    “宿主，已经午时了。”

    闻言，关安懵然一瞬，她睡了这么久？

    自己果然还是熬不了夜。

    算算时间，沈时年此时应当已经下值休息，自己也是时候该用秋草的身份现身了。以免惹得他怀疑。

    不过在前往侍卫所之前，她决定先填饱自己饥饿的肚子。

    如今接近年关，御膳房格外热闹人多，加之屋内还有些食材，关安便在冷宫中自己煮了午膳。

    穿戴好衣裙，明晃晃地踏上宫道。

    ——

    清晨的曦阳穿透云层，连续几天的纷扬大雪终于停了。

    阳光洒落，满地堆积的白雪开始融化。温度反较落雪之时更加寒冷。

    御花园内，白雪压在红梅枝头之上，一片莹白之中淡红雅茜。

    时间尚早，地面上的雪还未全被宫人扫开，锦鞋踩在上面的声音十分清晰。

    少女身着一袭月白色纹云锦衣，部分被包裹在石绿大氅中，清新淡雅如同和熙明春一般。

    只是她面上隐隐愁容，黛眉微蹙，忧郁素雅的气质越过明媚锦衣泄露出来。

    洛可依安静盯着枝头明艳的红梅，心里的情绪一时难以言明。

    仿佛在很久之前，她也曾在这般的日子里赏梅，迷幻不清的画面里，身边好似围着很多人，不同眼下，那里的她好像是极为喜悦的。

    喜悦吗？

    心里缓缓咀嚼着这个词，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何为喜悦了。

    若是没有两个她，许是她还会为那人的宠爱而欣喜，可她不是她了。至少，她已经不会为他的爱或厌而困扰。

    便如同台上戏剧一般，神思中的她跳出了戏台，只能以一种旁观无措的视角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将戏演着。

    这种感觉真是令人躁郁烦闷。

    心内苦笑，面上却已然变成欢欣，“芳草，听云姐姐说，这墙角红梅更是美丽，不如你带本宫去瞧瞧吧。”

    芳草闻言，见自家娘娘难得的笑颜好兴致忙不迭扶住少女，笑着附和道:“难得见娘娘如此有兴致，还请娘娘留神脚下，莫要滑倒才好。”

    洛可依笑笑点点头，期待好奇的眼神如同幼童一般，触及这一幕的芳草心中一颤。

    不禁暗暗为娘娘叹了声气，从娘娘进宫以来，她从未听过娘娘母家的消息，而娘娘表现的又一直如同一个刚入世的婴儿，宫中闲言碎语不少，与其说她从不放在心上，不如说她不敢放在心上。

    如今娘娘虽重获盛宠，可这阴险狡诈的宫中，处处都是算计，娘娘一介稚童之心又怎能生存下去呢……更不用提皇上的心思变化莫测，即使是身边最亲近的太监都能随时拖走，娘娘的宠爱又能持续多久呢？

    轻微的拉扯感拉回了芳草的神思，抬眸便对上少女满脸的担忧。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出了神，略笑了笑扶稳少女。

    “娘娘既想看墙角红梅，奴婢倒知道一处，每逢白冬那处的梅花当真是美极了。不若咱们去哪儿？”

    得到少女确认的回应后，竟也对好久不见的地方产生了几分期许。

    “娘娘请随我来。”

    两个人顺着宫墙走，绕过一面面宫墙青瓦，最终来到一处冷清的宫殿处。

    朱红宫门微掩，芳草上前轻敲几声，见无人回应后小心地推开宫门。她先走了进去，片刻后很快从门里出来，扶过阶下的少女，“娘娘，里面无人。咱进去吧。”

    两人一齐迈入宫门内。

    半晌，一道人影缓缓从后方宫墙内显现。

    入目的只有梅花。

    红白相衬的梅花，映在朱红斑驳的围墙前，像是一副清透的雪景冬梅图。

    空气冰凉，吐息间白气氤氲，视线在一片湿润之间模糊，洛可依莫名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可面上却是欢喜，这欢喜她亦能感受到，两股情绪交织，似喜似悲。

    可不等她久陷情绪，耳边蓦地传来芳草尖锐的惊呼声，紧接着她只感受到一股推力，身体猛地被人推动。

    洛可依努力稳住身体，凝神去看才发觉方才不知何时进来一只犬，此时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少女努力想迈开腿跑，可她只是意识，身体依然顿在原地，满眼惶然无措地与犬对视。

    空气一瞬紧绷，芳草的惊呼声伴随着恶犬向她冲来响起，洛可依有些崩溃的闭上眼，准备接受现实。

    然而下一瞬，只听一声惨叫，是那只恶犬的。

    她这才睁开眼，入目的是一位侍卫着装的青年，此时正背对着她，不等她反应，那侍卫便与恶犬缠斗在一起。

    洛可依依然呆在原地，她想跑，想动，想做出反应，可她只是愣着，安静地看着侍卫打斗。

    血液从侍卫墨袍上滴落，渗进地面早已被泥污染脏的雪中。

    良久，恶犬的声息渐消，直到侍卫一脚踹在它的头上之时才战败倒地。

    紧接着侍卫转过身，洛可依终于看清他的面容，十分普通。

    “卑职救驾来迟，不知娘娘可有伤到？”

    “没……”下意识脱口的声音令少女猛地顿住，她方才想的正是这个回答！

    “本宫无事。”像是不确定一般，洛可依淡淡出声，没有眼泪没有悲情，只有平静的陈述事实。是真正的她说出来的话！

    当真正能发出自己的声音之时，洛可依反而惊憾无措到以至于她无法出声，自己怎么突然能说话了？

    她试着动了动身体，手指弯曲收回，动作全部都顺着她的心意。

    这厢洛可依陷入了自己终于能说话行动的巨大惊喜中，只不过她的动作落入旁人眼中却是十分奇怪。

    沈时年微微垂眸遮掩住自己眼眸里的困惑，恭敬地说道:“此处偏远冷清，不若娘娘先行回宫修整，卑职在这里处理即好。”

    青年的声音稍稍唤醒了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少女，洛可依学着从前的模样语气温柔下来，“方才多亏了……不知如何称呼？”

    “卑职蒋豹，羊裘豹饰谓豹。”

    洛可依点点头，也无心再呆在这里，她急着回去研究自己的身体。

    “多亏了蒋侍卫，既如此，本宫便先行离开了，这里还需蒋侍卫费心，至于这恶犬……”少女顿了顿，语气都带上几分怜悯，“犬类无心，蒋侍卫将它好生安置罢。”

    她说着如此怜悯的话都觉得自己前世是不是神佛，何人何事都可以宽恕一般，当真善良至愚蠢。

    话罢，见其接礼后，笑笑昂首，扶过芳草便朝宫门走去。

    然而在踏出宫门的一刹，熟悉的身体脱节感布满全身，身体猛地沉重下来，拉着芳草的手转变为搀着她。

    “娘娘，那恶犬差点伤到您！您怎么还——”芳草义愤填膺的话被女孩打断。

    “犬类无心，这里许是它的地盘，那倒是我们的不是了。蒋侍卫已经将它制服，何苦多做孽呢。”洛可依拍拍芳草的手，面色隐隐苍白，看来还是被吓到了。

    闻言，芳草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家娘娘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善良了。

    触及她苍白的脸色，一时难过，“都怪奴婢，若不是奴婢劝娘娘来这，娘娘也不必，不必受此惊吓。”

    “你是好意，怎能怪你，是我过于任性，若只在御花园安生候着，又怎会牵连你和我一同受惊吓！”说着，少女不禁红了眼眶。

    见此，芳草连忙转移话题逗自家娘娘开心。

    脑海中的少女安静地看着一幕幕，眉头紧皱，为何？为何一出宫门便脱离了控制？！

    她很想回去再试一遍，可惜身体已不在她的掌控之中，只能任由自己往回走。

    只不过体验过了自己控制的感觉，那种感觉真是太棒了，她的身体其实可控，希望一旦产生，纵使想尽心思，洛可依也要夺回掌控权！

    她一遍遍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进宫门，遇恶犬，被救，可控……仿佛从那名被唤为蒋豹的侍卫出现开始，她的身体就有了反应。

    仔细一想，却也不对，那时蒋侍卫进来与恶犬缠斗许久，她却依然保持着僵硬的姿态，并不能动。她能动的真正时间是自恶犬被制服之后，骤然出声让她听见了自己真实的回应。

    恶犬，侍卫，两个词汇在脑海翻涌，洛可依很快打定主意，不论如何，这件事与那名蒋豹侍卫绝对脱不了干系，看来她要找机会再见见他了。

    ——

    听见少女天真愚蠢的话，青年微不可察地冷嗤一声，真是令他无法理解，夜谨年那般风流冷情的人竟然会为这般善良至愚蠢的的人收心，真是……呵，报应轮回。

    耳边脚步声远去，青年这才站起身，稍稍偏眸看着另一侧倒在雪污中的黑犬，半晌，轻笑一声。

    这自然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他有自己的思量，心里也清楚那位关嫔的话并不假。于是今日，从内应那处得到洛可依出宫门的消息后，他便很快将这一场戏演了出来。

    虽不知效果如何，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便是让元嫔初步知道他这个人。

    只是未曾料到竟会被伤到。

    伤口处血液早已凝固，寒风穿透被撕破的衣衫往伤处涌，右腿小腿已然被冻到失去知觉。

    青年扬了扬眉，不甚在意地往前迈了几步，许是他的动作太大，右腿感受到一股浅浅的温热，沈时年知道这是伤口崩开了。

    不过他并不在意，转过身开始处理晕过去的黑犬。

    正如他所说他会利用一切，他早已将仁慈丢弃了。这犬正是受他刺激闯进来的，是他接近元嫔的工具罢了。

    略微拔出佩剑，然而在手掌感受到底下生命的跳动之时，抿了抿唇，神色冷漠地收起佩剑，站起身，不再看地上奄奄一息的黑犬一眼。

    将走出宫门之时，一粒石子蓦地从顶上坠落，正巧砸在他的肩上。

    青年眼神猛地警惕起来，迅速扫视四周，一无所获后才缓缓收敛眼神。

    关门，离去。

    北风拂过，梅枝轻晃，几片梅瓣随风飘落，落在一片雪污之上。

    半晌，从一棵梅树后蓦地现出一道身影来。

    少女走至方才的交战中心，目光触及地上的血色时，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郁闷又涌了起来。

    她在侍卫所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人，联想到前几日自己用关嫔身份说的话，直觉便告诉她他的消失肯定和洛可依有关。一路从萱仪宫追到这里，刚来便看到他制服恶犬的画面。

    发现他受伤，关安又气又无奈，看他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就更生气了。方才气不过才丢石子砸他一下，能不能爱惜自己身体一点？！好不容易凝固了还非要将血弄出来！

    真是……

    摇摇头，关安心里已然打定主意过会便把人打晕灌药，虽然原著里也有这个剧情，但是那是在女主失宠的时候啊！

    由于她的提醒，这个剧情也因此被提前，谁也不知道这次会不会被染上狂犬病，还是给他灌点药保险一点。

    一想到自己不禁要去窃药还要去逼问药方，关安便忍不住叹气。

    这个世界感觉自己和老妈子一样，处处担心受怕的。

    无奈地摇摇头，紧接着呜咽声吸引了关安的注意，她低下头便看见那只黑犬正睁着眼，湿漉漉的，一点看不出来方才凶神恶煞的模样。

    有一瞬间，令她想起了黑玄。这个念头刚起便令少女一怔，苦笑两声，这怎么可能。

    黑犬还在低声痛苦地呜咽着，应该离死亡也近了。

    关安看了片刻，无奈地叹口气，也罢也罢，它也是可怜，被那厮拿来当作工具利用。

    他既不动手，想必最后还是不忍。既如此，自己多救一个也没什么。

    想着，已然蹲下身托起黑犬。它没有挣扎，像是知道少女没有恶意一般，眼睛半阖着，气息微弱。

    关安把它抱进宫殿，这座宫殿名叫听梅轩，先帝的眉妃曾居住在此处。眉妃爱梅花，故先帝特意在这里栽种了大片梅花，可惜后来眉妃失宠，在这听梅轩郁郁而终，这里也便冷落下来了。

    永昌帝登基后，未安排妃子居住在此。毕竟没有一个人会想住在失宠妃子的宫殿，尤其是这里还十分偏远。

    不过眼下倒是方便了关安。

    正房落了锁，她便将它安置在一间未落锁的偏房中。

    直到未时末，关安才将它的伤口处理好，可累死她了。

    期间去了一趟御犬殿，见他们神色慌张，不必想也知是这条黑犬是殿内宠物。

    想了想，决定晚上再将它搬回去。眼下，她要去一趟太医院。

    等她取到药材和药方后，时间已经来到申时。

    在冷宫用了晚膳，关安便直接睡下了，让系统亥时唤醒自己。

    冷宫寂寂，屋内只有炭火燃烧发出的声音，她便借助这声音陷入睡眠之中。

    不等系统提醒，关安将至亥时时分便自己清醒过来。

    烛火早已熄灭，盆中的炭火奄奄殆尽，屋内一片昏暗，只剩眼前微弱的火光。

    她看着出了会神，才出声询问系统几时了。

    ［快到亥时了宿主。］

    闻言，关安收敛心神，空气中的寒冷令身体颤抖片刻，穿戴好衣物后，点燃一盏烛火，朝屋门走去。

    她要去将黑犬抱回御犬殿，再去趟侍卫所给他灌药。

    直至少女打开屋门，屋外飘落的雪骤然拂了满面，雪光盈亮，院中反而不似屋内那般黑沉。

    见此，她便决定不带灯前行，转身回眸的一刹那，视线猛地定住在另一侧的秋千处。

    墨衣青年正斜移在绳索上，风雪席卷中，只能窥见他肩处的雪厚厚。

    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这个场景实在令人心惊，手里的灯倏然十分烫手。

    他怎么来了？！又是何时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