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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意(修)

    影城。

    第四日,夕阳斜照,澄明的光影寸寸爬上染血的青砖宫墙,又从墙下遍地的尸体周身轻轻抚过,却抚不尽满城浓重到迷蒙的血气。

    城外,烈焰编织成千百条金黄火龙,在硝烟里爬动,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吞噬屋所,撞上术士设下的灵阵,两相对抗,如铁树开花,洒出半空鎏金,尽情泼向天际,恍如开了漫天烟花。

    待烟花落入满地废墟瓦砾,一切归于黯淡。

    东城门破于今日凌晨,厮杀的战场移到城内,再次陷入苦战。

    木人大军残余少半,余下的依旧拖着残缺的躯体冲锋陷阵,提锃亮的刀枪,生硬地来回砍杀,城周百间房屋也被密密匝匝的蛊虫攻陷,拇指大的软体虫,成千上百,成群结队,浪一样涌入街巷,层层堆叠,如一条满载肉虫的长河,向内不断淹没。

    迫于此,全城百姓都开始向皇宫方向移动寻求庇佑,哭喊声持续了这些时日,也渐渐没了,所有人陷入绝望的疲惫中,皇宫外,上百术士都停在半空,集中灵力对付攻打宫门的字灵。

    邪灵在上,地下的百姓不知他们当中混入了字妖,外表与人无异,双手双脚却可以绷成利刃,悄无声息从身后划破人脖颈时,利落到连血都不见。

    直到人群开始一排排无故瘫倒,上空的白无忌发现异常,御剑冲下来揪出那个一脸无辜的小姑娘,符纸订上额头,小姑娘霎时阴狠了脸,收紧手脚,全身挺直,逐渐凝成一柄通体幽黑的剑,朝他迅疾刺来。

    字妖,从书中长出,由字幻化而成,一横一撇一捺,皆是伤人利器。

    终于来了。

    白无忌拔剑抵挡,同时向宫内的方向遥望一眼。

    皇宫深处,不起眼的阁楼内,巨大的法阵前,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一刻。

    木人军队,邪灵,蛊虫。元佑利用这些东西与昭天楼众人对抗四日,总算又有进一步的举动。

    左不凡道:“这批数量更多,修炼多年的字妖,实力比起那些木人和字灵又上了一个层次,这又是场恶战。”

    他口吻沉重。

    这段时日,元佑损失惨重,他们手下也死了不少人,有人在木人军队的铁骑之下被踩得面目全非,有人在暗处被蛊虫啃食,待发现时,连根头发都没有剩下,更有人灵力耗尽后坠下城楼,有人以血筑阵,一直坚持到血尽而亡。

    撕破脸后,双方都下了死手,在暗处的他们看来,那些年轻生命的逝去不是不叫人心痛的。

    庞修看向他,道:“好在如今,情况尚在你我掌控之下,待事成,他们的命,我们自会替他们讨回来。”

    左不凡道:“还要等多久?”

    庞修道:“第四日了,他也等不及了,看来,待这群字妖攻破皇宫城门,下一次来的,便是华阳巫师,或者华阳军队。”

    语毕,二人同时望向阵法前的昭歌。

    “陆姑娘,”庞修凝视着她,“华阳巫师现身之际,书门洞开,便是你潜入《玄冥阴阳卷》之时,书里的大致情形,我已与你讲清楚了,此去,你我之间以五日为限,这几日里,你要在书中找到元佑的命源并且杀死他,期间,我们也会尽可能将书中的华阳巫师全部引出,为你创造时机,但,我们至多也只能坚持五日,若过了五日,我不知我是否还有机会放你出来,你可清楚了?”

    “清楚。”

    “很好。”

    ***

    日升月落,城内潜伏的字妖先是在暗中四处作乱,到时机成熟,总算尽数现身,一批批有条不紊地攻打皇宫外的结界,仗着几十万的人数优势,游刃有余地攻克阵法,昼夜不休,一点点蚕食着所有人的意志。

    防守范围在进一步缩减。

    这天,昭歌在阁楼内,为进玄冥卷做最后的准备。

    想进入书中,改头换面是必要的,不知书内形式,她得尽可能掩饰自己捉妖师的身份,这不难,难的是她这把斩妖剑该怎么藏。

    就这么带进去,难保不会被认出来,当初元佑化形时,陆家斩妖剑已存在于世,书里那些妖必有认识的。

    贴身藏不了,只能借别的东西了。

    正冥思苦想间,阁楼内来了人。

    这多日连续降妖诛邪,城内镇守的术士没有人不狼狈,今日进门的樊见山也少了过往的翩翩公子样,周身染血,脸色疲倦,鬓边落了几缕凌乱的发丝,见到她,眼里才亮起点光。

    四目相对片刻,他默不作声,昭歌受不了这奇怪的气氛,只好道:“有事?”

    樊见山道:“你真的要去吗?你可想好了?”

    昭歌道:“我已经决定了。”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樊见山缓缓行来,出口略有急切:“我们来影城有五天了,前几日还能与那书妖抗衡,近日城中折损的人手却在不断增多,而书妖的攻势至今没有分毫减弱,你觉得玄冥卷中存活的妖魔鬼怪会比外面少吗?”

    答案显而易见,昭歌淡道:“不会。”

    “那你还执意要去?”

    昭歌忽然想问他是以什么立场说出这句话的,想想又沉默了。

    其实能察觉到,这些年,樊见山对她的态度里,从始至终都夹杂着一丝怪异,照陆樊两家的关系,他们本应互相猜疑,忌惮,疏离,可他对她,显然不仅于此。

    过往不想在意,如今却不得不开始正视了。

    樊见山望了她会儿,道:“你是为了那个人?”

    “是。”不知为何,她回得很干脆。

    樊见山执剑的手颤了颤,神情尚带着克制,心里却早已不是那么回事:“为了那样一个人,你宁愿去送死?”

    昭歌道:“樊公子,我们这些人来影城,不都抱着送死的决心吗?”

    “这不一样!”他扬起声调,在原本压抑的氛围里燃了把火。

    滋滋的感觉烧上心头,昭歌怔了下,明白了某些东西,脑海里随之一片空白。

    沉默中,眼见他步步上前伸手攥住她肩头,那力道让她感到轻微的痛楚,不禁变了脸。

    “你别去。”他说着,口气不似命令,也不似单纯的乞求,莫名复杂,好像还有话语呼之欲出,却被他强行压下。

    昭歌只觉震撼,警惕地退一步避开他的触碰,提醒道:“樊公子,你……过界了。”

    樊见山眸中有细微的血色漾过,缓缓收回了手。

    惊异间,昭歌只好尽可能将方才的情形理解为是身为同门他对她的质疑,道:“书妖强悍,他的命源非除不可,放眼城内,也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了,此去是我自己的决定,为此出现任何后果,也都由我承担,我应该,也能担得起,不会牵连城中的人。”

    樊见山自嘲笑笑,道:“你以为,我是怕你杀不死书妖,为你所累?”

    昭歌避开他的目光:“将除命源这么大件事压在我一人身上,你们不信任我也属寻常。”

    “陆昭歌!”樊见山却未如她愿,执拗地逼近过来,不由分说攥住她腕骨,扼去了她的退势。

    昭歌浑身都僵硬了,不慎按翻桌上茶碗,刺耳的碎瓷飞溅声里,樊见山的声音也显得破碎淋漓:“你当真不知我是何意吗!”

    挣了挣,根本挣不脱,昭歌忍着阵阵锐疼,从他漆黑的眼里,看到了一脸惊惶的她自己。

    话已出口,樊见山也彻底放弃了掩饰,低头无限靠近她的脸,惹得她的眼睫抖颤如蝶翼:“还是你分明知道,心里却早做了选择?”

    昭歌沉下口气,身体生硬地后倒,与他拉开距离:“樊公子,请你放手。”

    未得回应。

    他依旧盯着她不放。

    看来是避不过去了,昭歌掀掀嘴角,冷下声道:“樊公子,你该知道,你与我,永远都不可能。”

    得到的回答与所想一样,也确实是事实,但樊见山却轻轻笑了。

    终于,她被逼着与他四目相对,面对他多年压抑的情感,而不再是一味闪躲,逃避他。

    他等得太久了,然而除了讨厌的樊淑,至今还无人窥破过他的心思,而今,她总算是知道了。

    畅快。

    至于她说的结果,他并不担心,事在人为,凡事都是可以改变的。

    永远都不可能?呵,没什么不可能。

    她早晚都是他的。

    僵持须臾,他松开她,平静地转身离开了。

    昭歌靠在桌旁缓了很久,才抬起麻木的手。

    腕上横着几道刺目的红痕。

    疯了疯了,都疯了,她擦去额角隐汗,感到一阵无所适从。

    樊见山是何时喜欢她的?努力回想,过去,他们似乎也没见过几面,幼时初遇,五六岁,在喧闹的集市上,樊见山与她看中同一只风筝,在陆林枫的示意下,她主动将风筝让给了他,他没要,高傲地走开了。

    之后,十一岁那年,父母的丧礼上,樊渊带着樊见山前来悼念,当时她二人全无交集,仅有一眼仓促淡漠的对视。

    再后来,便上了翻云岭,她的生命里只剩下这把斩妖剑,再也记不起其他了,更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炽热,让她每次见了都避之不及。

    思来想去,昭歌将其归结成四个字:莫名其妙。

    樊见山岂会不知他们背后到底背负的是什么呢,是未清的世仇,多年的恩怨,不可扭转的大势,莫说彼此爱慕,他们最后能做到和平共处,不拔刀相向杀个你死我亡,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

    第六日,昭天楼设下保护皇宫的天地大阵被数万字妖昼夜连续攻击,出现了漏洞,坚持不过半日,便被破了。

    至此,荣州全城沦陷。

    妖邪闯入城中大开杀戒,等杀到皇宫,整座城池内遍地是尸首,目力所及之处只余鲜红的血河。

    风起云涌,大雨倾盆而下,铅灰的天幕中洞开一本厚沉的古书,遮天蔽日,书页翻飞间,有浓黑的雾气从中层层溢出,吃掉最后的光线。

    黑得彻底的荣州,只听得到漫天雨下,夹杂着混乱的刀剑碰撞,哭喊惨叫,硬物没入肉里,躯体倒地,血涓涓渗出,在闪电的映射下,泛出抹抹猩红。

    疾风猛雨里,又有锁链撞响声自书中一波波涌出,悠远空灵,伴着低哀的呼唤在荣州上空回荡,逐渐凄厉,变成哀鸣,和着茫茫雨声,雷声,搅拌,钩缠,无孔不入。

    这声音像来自那本洞开的妖书里,又仿佛来自地下,似万千冤鬼在哭嚎,批伽带锁,被人从地底深处赶出来,重见了天日。

    怨气盖过满城死亡的气息,云端,元佑遮掩着眼前雨水,注视这些被困了百年的活人奴隶从玄冥卷中鱼贯而出,半缩身躯,垂头麻木前行的他们,与那些木人先锋军队几乎没有差别,都是没有意识的被操控者,不过,这些人的依仗,是其后紧随着的,那数百道披黑斗篷的人影。

    他们抄权杖,迎寒风顶冷雨立在天际,身影凝成团团模糊的水雾,乍出人世,闻见满城血腥,都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半空电闪雷鸣不断,地下的活人等不及了,像蚂蚁一样蠕动起来,元佑大笑道:“今日,给我踏平这座城,一个活口不留!叫天下世人都好生瞧着,我华阳国人,回来了!”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左不凡睁开眼,扬手拔剑出鞘。

    剑气撩灭眼前一排红艳艳的蜡烛,室内光影陡暗,屋外的风雨声便愈加清晰,闷重的动静,像榔头敲击在人心头。

    其下整装待发的百名捉妖师也随之站起来,提剑静默。

    左不凡目视众人坚定的眸光,道:“华阳巫师现身,准备迎战,为保东虞百年基业,此去,必胜。”

    “是!”

    ***

    出房门,面前依然是片黑灰色的冰冷世界。

    蒙尘的窗棂屋檐下张挂着蛛丝,逼仄破败的院落内无花无草,古井生着青苔,松垮的废弃木门旁,一株枯萎呈扭曲姿态的老树静默地站着,像随时会倒下的病患。

    乌黑的鸟雀泱泱从檐下擦过,盘旋着消失在半空。

    天阴郁如滴,所有云层都厚沉如山,积压在人头顶,不定何时会砸下来。

    雪夜叹了口气,扶墙正欲回去,听院外响起脚步声。

    除此之外,还有一两声稚嫩的欢笑。

    听得出来,是隔壁的虎子在笑。

    笑声啊,在这个阴寒冷郁静谧之地,多么难得。

    正想着,兰蕙拉着虎子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四目对上,她欢快一笑:“怎么出来了?”

    雪夜道:“躺累了,来透透气。”

    虽然,出来了更觉窒息。

    兰蕙没说什么,径直从屋内拿出只小巧的布老虎——是用各种旧布线头掺干枯的树叶拼凑的,乍一瞧,不伦不类。

    这也是虎子求了好久才得来的,接过来,他如获至宝,道完谢便欢天喜地回了隔壁。

    他今年有七岁了,格外黑瘦,身上穿着他娘用旧衣改造的麻木褂子,御不了寒,冻得两条豆芽菜似的胳膊通红发紫,跑起来时,衣衫缝隙里会露出两排凸出的肋骨。

    比起他娘,他还算好的。他娘近来病了,连下地都成了问题。

    兰蕙见雪夜若有所思,笑笑道:“时局不好,什么都紧缺,今日,城东已经断粮了。”

    “那我们这里……”

    兰蕙眸子一沉:“暂且好些,只不知能撑多久。”

    沉默会儿,她上前到他面前:“雪夜,你能否带我走?”

    雪夜愣住了。

    兰蕙握住他手,视线直穿进他眼里:“我知道你不是这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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