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隔日,又到了弄影在鸿楼登台献艺之际,天亮起始,两条街的百姓便陆陆续续往鸿楼里涌。

    到正午时,整个鸿楼人满为患,脚踩脚肩碰肩,千钧在鸿楼外的街边守了片刻,他说不清自己为何会僵持在这里,想进去却又迈不动步子,直到听两个过路的人说着:“快走,听说今日这弦儿姑娘不唱曲,改跳舞了。”

    “跳舞?”

    “是啊,丁正年昨日亲口说的,还言之凿凿要让咱们大饱眼福,”笑声变得猥琐,“嘿嘿,也不知是怎么个眼福法。”

    千钧怔住了,跟在两人身后走进鸿楼。

    从水泄不通的人流里挤到看台四周,他听着周围一干人的高声议论,心不知不觉也提到嗓子眼,哽的他慌乱窒息。

    丁正年为人虚伪奸诈,是个笑面虎,弄影在他手下谁知会被他如何对待。

    半盏茶过后,台边奏乐的笙箫吹起,台上帘幕一撤,在场所有人都发出声惊呼。

    弄影轻移莲步行至众人眼前,千钧瞳孔微缩,心间一阵猛烈的抽痛。

    弄影是光脚出来的,细腻的秀足上带着银铃,勾勒了妖娆的玫瑰,花枝在白皙的肌肤上尽显华艳,袅袅娜娜往上延伸,直至被她身上那件素色的轻纱舞裙掩盖,那舞裙极透,裹在身上如笼了层薄烟,随着行走,她那修长的玉颈在舞裙里若隐若现,直勾的台下一众人目带贪婪直咽口水。

    千钧紧紧望着弄影的脸,她今日的妆容也异常妖艳,粉面红唇,色若桃花,只可惜那双始终含着浅伤的眸光如今已成死寂,清冷如月华,与她这出格的打扮是两个极端。

    千钧至她出来那刻便想冲过去问她为什么,拳头攥了几次又强迫自己松开。

    她不会的,她绝非这样的人。

    这人让她光脚到众人面前,存心是在借机侮辱她。

    鼓点声起,弄影总算抬起头,晦暗的双眸急速掠过台下众人,撞上千钧时顿了一瞬,很快又冷冷移开,她伴着轻快的舞曲,时而脚尖微点,时而抛出水袖自空中拂过,舞姿是那般娇艳动人。

    围观者贪婪的目光总在她悠扬起舞时肆无忌惮划过她的身躯,欢呼叫喊声迭起:“弦儿姑娘真如天仙下凡啊,妙啊!”

    千钧逐渐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唯能注意到弄影那麻木如假面的神色,她的眼神始终不曾聚焦,似在看着众人瞧不见的地方,神情带着点忘我,如痴如醉,宛如闭着眼沉溺进温润的湖水中,偶然相视,又透出丝丝缕缕的酸楚和决绝。

    千钧眼眶一热,忆起那晚初遇时她在桥边无声望着他的样子,那时,她一袭素衣,亭亭玉立,凄美的笑在夜色里绽放,无端让人想起枝头凝结的霜雪,江上起舞的白鹤。

    那刻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她受过伤。

    这霜雪在不断融化,起舞的白鹤亦身染血迹。

    她不该是这样的,若能看到她发自内心的笑,那笑意该如春日明媚的暖阳,而不是如今这荒凉死寂,眸中无光的样子。

    直到周围忽而掌声雷动,千钧才如梦初醒。

    一舞毕,弄影无视众人的挽留正要离去,丁正年从后面行出来,正巧堵住她的去路,他攥住她推她到人前,笑道:“各位,今日看的可过瘾?”

    台下人很给面的大呼:“好!”

    丁正年眯起眼道:“各位满意便好。”又去掰弄影的下巴,弄影想躲,他的表情又带着点阴狠,不容拒绝地掐住她:“我们弦儿姑娘今日是初次登台献舞,不过我觉得,跳的不够热情,不够狂放,辜负了我高价购回的这身舞衣,大家说呢?”

    众人不知他是何意,但也都瞧出他这拿捏似的态度,一帮小地痞起哄道:“对!她都没有笑过,既然是出来卖笑的,怎能如此敷衍呢。”

    “是啊……哈哈哈!”

    昔日弄影在鸿楼里弹唱,明面上至少是个堂堂正正的乐妓,可她今日这举动,则是将自己从乐妓的身份再往下降了一格,这样自行轻贱,众人对她的那点觊觎和欣赏也尽数成了嘲笑和贬低,言语也多露骨。

    丁正年掐住弄影的肩膀:“弦儿,瞧,你跳的大家并不满意,你也没能达到我这个主顾的要求。”

    弄影面目带着丝破碎,咬住唇没有吭声,眸中有水光闪过。

    丁正年好整以暇望向台下:“那各位说,你们想让她如何跳?”

    静了须臾,台下有人恶毒道:“怎么跳?弦儿姑娘舞姿甚妙,只是……这身舞衣太丑,不如脱了吧,脱了跳兴许还能好看些。”

    此语一出,立刻引起数声附议,有人吆喝起来:“对!让她脱了跳。”

    时间推移,等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呼呵声也越发热烈,大有群起而攻之之势,千钧额角青筋突突的跳。

    丁正年摆手让众人平息,转向弄影:“听到了吗弦儿,大家说只要你脱了跳便可。”

    弄影低头攥住衣衫:“我……”

    下面有人怒喊道:“磨蹭什么,赶紧脱,你不都穿成这个样子了吗,还怕什么。”

    千钧忍无可忍,上去一拳砸向那个叫嚷的最凶的男子。

    台下混乱一瞬,人堆里不知何时冒出个女人抄起东西砸向弄影:“你这个贱人,狐狸精!”

    弄影偏下头,遭那瓷瓶磕中额角,踉跄着往后一倒,瓶子掉落在地,破碎的瓷片飞溅而出,瞬间划伤近前几人的面目,争吵推搡间,场面瞬时慌乱起来,无数人挣扎着躲避,只听那女人犹在怒喊:“勾引我男人,你这个□□,不知羞耻。”

    趁着混乱,有大胆的流氓冲上看台直奔弄影而去,无视她的怔愕凶猛地抓住她的手腕。

    千钧拽住那人衣领重重摔出去:“都给我住手!”

    暴喝堪堪镇住那人,他冲过去挡在弄影面前,那流氓擦掉嘴角的血威胁道:“季千钧,识相的赶紧给我滚!我花了银子,这可是丁正年舍与我的。”

    千钧飞起一脚踹下他,抓住弄影拉着她往看台后奔去。

    躲在一旁的丁正年大惊失色的过来阻拦:“你个臭小子想干什么!”

    千钧挥起拳砸向他鼻梁:“让开。”

    这一拳含着他自方才便积攒的怒气,直打的丁正年在地上不住翻滚哀嚎。

    楼里的人急忙过去围着他察看,千钧牵着弄影趁机从鸿楼后门离开,绕过两条街,走进条泥泞的小道,前方大街上有路人经过,他才停下,随即脱了外衣披在弄影身上。

    弄影额角溢出行细细的血迹,含泪的双眼定在他脸上,忽而甩开他的手。

    “你不该这么做的,”她的嗓音沙哑异常,“我说过,你无需为了我这样。”

    千钧只看着她。

    对视会儿,弄影勃然变色,朝他崩溃大喊:“别拿这种眼神看我!”

    嘶喊似乎耗尽力气,她全身都在颤抖:“我说了,我不用你可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凡人皆是如此,不过拿我当个玩意耍,你们都一样虚伪,不可信!”

    她捂着脸发出低微的呜咽,千钧静静等她发泄完,捡起掉落的衣裳披在她肩上。

    “你凭什么管我,”弄影眼眶红透,含怒瞪着他,“别以为替我出过一次头,便有资格来管我的事,你是我谁?你有什么资格。”

    千钧道:“我同他们不一样,我只是想帮你。”

    弄影擦去泪水,闻声笑了出来:“是吗?我倒是没看出来。”

    抹掉眼泪向他展示自己:“你觉得我今日这舞裙如何?他们都说不好看,可我倒很喜欢,极衬我的肤色,你们凡人不就是爱看这些吗,我便让你们看,看个够!”

    千钧不说话。

    弄影依然在质问:“怎么,我说错了吗?方才那些人让我脱,你一定也很想看的吧?”

    千钧握住她的手制住她近乎疯狂的动作:“我说过,我从未那么看过你,更没未觉得你低贱,我带你出来只是想帮你,我……我想护着你。”

    他诚然的眼神望着弄影,弄影不客气地拨开他,出声依然冷漠:“护着我?你想要什么?”

    千钧黯然垂下眼:“你非得这样吗。”

    弄影:“哼,你帮我,难道不想求些什么吗,你有那么好心?”

    千钧突然气馁:“你若不信,便算了。”

    正说着,巷中经过几个路人,瞧见他们待在一起,惊异地来回扫视着二人。

    弄影瞪着那几人,冷笑道:“看什么呢,好看吗?”

    她表情漠然狠厉,吓得路人惊惶跑远。

    待人走了,她也慢慢平静下来,对千钧道:“你走吧,你清清白白一个人,莫要同我这样的女子待在一处,当心毁了你的清誉。”

    千钧无视她的讥讽,道:“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带走你,本就没想顾及这些。”

    弄影微微一哼,不再理会他,转身往回走。

    千钧问:“你去哪儿?”

    弄影原不想说话,走了几步才道:“回鸿楼带我爷爷走。”

    背后传来句小声的:“你要当心。”

    她没有理。

    紧接着又是一句:“我方才说的话,是真的,无论你信不信。”

    语态小心翼翼,弄影回过头去,千钧立在原地凝望她,眸光中星星点点,她的心猛地一沉,漠然的神情有了松动:“嗯。”

    离开之时,感受到身后人久久的注视,弄影放松紧绷的心弦,眼里却无半点笑意。

    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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