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魂

    那阮家二郎也不觉被他撞见尴尬:“是你啊。”

    弄影腕上有圈明显的淤青,千钧心底一沉:“新郎官不去敬酒,待在这里做什么,那新娘子可还在房中等你呢。”

    阮二郎自恃甚高,并不放他在眼里,黏糊糊的视线仍钉在弄影身上:“用不着你管。”说着又去抓弄影,手伸了一半被千钧当场拽住:“阮公子。”

    阮二郎自觉丢了面子,当即怒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管我的事。”拳头朝着千钧脸上砸去,千钧退了半步攥住他手腕狠狠往后一拧,阮二郎的吼声立时变成痛呼:“好你个季千钧,你敢教训我!”

    千钧死死钳制住他:“韩老爷是个爱女心切的人,阮公子若是愿意,我现在便将人都喊来瞧瞧,堂堂的新郎官在这新婚当天做出此等举动,若是让韩老爷看见,你也很难在得到他的信任扶持吧?”

    那阮二郎色厉内荏,被千钧推出去,喊道:“好,你给我记住季千钧,今天这事,没完。”

    待他离开,弄影红唇一抿,略显心酸的笑道:“你为了我得罪他,不值当的。”

    千钧转身:“姑娘何必这样说。”

    弄影立于回廊一侧,长发经风撩动,随意飘落在千钧肩上:“你听到他方才说什么吗,他说若是我不从他,他有的是法子对付我,我才发现我原是如此的卑贱,可以任人践踏欺凌。”

    “不是,”千钧不知为何会着急解释,“你不是。”

    弄影无声凝望他片刻,通红的眸子泪光点点:“哦,那你觉得,我是什么?”

    千钧道:“你不过是为命运所迫,这不是你的错,是这些仗势欺人者贪得无厌,与你无关。”

    弄影的笑忽变得讽刺:“曾有许多人一心想成为人,融入这凡间,在‘他们’眼里,七情六欲无一不动人,看不尽的金粉繁华万千美景无一不醉人,却不知这凡间是个得权势者得天下的地界,穷苦人一饮一炊皆不易,远没有想象的自在。”

    千钧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只觉这话有点怪,什么叫一心想成为人?

    他想不通,沉思间,弄影绸缎般的黑发有一缕搭在肩头。

    他伸手轻轻拈下,在指腹间微微捻了捻,又很快放下了。

    弄影却凄然笑了:“多谢你,我近日心情不佳,见笑了,不过往后公子也不需如此为我,免得为我所累,对付他们这些人,我自己就可以。”

    随即擦去泪水头也不回的离开。

    千钧咽回那句呼之欲出的我不在乎。

    他注视着她挺直脊背渐行渐远,风过,她的发丝随着裙摆在空中舞动飞扬,凌乱,翩然,背影如临飞燕,却也茕茕孑立,千钧追了两步,到底还是停下来目视她消失。

    好不容易接近她一步,却又被推回原地。

    这夜,她的背影在他脑海里整整缠绕了一整夜,搅得他辗转反侧,千钧爱慕她,却也清楚知道,自己配不上她。

    ***

    黄昏时分,夕阳斜照,客栈雅间内,昭歌关好窗户,在桌前摆了供香,点上蜡烛,指甲划破指尖用血在黄符上画上纹路。

    她神态郑重,雪夜也上来看能不能帮上忙:“你要做什么?”

    昭歌道:“想法子证实戚明奕的话。”

    “如何证实,捆起来逼问他吗?”雪夜想当然道。

    昭歌笑了笑,她自觉是个十分温柔讲理的人,强行威胁戚明奕怕也行不通,再说就戚明奕那个脾气,恼羞成怒起来八成比她还凶,便想出这个法子,道:“暂时还用不着那么野蛮,他有心隐瞒,哪里是能逼问出来的,我亲自去乐安查探查探。”

    雪夜一本正经道:“乐安距巫溪有些距离,这都快到戌时了,你莫不是要……飞过去?”

    昭歌道:“我又不是神仙,用轻功飞过去也得累死在半道,瞧我这堆东西,自然是要使用非常手段。”

    雪夜打眼一瞧:“什么?”

    昭歌加重语调:“借魂。”

    ——借魂术是师父传给她的一项秘法,乐安离巫溪不近,短时间内人走不过去,不过,重量极轻的‘魂’却可以,魂魄无形无影,如团轻薄的气,乘风可顺势飞出几十里,较之人的双脚快得多。

    只是常人魂魄脆弱无力,出体便如同鱼离开了水,脱离躯壳的保护,极易受到外界侵袭,昭歌便让雪夜看守屋中,防止地上的蜡烛熄灭以至阵法失效,让她失去庇佑回不来。

    “为何非得这个时辰去?”

    昭歌解释道:“暮色初合时城内阳气半弱,阴气未盛,阴阳处于平衡之态,我的魂魄出去不会过于虚弱,且这个时辰百姓未全部归家,加之光线朦胧,魂魄化为常人去找人打听也不易让人察觉异常。”

    说罢,她闭目端坐桌前,雪夜只瞧一团暗绿色幽光从她额头破出,在室内绕了几回,穿过窗棂消失。

    “路上当心。”他也不知她听不听得到。

    魂魄一走,昭歌便如睡着一般。

    雪夜凝神瞅着地上的蜡烛,房门紧闭的室内极其静谧,看久了,他的眼前有些花,不经意间抬起头,便正巧对上昭歌的脸。

    烛光下,昭歌素净的面容尽显恬淡,长睫微卷,细瞧有轻微的颤动,雪夜放慢呼吸,渐觉室内只能听见二人彼此间缓沉的心跳,异常安逸。

    昭歌的魂魄顺风来到乐安县时,城内正下着牛毛细雨,街巷间的白墙青瓦皆被淋得湿漉漉的,不着急归家的行人则在雨中撑伞慢悠悠地走,阴云下的乐安如同这名字一样,在氤氲烟雨中是那样的祥和。

    呆立会儿,有贪玩的小孩摇着拨浪鼓追逐而过,踏出的水花噼啪四溅,昭歌小心避过,来到街边一家店内。

    那蓄了胡须的老板正在埋头清算账目,书册翻得哗哗作响,昭歌行至台前,道:“老板,向您打听件事,你可识得戚明允?”

    老板算账算得正恼火,闻得纤细的女声问话,也没抬头,顺嘴说:“识得啊,你找他?不巧他前不久死了。”

    看来这戚明允在乐安还挺出名,随便寻个人都认识他,昭歌又问:“敢问他是怎么死的?”

    老板抬头,瞧是个相貌可亲的年轻姑娘家,才压下那点烦闷,合上账目问:“你寻他是有事?”

    “嗯,”昭歌故露难色,“烦请掌柜告知。”

    那老板猜测一阵,说:“你若是来找他做生意,那可算无功而返了,数月前他便死了,”到这掩住口鼻,像是嫌晦气:“死得可惨了,据说是被什么妖邪挖了心。”

    做生意?这话什么意思。

    昭歌道:“怎会如此?”

    老板四下望了望,又道:“怎么不是,不信你去瞧,他家在城外不远处,他的坟也在那里,还是他弟弟亲手葬的他。”

    昭歌接着问道:“乐安这里有妖邪吗?为何他无缘无故会被妖害死?”

    老板倚在桌边,压下声音道:“那可不是无缘无故,他是自作自受!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吧,巫医!专门替人治疗那些疑难杂症邪性病的,谁晓得他在背后行过什么缺德事,城里都传是他得罪了那妖精,人才来报复他。”

    戚明允竟是巫医?

    这么重要的事戚明奕为何从未提起过!

    昭歌暗暗震撼:“老板可否同我细细讲讲他?”

    那老板闲来无事,扔下毛笔走出来,昭歌尽量不让他触碰到自己的身躯,听老板说:“说起这戚明允,他做巫医也是子承父业,当初他父母二人都是巫医,只是在乐安并无什么威信,也没什么人请他们治病,数年前,他父母突然接连生病,花光家里的积蓄也于事无补,二老逝世后,他和他弟弟戚明奕又无什么安身立命的本事,两兄弟可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苦日子。”

    “这四处挨欺负受冷眼也罢,谁想到他那未过门的妻子还被我们这里的小霸王给抢走了,戚明允上他丈人家求情,反被当街羞辱了一通。”

    昭歌问:“他那未过门的妻子是谁?”

    老板说出让她瞠目结舌的回答:“是我们这商户刘老爷的独女刘汝嫣,后来让徐家那小霸王看中了,徐家乃是我们这里的首富,刘汝嫣她父亲怎可能拒绝,便亲自与戚明允悔了婚,当日闹得那叫一个难看。”

    竟是刘汝嫣和徐谦。

    戚明奕还说他二人与戚明允素无交集,三人竟然有这样的关系,这戚明奕瞒而不告,事实究竟如何?

    昭歌身子发紧,道:“那后来呢?”

    老板道:“说来也怪,退婚之事过去半年后,那戚明允不知做了什么,医术忽然变得十分高明,不仅治好了县令独子的傻病,连那天生眼盲的人吃下他的药也很快复明,你说灵不灵,渐渐地,城里去找他瞧病的人越来越多,不过不久之后,他都回绝了,说自己不治乐安人,每次都大老远跑去外面接那里的病人,如此舍近求远,我们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城里都传他是拜了神佛,得到神仙的庇佑,也有人说他找到了传说中的龙肉,拿龙肉来给人治病,不过究竟事实如何也无人知晓。”

    龙肉?昭歌蓦然想起须眉那句:“你豢养花妖短短一年后便赚得殷实家底。”

    若没猜错,这所谓的龙肉正是阿萱,她的花叶根茎可医百病,成妖后功效必然只增不减,拿来医治凡人正合适,戚明允定是借助她来治病救人的,那到底是阿萱为了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主动为之,还是为他们逼迫的?

    这事店老板显然答不出来。

    昭歌一路询问来到乐安郊外。

    戚明允的坟墓果真在片树林内寻到了,墓前还散着纸钱,坟土上落了草籽,幼苗迎风舞动,在暮色中透着莫名的生气。

    昭歌又去到他们的住处。

    这俩兄弟昔日住的是间两进的大宅院,从外看院子荒僻,房屋也很老旧,檐下结着厚厚的蜘蛛网,像许久无人打扫了,她穿墙进入内室,踏进去才见当中各样陈设应有尽有,布置的干净整洁井然有序,落了灰也可看出装潢上佳。

    既然他家家底殷实,为何不搬去城内,独独住在这人家稀少的近郊?

    除非是为了掩人耳目……

    昭歌在室内探知一番,发现这屋中还有密室。

    入口是道暗门,如今被屋中硕大的博古架遮挡,似是许久未曾开过了,昭歌穿墙过去,置身室内,昏暗的空间里扑面而来股浓烈的血腥味。

    她用力一嗅,闻出这是妖血的气味,只是,时间已有些久远了。

    取出随身携带的灵符点燃照亮四周,屋内灰暗的墙面上赫然显出道道骇然的血痕,血痕横七竖八,染得墙面斑驳如画,乍一瞧还以为这里发生过什么血腥的屠杀。

    昭歌绷大双目,浑身的血都滚烧起来。

    这些……都是妖血。

    她额上直冒冷汗,行走间,地上一处阴影吸引了她的注意,符纸靠近,那是条生锈的锁链。

    链子硕大粗壮,足有人小臂粗,一头固定在墙面上,拿铁钉凿得很深,不知栓过什么,昭歌绕着歪七扭八的链子察看,发现上面残余着些暗红色,辨认许久,依稀想起这是朱砂的痕迹。

    朱砂辟邪,这铁链……是控制妖邪用的。

    难不成那花妖留在戚明允身边三年,并非她不想走,而是她走不了?

    昭歌环顾血淋淋的墙面,轻飘飘的身躯沉重的飞不起来。

    他们两兄弟,到底对阿萱做过什么?

    什么搭救她,百般怜爱,都是鬼话吧。

    满心疑问亟待解答,昭歌没有多做停留,熄掉符纸,一步三回头的出了暗室。

    飘出宅院,外面夜色浓郁,已看不清路了。

    她足尖一点,循着来处走出不远,幽暗的夜幕中却有片深沉的暗黑色也往她的方向移动过来,像个鬼影不断靠近。

    昭歌警惕心顿起,直到那人脚下传出细碎的迈步声,才辨明那是个人,这移动的黑色应是他身上穿的玄色长袍。

    她急忙想收住脚绕开,奈何身体太轻,方才走的又急,情急之下根本刹不住。

    四周伸手难见五指,那黑衣人也没瞧清面前飘着个魂,直直向她走来,到近在咫尺时才惊觉她的存在,以为是个人,想躲却也来不及,脚下一绊,身体径直穿过昭歌的魂魄。

    两人都怔住了。

    察觉方才撞破的像是团空气,而身侧又确实站着个人,黑衣人神色骤变,抬眸恶狠狠瞅上她。

    暗夜里,他冷眸中幽光闪烁,飞扬的眼梢透出迫人的气势,昭歌不敢直视他,道:“抱歉。”

    随后在黑衣男子的注视下软着双腿一点点后退。

    幸而,到她飞上树梢,那人也没有追过来。

    奇怪的人,发觉她是魂魄,不害怕,也没有伤害她,只一副你个孤魂野鬼敢撞我,信不信我收了你的架势,凶巴巴的,太吓人了。

    这人到郊外来是去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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