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萱

    心内,阿金的声音又冒了出来:“你怕她?”

    傅憬心道:“她是陆家人,陆家历来已久,门中弟子定然见多识广,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阿金道:“她这么小的年纪,断断不会认识我,我反倒觉得你右前方那个人有些可疑,你该防着他才对。”

    傅憬扭头,行在他右前方的,是昭歌身边的那个叫雪夜的公子。

    这人瞧着倒是气度不凡,不过,可疑吗?

    阿金道:“你们凡人头顶都有个梦眼,顺着这个梦眼,我能爬进去,瞧见一个人近日做过最深刻的梦,方才,那些人的梦眼我都窥视了,只有他的,我进不去。”

    傅憬心里咯噔一下。

    阿金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傅憬心道:“便是说,此人极有可能不是个凡人?可他看起来也不像妖啊。”

    阿金道:“他当然不是妖,可他也绝不是凡人,凡人的梦眼都是打开的。”

    傅憬想,不是凡人,也不是妖,那是什么?鬼吗?鬼敢在白天出来?不过既然此人身份有疑,那他还是不要在众人面前在心中与阿金对话了,万一被人听见。

    “阿金,你先歇息吧,待此次事情结束,真正安全了,我再唤你出来。”

    阿金道:“知道了,真没劲,我还想瞧瞧那个女妖长什么样呢,好不容易能看到个同类。”

    傅憬心道:“害人的孽妖有什么好瞧的,等把她抓回去,游街示众时,我会叫你出来的。”

    刚说完,前面的昭歌忽然转过来唤道:“这位前辈,你可还记得我?”

    傅憬骇然一惊,结巴道:“啊,你说什么?”

    雪夜闻声看过去,目力所及,却见傅憬身上有瞬金色的光芒呼啸闪过,嗖地一下便滑入他身体里不见了。

    什么东西?

    雪夜惊住了,望眼昭歌,昭歌神色如常,并没有瞧见什么,他再望去,傅憬也像什么都没觉察到,与昭歌自然的说起话来:“我与姑娘之前见过吗?”

    若有什么邪物,昭歌不可能看不见,那么,可能是自己眼花了吧,雪夜想。

    “初见时,我便认出先生来了,”昭歌对疑惑的傅憬道,“三年前,临江那次捉妖盛会,先生也去过吧?”

    傅憬没料到昭歌居然也记得他,讪笑道:“可我记得当时,你我二人并无交集啊。”

    昭歌道:“那时现场高手云集,名士频出,让人目不暇接,我一直待在看台上,先生没留意到我实属寻常,但我对先生的技艺可是印象深刻。”

    傅憬忆起当年捉妖盛会的场景,心不由提到嗓子眼。

    三年前,那时,他已将阿金种在自己身体里有几年了,有了阿金后,他便散尽家财,在城东盘下那家古旧的店铺开了缘梦阁,终日沉醉梦中与死去的妻子相见,再无心思去除妖,兴自己的捉妖事业。

    浑噩多日,但在听闻临江三年一度的捉妖盛会开始了,他还是瞬间清醒,后心痒难耐,走了大半个月,悄悄去到临江的会场。

    那时的他,自知犯下凡间捉妖师的大忌,早无颜面以捉妖师自居,来到会场,也不过是想瞧瞧赛场上同行的风姿,聊以慰藉。

    同来的几个捉妖师在初赛场上大展身手,擒获妖邪引得满场喝彩时,他窝在角落里,苦哈哈地为他们鼓掌。

    当时,参赛者,观战者甚多,人多,便不乏热心肠的,有人见他始终缩在边上孤自神伤,与场上氛围格格不入,只以为他是紧张畏惧,便强行推他到赛场上,招呼群众激励他展示自己的绝技。

    被人围观起哄,傅憬很是尴尬,碍于众人过于热情,他不便驳了人家面子,只好小露了回身手。

    当时,他展示的,是窥忆术。

    这道术法,是借助阿金完成的,当时使出来,他担心的出了满身的汗,生怕被人识破认出来。

    好在,这手绝技令满场惊艳叹服,众人从未见过有术法竟能读取妖邪记忆,多引以为奇,更有人称,凭着这手绝技,傅憬说不准可以打败他们,冲到决赛场上夺得魁首。

    傅憬自然不敢,他这术法,初赛场观战的评选或许认不出,可到了决赛场,观战的可都是东虞捉妖界的翘楚元老,他不敢冒险,便在不久后,寻机会故意输掉了比赛。

    本以为,当年赛场上百花齐放,群英荟萃,根本不会有人记得他这个出现在初赛场上的小人物,没料到,当年他使出窥忆术时,昭歌居然目睹了,好死不死,她还是陆家人。

    昭歌道:“尤记得您那手变幻莫测的窥忆术,令全场惊艳,也让我记了多年,此次若非不知先生在巫溪,我还真想去拜会您。”

    傅憬心内满是苦涩:果然,她记得。

    不过也幸好,她不认得。

    几句话落在不远处的雪夜耳朵里,雪夜同样觉得奇异,窥忆术?是读取旁人的记忆吗?世上还有凡人会这种术法?他是如何做到的?总感觉,这种法术,好像更偏向仙术或妖术,是神仙,妖邪才会的,一个凡人,最多能修成灵力,如何能炼成这种法术?

    他想起那阵金光,心内的疑惑又冒了出来。

    傅憬道:“我那皆是雕虫薄技,怎敢与姑娘的武艺相比,你们陆家的斩妖剑,那才是所向披靡。”

    昭歌道:“先生过谦了,今日遇到您,是我运气好,过会儿,可能还需要先生相助。”

    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话,傅憬苦笑道:“哦?”

    昭歌道:“先生的窥忆术可以探知妖邪记忆,此次,恐怕要全仰仗您为我还原事实了。”

    这次,她必须要知道三年前弄影与戚明允全部的事。

    ***

    “从今往后,我便叫你阿萱可好?”

    庭前的河滩边开着簇簇橙黄萱草花,戚明允揽着她,分外柔情地为她取下阿萱一名,而后又道:“阿萱,萱草又名忘忧草,为你取这名是希望你可以忘记过去,与我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呵,这可真是她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忘忧?他取这名,像是全忘了她这忧从何起。

    若他没将她从山里绑回来,她恐怕时至今日,都不知忧恨为何物。

    再度从回忆里抽身出来,弄影头疼得厉害。

    睁眼,她身处行进的马车里,身上依旧穿着那件嫁衣,红灿灿的,在昏暗的车厢里随着颠簸不住颤动,像片正在流动的血迹。

    胸口处的痛楚消散了些,她坐起来,漠然掀开轿帘。

    正驾驶着车马的季千钧回过头来:“醒了?”

    马车行在处山崖上,似乎离巫溪城已有些距离。

    对这始料未及的变故,弄影毫不欣喜:“你这是何意。”

    千钧顿了会儿,声音透着倔强:“我要送你走。”

    “呵,”弄影笑了,“你发什么疯。”

    千钧:“我不管。”

    她冰冷道:“你以为我能逃到哪里去,不管怎么走,这里都是凡界。”

    千钧不答,依然蒙头驾着马车。

    车辆行进速度并不快,弄影只手一点,两道红光自她指间迸出,在空中盘旋而下,蓦然勒住马蹄。

    嘶鸣声起,千钧不得不拉住前蹄飞扬的马匹逼停车驾。

    弄影跳下车,站在山崖边吹了阵凉风,心情舒畅许多,她仰望四周,随意选处方向迈步往前走。

    “别指望我会感激你,”她对跟来的千钧道,“滚吧,别再让我看到你。”

    千钧亦步亦趋随在她身后:“你要去哪儿?”

    弄影微笑:“找个地方,等死。”

    这话并非气话,醒来那刻,她的尾指便开始疼,那是有人在身后追她,并且速度极快。

    逃于她而言已无多大意义了,打从她数月前在锦绣阁对第一个男子施加妖术时,她便想过会有这天。

    “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我能再帮你拖延些时间。”千钧急道。

    弄影道:“你以为有用吗,反正我们这些妖邪,本就不该生于世间,偿完命,我也不欠谁了。”

    行出不远,界碑处有个破旧的城隍庙,不知多久无人供奉,院门垮塌大半,弄影进去动用法术收拾干净杂物,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攥紧手,猛然回身推过去:“我让你滚你听到没有。”

    千钧踉跄几步跌倒在地,爬起来冲过去抱住她。

    “我不想你死你明不明白。”他无力至极,几乎快要哭出来。

    他曾是那么热血的人,若是以往,得知有妖邪杀害那么多百姓,他必然会如城内人一样义愤难平,然而当这人是弄影,他却无法眼睁睁看她去死。

    他送她走,甚至没想过往后,没想过自己回去该如何面对那些邻家街坊,一旦众人得知他放走弄影,他和他母亲又会经历什么,那些恨不得将妖邪碎尸万段的死者亲人见了他,又会是何种态度。

    一切的一切,他都没有顾忌。

    他失去理智,只想让她活着,弄影亦明白他的心,可惜,她必死的结局唯有她自己清楚。

    “你非要我杀你了才满意吗。”

    千钧没说话,强忍着不愿松开手。

    弄影挣脱出来,周身妖力四散,眸子瞬间蜕变成幽幽血红色,她盯着千钧,一字一句分明道:“你好好看清楚,我是妖,还是个害人无数的孽妖,我这双手掏过无数人心,城外河边尸骨累累,你可怜我,可真是可怜错人了,我本就是个恶人。”

    千钧道:“你说你心狠,那你为何要救秦昆。”

    救秦昆的缘由,弄影早已记不清了,她更不知自己在这巫溪兜兜转转数月,历遍人情冷暖,到头来为何还救了个凡人。

    “我乐意,你管不着。”

    千钧抓住她手:“他让我带你走,弄影,这个世上还是有人在乎你的。”

    “他……你这话何意?”弄影并不想让秦昆知道她是妖,凡人里,有几个是真正不会恐惧厌恶妖邪的。

    千钧不知该作何解释。

    昨日黄昏,弄影昏迷之后,他抱着她,小院的门突然开了。

    秦昆立在门口,苍老的脸衰败的可怕。

    夕阳彻底散尽后,小院中只余灰蒙蒙的孤冷白光,弄影的嫁衣亦覆上层寒气,秦昆与千钧四目相对,两人谁也没出声。

    历经复明的极度欣喜后,秦昆又经历了更大的打击——方才他没走远,弄影与千钧的谈话他听了个大概,眼下,他已得知弄影是妖,还害过不少人,可他还是只对千钧说出三个字:“带她走。”

    千钧抱着弄影出门时,秦昆独自坐在院内,身躯越发佝偻。

    千钧道:“秦爷爷,你随我们一块走吧。”

    秦昆道:“不必了,我一把老骨头,反而会耽误你们,你带她走,走得越远越好,无论如何,保住她的命,比什么都要紧。”

    他说得决绝,千钧霎时红了眼,行出几步,后面回荡着老人的凄声:“我去城南,想法子为你们拖延些时间,你们一定要离开这里,弦儿她本就不该在这的。”

    念起秦昆,弄影叹道:“你们与我扯上关系,那些凡人知道会撕了你们的,你当真不怕被我连累吗。”

    千钧道:“我当然怕,怕被人诟病,怕连累我母亲,所以你定要平安离开,让我们安心。”

    弄影看向自己的手,那些追她的人,离她不远了,死期将近,她反而倍感平静:“平安不了。”

    “什么?”

    “我说平安不了,季千钧,他们快追来了。”

    她笑道:“你还不走吗?”

    千钧听到山那边隐约的马鸣,为何这些人这么快就来了?他本来以为,肯定有机会的。

    “昭歌说你拿到我的心之后便可法术大增,那样,他们是不是就不能找到你了?”

    他一句话脱口而出。

    弄影转身冷笑:“你可真是疯了。”

    身后人低声道:“你要的话,我愿意给你,只求来日,你能替我照顾我母亲。”

    那样轻描淡写,仿佛他要献出去只是根头发丝。

    弄影狠厉一笑,手贴上他胸膛,红光大作的手化作烙铁,直烧得千钧脸色惨白,惊慌闭眼。

    她却没有真挖他的心,只将他推向外面动用法术封住门:“亲都没成,我可没义务替你去照顾你娘,现在,离开这里,马上!”

    千钧大失所望,明明生存的机会就在眼前,他无法细想她为何要放弃。

    尾指上的疼痛越发剧烈,弄影清楚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树林上空鸟雀惊飞,回眸时,千钧还固执地站在门外,她暗骂声碍事,收去法术放他进来,在墙角捆了个结实。

    千钧下意识一动,嘴也让法术牢牢禁锢住,他惊异地望向弄影。

    弄影道:“怎么,现在想通了?可惜你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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