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魂

    马蹄声停在门外,片刻后,大门被柄银白色的飞剑击成齑粉,凌厉的剑气散如利刃,卷起院中落叶枯草,自半空碾个粉碎。

    漫天飞叶飘荡中,弄影手中红光化作薄刃逼上千钧脖子,在门外的人进来前断喝道:“再敢进来我就杀了他!”

    小院的围墙轰然砸落在地,庙外林间站着大群黑压压的人,整装的士兵前还站着不下七八个捉妖师,个个都手持法器对准她,连陆昭歌亦抽出那柄寒光凛凛的斩妖剑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乍见弄影,众人都未曾言语,昭歌还是听到了众人心间发出的惊叹声。

    弄影一袭红衣,墨发披散,翩跹的身影在落叶飞花间显得飘逸,配合那雪白清冷的面容,哪里像个妖邪,分明该是个天仙才对。

    若未遇到戚明允他们,她这样的天资,定能得道成仙,适时这样的容貌,倾倒三界足以。

    戚明奕仇恨的声音唤醒了一干人:“妖孽,我看你往哪里跑!”

    弄影道:“你到底还是来了。”

    见她挟持着季千钧,昭歌道:“你不要一错再错,你已经杀了不少人了。”

    “你以为我还怕再多个他?死前拉个凡人为我陪葬,也不算亏。”说着,她手往前一送,剑气划破千钧脖子,血迹顺着千钧衣领滚落下来,千钧微微变了脸。

    王九阳最恨受人威胁,何况此人还是个下贱的妖邪,辟邪剑直指弄影的脸:“把人放开,你犯下滔天大罪,如今还敢这样放肆!”

    来时,众人在路上见到那辆马车,心间各有各的猜忌,闫常超注意到千钧始终盯着弄影看,眼里似有泪水盈动,问昭歌:“陆姑娘,这妖孽与那男子什么关系?”

    昭歌清楚季千钧与弄影之间的事,一看那马车,她便猜到那八成是季千钧带着弄影出逃遗留的。

    此事若让众人知晓,季千钧怕是会和秦昆一个下场,她道:“此人叫季千钧,只是被这妖迷惑的凡人而已,他家中还有位母亲,还望将军千万顾及他性命。”

    “被迷惑?”王九阳瞧千钧神色有异,鄙夷道,“那他为何协助这妖邪潜逃,死到临头还做出这副深情样子。”

    昭歌道:“深情?我倒是没看出来。”

    王九阳哼了声:“他二人可是同乘车驾离开巫溪的,若没点关系,为何会如此!”

    傅憬适时道:“那他多半是让这妖邪的法术控制了,王公子,常人见到妖邪,都唯恐避之不及,谁敢帮着她逃走?他不要命了。”

    是这样吗?王九阳冷淡看眼昭歌,也懒得想那么多。

    闫常超放声道:“妖孽,我乃巫溪守将闫常超,奉城主之命捉拿你,劝你束手就擒,莫做困兽之斗!放开那个人!”

    弄影勾唇笑道:“瞧你也是个身居高位的正直之人,那好,你让那个准备施法的人停手,我便放了他。”

    众人齐刷刷看向正偷偷点燃符箓的岑冲。

    岑冲动作一滞,许无为道:“小公子,你未免过于心急了吧。”

    前辈都在前面挡着,断没有他一个小辈先动手的理。

    “切——”岑冲收回符纸,“你们还听这妖孽废什么话,以她的修为,我师兄一把剑杀灭掉她足以,还等什么。”

    “她手里还握着个凡人,你若连累了他,那可是要偿命的。”黑封冷厉道。

    岑冲气结,都是这该死的凡人碍手碍脚,被抓住还得他们去救,这妖孽今日必须死在樊家手上,他扫眼昭歌的斩妖剑,又看向雪夜。

    此人虽会武功,却没有灵力,在捉拿这妖孽之事上帮不了陆昭歌,除过他二人,余下的傅憬,还有那三个不知叫什么的货色,手中的法器,想必都不是辟邪剑的对手。

    如此,唯一需要放在眼里的,唯有个才出师的陆昭歌而已,他们的胜算极大。

    他给王九阳使了个眼色。

    王九阳示意他先停手,旋即握双剑在手怒视弄影。

    闫常超道:“他已收手,你是否也该履行诺言,放了那位季公子。”

    这帮人虎视眈眈盯着自己,弄影自知怕是要决一死战,缓缓收回抵在千钧近前的锋刃,拽住他胸襟衣衫,最后望了眼他,唇边一弯,提起他朝着人群扔过去。

    千钧周身被法术禁锢,嘴也发不出声音,只望着她,眸色凄惶。

    在他落向人堆那刻,耳畔炸开戚明奕的惊叫:“她要逃!”

    众人跨过他,一窝蜂围进庙前。

    昭歌拎着他衣领拉起他,挥剑击碎他身上禁锢,将他塞给雪夜:“你看着他。”随即飞跃进院。

    雪夜扶起他,千钧站不稳,整个人都在颤抖,弄影扔他出来时,他分明听到她的话:“过会儿记得闭上眼睛,我血肉模糊的样子会很丑的。”

    那样温言细语的叮嘱,说的却是这般残忍之词,千钧痛苦摇头,妄图冲进去阻止。

    雪夜强行摁住他:“你还看不出来吗,她不想连累你。”

    弄影推出千钧时,神色有瞬间是柔软的。他看见了。

    千钧岂会不知,弄影挟制他,不过是想在众人面前与他划开界线,可正是这样,他才会这么痛苦。

    “我护不住她,我护不住她……”季千钧挣扎到泪流满面,雪夜只能捂住他的嘴,不让院中人发现异样。

    破旧的庙前,众人的围困让小院更显逼仄,弄影与王九阳已在空中过过十多招,许无为与邱子扬利用金刚铃照妖镜在庙宇周边设下法阵,准备将弄影困在其中。

    弄影也彻底没了顾及,身上强大的妖力全部激发出来,整个法阵内妖气环绕黑雾滚滚,逼的一干人睁不开眼,她聚力成刃,袖袍间狂风大作,王九阳出招过于激进,竟占不到丝毫便宜。

    有人在下方观战,他大为恼火,双剑挥舞如龙,弄影的剑亦招招致命,半空白红缠绕,刺眼的妖气剑气环环相击,一片混乱。

    黑封摩挲手中弯月刀,戏谑道:“这樊家人也不怎么样,方才冲在最前,我还当他一招便能斩了那妖呢,这不也打了这么久。”

    “你当那妖几十颗人心是白吃的,”许无为凝望上方,“不如我们也去吧。”

    岑冲抬脚挡在二人面前:“用不着你们去,我师兄占了先机,岂有你们上去的资格。”

    许无为道:“小公子,我不过是想去帮一把,并无要抢他风头的意思。”

    岑冲嗤道:“等我师兄落败了,你再去吧。”

    妖气四散,昭歌望着手里不住震动的斩妖剑,动手摁住剑刃。

    斩妖剑沉寂已久,早已迫不及待想沾沾妖血,这把猛兽样的剑如今仍处在沉睡状态,不知今日还有没有机会醒来。

    黑封与岑冲吵了几句嘴,忽听许无为道:“快看!”

    半空中,王九阳两把辟邪剑终于架上弄影脖颈。

    弄影浑身伤痕累累,血沾湿了红衣,妖力也即将耗尽,凭借最后一丝力气截住王九阳的剑时,王九阳道:“能撞上你这样的妖,此次也不算白来,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能在辟邪剑下还击这么多招的妖,擒了你,我的名号必能名震巫溪。”

    弄影拭去面上黏湿的血,她向来厌恶这些自以为是的凡人:“我这点修为便能让你欣喜若狂,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王九阳手背经脉凸起,一剑刺破她肩头:“死到临头还敢出言不逊,哼,你这妖,血里有点花香,正巧,松陵宗祠内尚未有花妖的骨血遗留,待我擒住你,便剖出你的妖骨带回去,让松陵老小日夜称颂我的功绩。”

    两把剑的剑气袭进体内,弄影的内脏里好似有双手绞缠,疼到她渐渐失了力气,擒住剑的手一点点松开。

    人群中的戚明奕突道:“王公子,快杀了她!”

    决绝狠厉的话像把削尖的竹子扎进弄影头中,她骤然清醒,拼尽全身血气回击王九阳。

    王九阳双剑再刺过来,她抵挡不住,被打落下去,重重撞上屋檐。

    红衣委地,血迹飞溅,在地上印出朵朵梅花。

    弄影呛出口鲜血,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看向戚明奕,眼里是汹涌澎湃的恨意。

    闫常超指挥部下围住她:“你已穷途末路,放弃抵抗吧。”

    弄影翻身跪下:“闫将军,我有冤!”

    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闫常超:“你,你此话何意。”

    弄影道:“我的确害了巫溪诸多百姓,可这一切起先绝非我自愿,都是拜他所赐!”

    她素白的手战栗着指向戚明奕:“我来凡间,是被他和他哥戚明允强行抓来的,追根溯源,我会在巫溪杀害这么多人,全是他兄弟二人造的孽。”

    戚明奕脸一白,没想到她死之前还想着攀扯他,怒骂道:“你少在这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你敢说当初若没你们带我到凡界,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变成这样是你自己生性如此,与我有何干系。”

    王九阳不欲听他们废话:“将军,我杀了她吧。”

    闫常超心内存疑,但念着弄影是妖,这怕是她的缓兵之计,准备答应王九阳,昭歌抢先道:“将军且慢。”

    随即在戚明奕的目视中走上前来:“我先前未曾除掉她,正是因查到她变为孽妖,恐与这位戚公子有关。”

    “陆昭歌!”

    她无视戚明奕的暴喝:“此妖为花妖,是草木之灵,承天地雨露,生来少有恶念,将军在凡间多年,怕也没听闻过有草木化为的妖在凡间作恶的事吧,她成孽妖,极大的原因是受了凡人逼迫,尤其是这位戚公子与他那堂兄戚明允。”

    王九阳手抬起来指着昭歌,伸到一半又放了下去。

    闫常超见了,问:“王公子这些年,可遇到过有别的孽妖是草木修成的吗?”

    王九阳胸口起伏,为昭歌横叉一脚气得不轻,却不得不道:“似是没有。”

    闫常超瞥向戚明奕:“戚公子,她说的话,是真的吗?”

    戚明奕道:“将军,这纯粹一派胡言!我不知有何处得罪了这位陆姑娘,让她三番五次站在这妖孽那边针对我,我是个凡人,我有何多大难耐能去逼迫一个妖邪。”

    闫常超摸摸下巴,那边弄影接道:“请将军明察,我所言句句属实,我生于山中,原本这辈子都不会踏足凡间,更遑论害人,是戚明允他们绑我回凡界利用我谋取钱财,一步步将我逼到如此境地,我是害人的妖不假,可他们那番作为也不配为人。”

    众人都觉这场景稀奇,从来擒妖现场都只闻被妖吓坏的凡人惊惧哭喊,也没见过有妖邪会向凡人求助,言说自己是遭凡人逼迫成孽妖。

    闫常超没有发话,许无为及几个捉妖师都没轻举妄动,只待他发号施令。

    王九阳只恨自己手慢,方才就该一剑结果这妖孽:“将军,虽则草木之灵少有孽妖,可这并非完全一定,说不准这花妖便是个例外,您还是莫要听她瞎扯,直接让我杀了带回城中吧。”

    昭歌却道:“将军,您不可就这么放任过去,此妖所言若属实,那便是事虽小,却可以小见大,后果会十分严重。”

    她目色如炬,闫常超奇道:“哦,为何?”

    王九阳道:“就怕不是危言耸听才好。”

    昭歌道:“她说戚明奕兄弟借助她谋财,若是事实的话,那便说明凡界部分凡人确实有捕获利用妖邪的手段,您想,今日有人敢利用妖邪谋利,他日不定便有心术不正之人效仿,操控妖邪杀人,报私仇,谋取利益,干各种寻常人不能干的勾当,若此法让敌国获取,其捕获大量妖邪进犯东虞,怕是会招致妖邪屠城,灭国之祸。”

    “怎会……”王九阳下意识想要反驳。

    昭歌道:“怎么不会,凡界并非没出过凡人谋害妖邪之事,妖类虽比人强悍,可并不是没有弱点,且妖类力量强大,又会法术,若是被人制住,听命于凡人为其办事,那可真令常人如有通天之能,此种行为若是不予杜绝,来日再有人起异心走了歪路,怕是会再酿惨案,牵连无辜。”

    闫常超镇守巫溪,心系家国,听完她这席话也有些胆寒。

    世人逐利,而妖类恰如猛虎,猛虎可伤人,但若为人驯服,也可成为凡人获利的工具,助纣为虐的爪牙,而他知人心,识人性,也清楚这些妄图捕获妖邪为己用的凡人不在少数。多少人只是苦于没有能力。

    “凡界若真有此乱事,确当警戒。”

    听到这话,傅憬目光不觉飘忽起来。

    王九阳想到自己,过往,他曾擒获过一两个于人有益处的妖,那会儿,也不是没起过占妖为己用的想法。

    只是,这念想也只敢在他心里冒出个小小的苗头,根本不敢说出口,更不敢付诸实际。

    世间少善妖,且捉妖界每个捉妖师打小经受的教诲,从来都是凡人与妖势不两立,形同水火,是天生的死敌,捉妖师忌讳妖邪,杀还来不及,断然没有敢豢养的。

    若有捉妖师敢那样做,必然会被逐出师门,钉在捉妖界的耻辱柱上。

    而界外的凡人没有受过此种思想的灌输,若命途不济,再遇到个弱小的妖,难保不会生出这种歹念。

    不过这花妖是否真为人所逼,他根本不关心:“你说得这般严重,还妖邪屠城,灭国,你把我捉妖界千百捉妖师视作何物?再说凡间难道真有人能将世上百万数量的妖全部训为己用,这得是神仙才能做到吧。”

    昭歌不慌不忙道:“你忘记岭南花魂国的狮虎兵了吗?”

    一句话将王九阳堵得哑口无言。

    花魂国,那是个异常神秘的国度,地处中原最南端,与中原四国间隔了座绵长无边无际的九曲山岭,以及一道遮天蔽日的结界——通天壁。

    一千年前,中原遭遇妖邪全面进攻侵占,凡人遭屠杀,沦为妖类食物,奴隶,几近灭亡。

    后来,仙界有神仙下凡与妖对抗,挽救万民,最终将中原大半妖邪驱赶至人迹较少的岭南,并在那座横亘于中原南脚的山岭间竖起道守护屏障,用以阻挡妖邪进犯中原,便是这道通天壁。

    通天壁分隔岭南与中原,不仅隔断了妖,亦隔断了当时位于岭南的隐秘国度花魂国。

    国中百姓至此再无法到中原来,彻底与中原几国断了来往。

    当时,中原都认为花魂国必得灭国,那时的岭南妖邪遍地,而花魂国内都是凡人,焉能对抗?谁也没料到,花魂国不仅没灭绝,反而与妖邪共存,并在千百年来逐渐将满国妖邪尽数压制,变成由凡人来统治妖邪。

    狮虎兵,便是支由狮妖虎妖组成的队伍,是花魂国威名远扬的护国军。

    闫常超遥望弄影,又瞧瞧已有慌乱之态的戚明奕,面色一凝,他也想弄清楚是否真有凡人敢做出这耸人听闻的事:“可她的话无法证实,这该如何是好。”

    昭歌大喜:“将军不必忧心,傅先生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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