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探

    秋光正好。

    凝香园会宾馆内已酒过三巡,参宴的众人上前给祝若言表姐商夏之子呈上生辰贺礼。

    交谈声笑声此起彼伏,都在赞商夏那幼子可爱,曲流觞缓慢回头,看往自己身后那来回穿梭的宾客,眼神幽暗起来。

    为何总感觉,有人在暗地里盯着他呢?

    主席上,居中坐的,是商夏母子。

    商夏装扮极尽华丽夺目,承了众人称赞,脸上堆起浓浓的笑,又拉住身边欲走的祝若言,极力向她展示怀中刚满周岁,粉雕玉琢的小孩:“若言,你瞧,你这表外甥生的如何?”

    祝若言瞧着那正冲着她笑的孩童,眸中溢出羡慕之意:“自是与表姐表姐夫毫无二致,天生俊秀。”

    商夏笑得开怀,将儿子交给乳母:“你既喜欢,何不自己也生一个?你与妹夫成婚有两年多了吧,表姐与你一同成亲,虽说嫁的夫君不如你,可你瞧,我如今怀中抱一个,腹中又怀着一个,你姐夫什么都听我的,家里一切事也都由我说了算,你呀,也该上些心,别看你们如今夫妻恩爱,这时间长了,没有孩子傍身,终归是不稳固的,何况曲流觞那样的,可不会同你姐夫一样老实,难保他日不会纳妾,你道呢?”

    她看似笑谈,话里却带着暗暗的钩子,蓄意高扬的声调也引得席上宾客目光都往祝若言脸上扫。

    祝若言浅浅一笑,心间只懊恼自己与曲流觞这段时日太忙了,商家的请帖七日前便送到家里了,只是他二人各自忙碌,给忘了,今晨想起,翻出帖子,才发现生辰宴会定得正是今日,想回绝已来不及,只好匆匆携了贺礼赶来。

    她这个表姐自小为人刻薄,明里暗里爱与她较劲,祝若言总避免与她来往,可巧,这次没能避开。

    瞧她面上没反应,商夏又沉声道:“你也别嫌表姐说得多,自打姨母去世,你这些年没有母亲在身边,想来这些事也没人同你讲,你要知道,表姐与你说得,实在是肺腑之言。”

    说着还抬手揩揩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边上众人见此,面上都表露出好奇,商夏又拉着她给众人解释道:“我这妹妹命苦,母亲去世早,这些年全靠她父亲独自带大,也得了她父亲真传,好好的一个女儿家,整日就知道画画,别的什么也不会,说来也是命苦。”

    是否肺腑之言不知,戳人心窝子倒是实在的。

    祝若言暗自一叹,尴尬地杵在那儿。

    商夏正说得起劲,忽觉有人抓住她手腕,将祝若言的手从中大力抽了出来。

    扭过头,身边站着曲流觞,祝若言已被他挡在了身后。

    商夏对上曲流觞冷淡的眸光,挑眉笑道:“哟,表妹夫来了。”

    曲流觞道:“表姐,方才我瞧园中各色秋菊开得正好,想带若言去逛逛,先失陪了。”

    他这借口找得分外明显,旁有客人打趣道:“还真是一刻也分不开呢,赵夫人,你这妹夫一表人才,看来你妹妹福气不错,倒也不像你说得那么糟。”

    有人附和:“可不是,这两人站一块,真是一对璧人。”

    商夏笑意略僵,斜过眼有意瞥了下曲流觞,一对壁人?切,有什么可得意的!她心里啐了口,不动声色放缓语调,让自己显得更为端庄:“这夫妻恩爱是好,可子嗣方面,也该用些心,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言,再过半年,你二人成婚便要有三年了吧,这样,我这边识得个顶好的大夫,改日你来,我带你去瞧瞧可好?”

    这般明晃晃的刺人话,偏偏她说得满脸诚恳,让人不好发火。

    祝若言面色渐暗,飞快瞧眼曲流觞,低头说:“表姐——”

    曲流觞接道:“多谢表姐好意,不必了,若言在家中,上无需侍奉公婆,下无需照看子嗣,她只用做她想做的事,我还舍不得让她受生育子嗣的苦楚,这儿孙满堂的欢愉,还是表姐独自享受的好,我有若言,便足够了。”

    旁有人道:“能嫁得公子这么开明的夫君,祝姑娘当真是有福气。”

    商夏脸色越发难看,瞪着祝若言的眼神中慢慢显出冷戾。

    曲流觞身子一侧,替祝若言挡去商夏的目光,同时略带警告的回瞪她:“表姐,先失陪了。”

    来到屋外,游园内有许多女眷正聚在一起吃酒闲话,曲流觞拉着祝若言来到处僻静的鱼池边,回身察看她手腕:“疼吗?”

    祝若言揉下腕上还未消退的红印。

    那是被商夏暗中掐出来的。

    她勾下唇,黯然道:“多日不见,我这表姐,待我确实热情了不少。”

    热情到一直死抓着她的手,拼命推着她将她置于众人面前,生怕那些人注意不到她。

    曲流觞道:“早知如此,便不来了,你那幅画画了三个月,先前有人出价甚高你都没舍得卖,如今赠与了她,她倒好,还平白说那些讥讽的话。”

    祝若言叹息着转身,随意望向池中惬意游动的锦鲤:“原以为分别多日,她性子会变得好些,不想,对我还是这般阴阳怪气,倒也无妨,左右今日,是来看我那表外甥的。”

    她笑道:“你方才可有看到,那孩子生得雪团似的,当真可爱极了。”

    被她亮晶晶的眸光瞧着,曲流觞笑意淡薄:“没瞧见,也不想瞧。”

    两手捧住祝若言的脸:“反正不管怎样,也没有你好看。”

    祝若言被逗笑了:“少来。”

    “我是说真的。”曲流觞凑近她,眼里都是真诚。

    周围有人视线瞟过来,祝若言轻拨下他手:“好了,别闹了,人都看着呢。”

    游园一角,有两个女子朝祝若言招招手,很是兴奋:“若言,这儿!”

    祝若言远远抛过去个笑,对曲流觞道:“那是我儿时的好友,我过去瞧瞧。”

    “你就这么放心把我一个人丢下?”曲流觞拉着她不放,“今日宴席上,那些女人都两眼放光的盯着我,悄悄朝我挤眉弄眼,你就不怕你走了,她们扑上来?”

    祝若言牵住他手,笑颜灿烂:“她们若要扑,凭我也拦不住,那,就只能请夫君你自求多福了。”

    这样的事,过往也时有发生,曲流觞的资质,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意的,祝若言深知自己若为此吃醋,怕是会活活的酸死,所以从来也不在意。

    反正,她是相信他的。

    走出几步,身后传来曲流觞的笑声:“我就在此地等你,不会走远的。”

    祝若言心间一暖,回眸予他一笑:“嗯。”

    待她背影渐行渐远,曲流觞敛了笑,拎起池边鱼食闲散喂鱼,余光将四周行过的人瞧了一遍。

    不对劲,那种若有若无被人窥视的感觉始终都在,必然有个人在暗处盯着他!

    曲流觞不知那人究竟想做什么,可自花妖之事过后,这巫溪城已经不安全了,他必须格外谨慎,不能出丝毫的纰漏。

    仔细查探不久,曲流觞逐渐找出这视线出自何处,就在他身后,凝香园东南角,有处高高的假山,假山上设有座观景的凉亭,此时,亭中亦有七八个把酒言欢的宾客,方才他不经意往上瞥去,那堆人里有人极快地扭过了头。

    正要在看,那身影却一晃,渐渐行下假山来。

    那是个年轻的女子,梳着园中侍酒婢女独有的双髻,穿的也是侍女的衣衫,远瞧并没什么特别的。

    一个婢女,为何要在暗处窥探他?

    曲流觞半靠在护栏上,观察着那婢女的一举一动。

    那女子挨个在园中桌上添回酒,四下看看,往他这边走了过来。

    曲流觞拨动鱼食,呼吸随着她的靠近放得缓慢。

    ***

    祝若言随旧时闺友来到后院,她这两玩伴如今已然出阁,其中一个小腹已有些隆起,拉着她欢喜地说着来日要做母亲的忐忑与期待。

    祝若言听着她的话,笑着抚下她的肚子:“真好。”

    闺友皆道:“我们还羡慕你嫁了个好夫君呢。”

    祝若言忆起曲流觞,心弦微微泛紧,岔开了话题。

    子嗣……说起来,她与曲流觞成亲这么久,按理早该有孩子了,偏偏一直都没有动静,也不知是为何。

    方才在宴席上,商夏说的那些话听着刺耳,有几句却说中她的心事。

    她也很想与曲流觞有个孩子,一家人欢欢喜喜在一块,该有多幸福快乐,就像她儿时一样。

    这两年来,她不说,曲流觞也没特意提过,二人似乎都顺其自然,可本以为不会等太久的事,始终没有发生,祝若言到底还是有些担心。

    曲流觞看似不在意,可,他是真的毫不在乎,一点也不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吗?

    是想的吧,只是因为爱她,不想让她着急,从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可越是这样,祝若言便越感急切。

    也许,如商夏所言,她是该去看大夫了。

    ***

    “公子,可需要添酒吗?”

    那婢女到曲流觞身边问出这话,曲流觞本想拒绝,可他想知道这人到底想做什么,抬眸道:“哦,有劳。”

    拿起桌上酒壶递过去,顺势看向女子的脸。

    女子接过来,也趁势望眼他,唇边带淡淡的笑。

    她是内敛温柔,静如湖水般的清丽长相。

    眉目细长,眼尾微垂,隐约含着点忧郁,点漆似的眸子在看人时格外深邃,紧抿的唇线又带着些疏离感,让她显得没有表面那么端芳简单。

    此人接近他的目的,怕也不仅仅是来给他添酒。

    这念头方闪过脑海,女子已将加满酒水的壶重新递给他:“公子请。”

    曲流觞接过那白玉酒壶,手一滑,惊道:“哎!”

    酒壶自他指间掉落,在女子的目视下砸在地上摔个粉碎。

    曲流觞懊丧道:“抱歉。”

    女子道:“无妨,公子稍等,我去替你换一把。”

    “多谢了。”

    女子对他施了一礼,而后离开。

    曲流觞望向地上的残渣,将掌心余下的鱼食大力撒入池中。

    这个女人,不对劲。

    方才他故意跌落这酒壶,电光火石间,那女子飞速出手扶住壶底,随后又悄悄缩回手,装作无事发生,眼瞧着酒壶落地。

    一切只在眨眼间。

    这反应,分明是习武之人下意识的动作,她因怕暴露,才在中途生生收回自己的手。

    若她心里无鬼,何必怕他发现她会武功?

    曲流觞等着,待祝若言回来了,那女子却不见踪影,说好的换把酒壶也没拿过来。

    离开时,他借故在园中找了找,女子倒像凭空消失了,只不知,她到底是何身份。

    ***

    回程的马车里一片沉默。

    祝若言撩开车帘,观看沿街风景,身边的曲流觞面色沉寂,始终垂着眼帘,似在发呆,可那如剑的长眉却无意识拧成个疙瘩。

    她察觉他似有心事,没有出声打扰。

    等了一刻钟后,方才小心开口:“流觞。”

    唤了两声,曲流觞才蓦然道:“嗯,怎么了?”

    祝若言鼓起勇气道:“你觉不觉得,家中成日只有你我二人,有些时候,有点太静了。”

    曲流觞心跳一乱,笑笑只做不知:“静些不好吗,你画画时,最不能受人打扰。”

    对上祝若言沉沉的眸色,他笑声渐息,看下窗外,道:“你今日在宴席上吃饱了吗?我有些饿了,过会儿到五道街,我们去吃些东西可好?”

    祝若言道句:“好。”靠在车厢上不再多言。

    气氛重归平静,只这平静,明显比方才更为冷沉。

    祝若言心间蔓延开难言的辛酸。

    曲流觞那么聪明,她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怎会不明白呢。

    可他偏生避开了她的问题,有些事,越是闪躲,不正代表越在乎吗。

    曲流觞面向窗外,心思却落在身旁的祝若言身上,她方才那一瞬的失落,他也看在眼里,却不敢像平日那样安慰她,甚至生怕她再提及这件事。

    孩子……

    祝若言说起商夏那孩子时,满目的羡意犹在眼前,曲流觞不觉又想起从前。

    祝若言是很喜欢孩子的,每次家门前有小孩经过,她都会在原地目送他们走远,眸中满是怜爱。

    曲流觞合上眼帘,心道:“若言,是我对不起你。”

    车驾到五道街,离家也不远了,曲流觞让车夫先行回去,打算吃完东西后,随祝若言走回去。

    吃的是过去祝若言最爱的蟹粉馄饨。

    饭桌上,二人言笑如常,方才马车上那阵异样的沉默一扫而空,祝若言念起他二人成亲时,时常相伴出去散步,每每走累了,都会来此吃馄饨,如今,原先的几个摊位摊主换了两三拨,而他们依然习惯来此。

    好在,这馄饨的味道没变。

    曲流觞道:“我们也会如此的。”

    祝若言愣了愣,笑道:“快吃吧。”

    低头时,眼睛微微发红,有零星泪花闪动。

    曲流觞轻抚她背:“怎么了。”

    祝若言没抬头:“辣的。”

    曲流觞手停在她肩头:“慢点吃。”

    突地,那股熟悉的感觉再度袭来,曲流觞即刻变了脸,猛然扭头环顾四周。

    到底是谁?这样盯着他不放,究竟有什么目的!

    视线穿越人群,冷不丁与人对上。

    意外的是,这次盯着他的人,不是凝香园里那个女子,而是陌生的一男一女,坐在对面街上人来人往的绸缎庄里,透过窗户望他。

    二人都是略出挑的相貌气质,很寻常的打扮,曲流觞不认识,见他瞪过去,那女子迅速低下头,掩饰般与身旁男子说起话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曲流觞指尖陷进掌心。

    一次被人窥视,兴许是巧合,接连被三个不同的人盯上,便绝对有问题。

    这些人究竟想做什么?

    细究,这一男一女与凝香园中那女子类似,看着他时,倒并非虎视眈眈的盯梢,反而是种奇怪的,带有某种目的的打量。

    不过,这也不代表对方是好人。

    再看去,那二人又不见了。

    曲流觞什么也抓不住,心里唯有阵惶惶然的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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