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脉

    “陆姑娘,敢问一句,妖与凡人,能否生出正常的孩子?”

    曲流觞问出这问题时,昭歌与惊舞俱是惊异,见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才将自己在捉妖界多年来的所见所闻反复回想,还真没能找出多少例子,至少,近些年没有。

    这两百年来,凡间人与妖相恋的事不止一两桩,妖与人生情后,融入凡世,必然会与凡人诞下血脉,只是,妖与人最大的隔阂也是在此处,二者相恋,要么无法生育,要么,生不出正常的凡人,若强行诞育,只能生出有一半妖脉的孩子来,那种半人半妖的孩子从出生时便相貌有异,是天生的怪胎,想如寻常孩子般长大绝不可能,因而,妖类爱上凡人,多会避免与凡人生下孩子。

    说起这件事,尹惊舞记起,在她十岁那年,尹家曾受邀去某处山林里抓过一个半人半妖的怪物,据说那个怪物便身负一半妖脉,多半是被凡人丢弃在山里长大的。

    当时,南地有个布商途径松陵要北上去往荣州,在松陵城外的山路上遇到伙盗匪,那帮人光劫财不够,还想杀人灭口,布商慌不择路,趁那帮人不备扭头往深山里跑去。

    在山中跌跌撞撞走了很远,好不容易甩开那群盗匪,他却在陌生的地界里迷了路,绕来绕去,才在山里发现一处老旧破败的古庙,还没等他进去,那群劫匪居然追了上来。

    布商只能冲进古庙,找到个隐秘的墙洞躲藏起来,暗自乞求那群人千万别发现他。

    盗匪们进古庙搜了一通,好在没发觉到他,瞧外面天黑了,一帮人索性在庙里燃起火堆歇了下来。

    几人在火边擦拭寒光凛凛的长刀,布商躲在原地,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没过一会儿,这群劫匪因分赃不均起了冲突,从争吵,逐渐发展成激烈的斗殴,直到领头的盗匪气急败坏,抽刀捅死其中一人,场面这才瞬间冷下来。

    布商望着地上溅出的大滩血迹,整个人都哆嗦起来,死了个人,那些匪徒也不愿再在庙里多呆,草草收拾完现场,便走了,独留布商与这空荡阴森的古庙,还有地面上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这场面让本就胆怯的布商好半天不敢出来,等了不知多久,腿脚麻痒难耐,他才小心推开堵在墙洞处的木板,只还未完全打开,庙中突然传来阵嘎吱嘎吱的动静。

    布商吓得遍体酥软,赶忙退回去盖好木板,继续从缝隙里窥探外面,本以为是那群匪徒又回来了,可仔细一听,这动静是从古庙后面废弃的屋子里传出来的。

    布商越听越毛骨悚然,这庙破成这样,里面还有人住?

    那嘎吱刺耳的响声持续拉长,宛如这古庙发出的幽幽叹息,好半天才断掉,听起来,好像是有人推开后面那扇年久失修的木门,从里面出来了。

    地上灰白的月影里,逐渐爬进来个瘦弱的影子,只看了一眼,布商便紧紧咬住拳头,那东西是四脚着地的!在庙里慢腾腾转了一圈,往那具尸体跟前去了。

    庙里光线不甚明朗,布商眼珠子睁得快要掉出来,也看不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单看身形,有细短的四肢,好像是个半大的孩子,可是,它的行动又像极了某种野兽。

    它爬到那具尸体前,左右嗅了嗅,在布商的注视下,一口咬上那尸体的手指头,嘴里发出声脆响:“嘎嘣——”

    布商的呼吸戛然而止,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顺着脊背窜上天灵盖。

    他死命捂住嘴,耳中充斥着血肉在牙齿中搅动的咀嚼声,这个怪物,它居然,在吃那个尸体的手指!

    好半天过去,庙里安静下来,布商鼓起勇气看向外面,那个怪物吃完了整只手,正大力掰扯尸体的手臂,好像要将那臂膀也扭下来。

    活生生的一幕发生在眼前,布商险些没晕过去,他的喘气声越来越急,冷汗不受控制地从头上掉落,渐渐地,那吃人的怪物像是察觉到什么,往他那边看过来。

    布商缩着身体,手在背后摸索半天,找出柄用来防身的匕首。

    那黑影越靠越近,在空中嗅来嗅去,确实已经发现了他。

    布商攥住匕首,冷汗如雨,衣衫几近湿透,到这种惊恐的境地,早已忘记什么叫害怕,他待那怪物来到木板前,伸出手妄图掀开板子时,大叫着纵身而起,抄起匕首在黑暗里狠狠扎在怪物身上,而后连滚带爬地往庙外逃去。

    半路被什么东西绊倒,慌忙爬起来,挡路的正是那具缺了条胳膊的尸首,面目上一双死鱼眼圆睁着,布商三魂丢了七魄,尖叫一声就要冲出去,忽听身后传来小孩的嘶声哭喊。

    匆忙回头,那怪物被他的匕首扎中,正在地上打滚痛呼,嘴里正发出这小孩啼哭的动静。

    这他妈是什么怪物!

    布商汗毛直竖,不管三七二十一,掀开庙门跑出去,在黑夜里茫然无措的奔走,后来误打误撞,居然闯入附近的村子里。

    路上遇到好心的村民带他回了家,安顿下来后,布商告诉他们自己在庙里遇到了似人非人吃尸体的怪物,村民知道这事非同小可,次日,便随布商一起来到松陵,找到最近的尹家求助。

    尹家听说这离奇的事后,派遣门徒进山找了半天,终于寻到那个古庙,进去的时候,庙里空空如也,并没有布商描述的怪物和尸体,不过很快,他们在附近发现了奇怪的血迹。

    沿着血迹跑了半山追上那怪物时,据说它肩上还插着那把匕首,正抱着那具只剩下个头的盗匪尸体在啃。

    众人擒住他,看出这怪物应当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只是,他面貌有异,脸上长满褐色的毛发,口中还有尖锐的獠牙,逃跑时四脚落地,速度极快。

    尹家人杀了他之后,带尸体回到松陵,经过众世家辨认,一致认为这怪物当是个凡人与妖邪产下的半妖,或是因身份被人遗弃,后来躲藏在古庙里独自长大,逐渐显露妖相,靠吃死人为生。

    这事后来在城中掀起不小的风浪,从前朝至今,凡人与妖生不出正常的小孩,是凡界与妖类的共识,经此一事,算是正式证实了这种说法。

    昭歌也道:“从捉妖界擒妖录上的记载来看,对于妖与人诞育后代,凡人定是没有办法的,我活了二十年,从未听说过有妖能与凡人生出凡人的,不过,凡间妖类众多,这个问题,我想妖类应该比凡人更有研究,毕竟妖类身怀妖力,是凡人无法比拟的。”

    曲流觞笑容里漫出浓浓的苦楚:“我心知这不过是痴心妄想,听二位这么说,也算死心了。”

    身为妖,即便能够藏于人世又如何?

    这个凡世,是张巨大的蛛网,串联起所有人,亲人,朋友,爱人,擦肩而过的路人,彼此联系纠缠,付出爱收获爱,而妖,是被永远隔绝在这张人世的巨网之外的,他们融不进去,哪怕费劲心思,能融进去一时,也融不进一世。

    像蛛网上凝聚的粒粒水珠,风一吹,便会脱离飞溅出去。

    凡人,妖,从投生起,便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妖不知得在轮回台上轮回几遭,才能投生成个凡人。

    他与祝若言相守这两年,已是上天眷顾,如今还生出这样的妄念,实在是可笑。

    尹惊舞道:“曲公子,我觉得,哪怕你向祝姑娘坦言,她未必不能理解你,你何苦这般纠结。”

    曲流觞想,大抵,他只是不愿让祝若言为此失望吧,她待他很好,而他却害她终身无法有自己的孩子,这样,不是太残忍了吗。

    “我会再想办法的,多谢了。”

    眼见曲流觞黯然离开,昭歌问:“小舞,尹家乃是医药世家,难道没有什么药物,是能助凡人与妖诞育后代的?”

    尹惊舞道:“没有,捉妖界本就视妖邪为死敌,尹家怎会研制这种有助妖类的药。”

    想想也是,昭歌道:“不过我看,凡人这边没法子,妖类应该是有办法的。”

    不说捉妖界,便是这古今数千年来,凡间出过多少妖邪?当中必然不乏与凡人动情者,那些妖若有心,必会如曲流觞一般寻找办法与凡人生育后代。

    这么多年了,这法子必然有,只是定然只为少数妖类所知。

    凡人与妖类哪怕生出正常的小孩,在世人眼里,那也是妖的血脉,谁会将他当做凡人对待,所以,未免孩子被贯上妖邪之子的罪名,他的身世必然会被百般隐藏,不为人知,只有那样,他才能像正常的凡间孩子一样长大,而那些妖为了守护自己的后代,必然会捂住这种法子不让捉妖界获取。

    只看曲流觞,能不能找到了。

    ***

    没寻到办法,又是个不眠夜。

    曲流觞回忆着白日里昭歌与惊舞的说辞,心间郁郁。

    妖究竟要怎样才能与凡人生出正常的孩子?

    凡人不知,他只能找别的同类打听了。

    可是,同类……这偌大的巫溪,上哪儿去找别的妖?就算此地真有,对方不知他底细,怎会现身告诉他?那个素未谋面的花妖死了,如今离他最近的妖,怕也只有城外的灵均与青枝了。

    灵均……?

    曲流觞收回枕在脑袋下的胳膊,看眼身边的祝若言。

    她面容恬淡,呼吸均匀,睡得安宁,曲流觞轻轻掀开床帏下地。

    身为幽篁山之主的灵均亦有上千年修为,他会不会知道呢?现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试着去问问了。

    穿好衣衫,回头见祝若言的身子隐没在黑暗里,露着熟悉的轮廓,应该睡得很熟了,曲流觞便没再施法。

    开门出去,后院里,有从邻居家传过来的鸭鹅夜啼声,曲流觞提一盏风灯,确信四下无异,出了院子。

    他走后,枝头落下道倩影,是隐藏已久的青枝,她红肿的眼里满是怨怼,盯着曲流觞的背影,那阵愤恨喷涌出来,几近要烧尽他。

    为了那个女人,曲流觞敢对自己动手,他怎么敢,他怎么可以!

    青枝握紧双拳往曲府里闯:“曲流觞,你敢动我,我就去动你的女人,你不是喜欢她吗?我划了她的脸,把她变成个丑八怪,看你还喜不喜欢她!”

    未及院外,她的头嘭一声撞上层硬物,疼的捂着脑袋蹲在地上缓了许久。

    起身一触,面前的夜色里,有层坚硬的,透明的屏障,四处摸摸,这层看不见的结界延伸在曲府外围,将整座宅院包得严严实实。

    青枝冷笑起来,这结界,想也是为她设的,曲流觞防她防得倒是挺快的,怎么,他也知道他理亏,生怕她来寻仇?

    她运转妖力,动手撕扯起这碍事的结界,熬完全身力气,那结界愣是没被凿开半条缝,可见曲流觞铁了心要将她与自己隔绝起来。

    好,曲流觞,你厉害!青枝气出眼泪,哭够了,又仔细擦去,她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以为她进不去便会作罢吗?做梦,她进不去,有种院子里的人也永远别出来!

    只要她敢出来……

    曲府后院的门忽然开了道缝。

    青枝惊了一瞬,迅速掐诀隐身。

    里头行出的人身姿楚楚,披着披风,手里捧支晃晃悠悠的蜡烛,步伐迈得急切又小心,追出来后,她在后院外到处张望,神色紧张,转了半天,没看到想见的人,又显出深沉的落寞来。

    单薄的背影在夜幕里被风撩动,透着摇摇欲坠的脆弱。

    青枝唇边的冷笑再度迸了出来。

    祝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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