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

    方才趁他二人吵闹之际,昭歌与雪夜找机会潜入了曲府。

    曲流觞与祝若言都还未睡。

    这一日遍寻不到青枝,曲流觞已感到不妙,到夜里,灵均的妖息消失,彻底为他敲响了警钟。

    入夜时,曲流觞归来,第一件事便是告诉祝若言,他们要暂时离开一阵。

    祝若言见他脸色不对,怯声道:“出什么事了?”

    曲流觞执起她手:“若言,我不愿瞒你,我怀疑我的身份可能已经泄露了,若不尽快离开,我怕他们会对你不利。”

    事发突然,祝若言还算沉稳:“那我们现在走吗?”

    曲流觞道:“抱歉,我还不能随你一同走。”

    “为何?”

    “之前,有两个朋友从幽篁山过来找我,今日他们相继失踪,想是遭遇了不测,我得留下来找到他们。”

    祝若言僵了很久,她自知自己不愿舍下曲流觞一个人走,也无法劝曲流觞放弃寻找那二人,踌躇间,心里的不安感越发强烈,泪水慢慢盈上眼眶。

    曲流觞拥她入怀,抱紧她轻颤的身躯:“对不起,我就不该在这个关头让你有孩子,原以为能与你永远在一起,却不料这一天来得这样快,我答应你,只要找到他们,我一定赶去与你汇合,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

    窗扉在这时被人轻叩,曲流觞挡住祝若言,打开窗扇,昭歌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对不住曲公子,”她望着二人,“你们得赶紧走。”

    ***

    车驾趁着夜色出上城,一路到城外某户农庄。

    地方是曲流觞一早安排好的,各类陈设以及专门照顾保护祝若言的人都有,他离开时,两人只来得及匆匆告别,祝若言随后又追着车驾走了段距离,后来为了不让曲流觞担心,便停下脚步,远远喊了句:“你放心。”

    昭歌在车中听到,不由一阵心酸,劝曲流觞:“其实,你该和祝姑娘一起离开的,她才刚有你的孩子。”

    曲流觞掀开车帘往后看了很久,他割舍不下,却别无他法:“我不能丢下灵均他们,不然,幽篁山会乱。”

    昭歌看眼雪夜,两人同时叹了叹。

    回到上城,尹惊舞正守在曲府院中,见他们回来,道:“岑冲他们暂时没有再出现。”

    雪夜跃上屋檐:“那会儿,你与他聊了什么?”

    他难得见到高傲的岑冲气成那样。

    尹惊舞道:“也没什么,不过追忆下当初,告诉他,樊家一直把他当做杀人工具在培养,应该正巧戳到了他的痛点。”

    事不宜迟,几人再度从不同的方向潜入了巫溪深沉的夜幕里。

    ***

    更深露重。

    上城桥头渡口,停着一艘不起眼的乌篷渡船,花家小姐花锦萝正躲在船舱里,她一身布衣打扮,手里抱着鼓鼓囊囊的包袱,身下坐着刚换下来的锦裳华服,不时看看河岸上,朝冰凉的手心哈两口气,期待,又紧张。

    一月以前,锦萝的父亲替她定了门亲事,逼她嫁给城内一有名的纨绔,锦萝不愿,可又毫无办法,幸而贴身丫鬟献计,道府里那个英俊的侍卫哥哥钟情她已久,她若实在不愿嫁,可以找他想想法子。

    于是一月后的今日,巫溪解封,锦萝终于软硬兼施,让侍卫哥哥答应带她私奔,去外地过好日子。

    眼看约定的时辰越来越近,锦萝的心砰砰直跳,一会儿感叹来日再不能在父母跟前尽孝,一会儿又唾弃父亲拿她的婚事做筹码,到最后,私奔的念头倒是愈发坚定。

    “怎么还不来?”她呢喃。

    也不知这个侍卫哥哥会不会在这个关头辜负她。锦萝想了想,暗暗打定主意:若他敢反悔不来,她便回去找到他,揪着他耳朵拖过来,与她一起投河!

    好在,那侍卫没有让她失望。

    “锦萝?”

    桥头终于出现熟悉的身影,兴奋朝她挥手。

    锦萝探身出去,喜极而泣,嗔道:“还不过来。”

    那侍卫踏上船:“等急了吧?你实在不该选今日的,听闻今早上,东市死了好些人。”

    锦萝扶着他过来:“怕什么,就算有妖怪,我也不信它敢对我怎么样,我……”

    黑黝黝的水面上突然扑过来一团巨大的阴影,裹着那护院嗖地掠到岸上。

    两人都未反应过来,锦萝只觉手里突然一空,护院高大的身影凭空消失在眼前,轻得像被风刮走了。

    她震撼四顾,夜空下,那黑影夜枭似飞落在岸边,动手将护院丢下去,砸得地上灰尘四起。

    花锦萝哆嗦一下,抱起包袱,扶着船舷战战兢兢踏上河岸。

    “李郎,李郎?”

    心爱之人躺在地上动也不动,那黑影守在旁边,似在等着她过去。

    锦萝不明白,明明方才还好好的,这一转眼是怎么了,那个黑影,又是如何凭空出现的?

    她摸索着一步步探过去,鼓足勇气,朝那黑影道:“你是谁?我可告诉你,我爹是巫溪城主,你若敢对我们怎么样,我爹饶不了你。”

    那黑影扭过头,脸庞暴露在月色下,是个女人。

    锦萝对上她暗红的双眼,打了一个激灵,再瞧地上,李郎显然已经死了,两行醒目的血迹从他脸上流下来,她的话戛然而止,双腿抖个不停。

    黑影开始朝她逼近。

    她无助后退,哭喊:“爹,娘,快来救我。”

    面前一花,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插*进她眼睛里……

    ***

    渡河岸边,曲流觞飞过静谧的河面,忽然察觉到什么,立刻落在岸边的游船上。

    船身颠簸,曲流觞却无暇顾及。

    青枝,这是青枝的气息!

    他循着那妖息传来的方向一路急行,可惜没过多久,能捕捉的妖息渐渐微弱,消失的快速而彻底。

    曲流觞不得已停下来在河边守着。

    这一守,便是一整夜。

    次日清晨,从朦胧间醒来,河面上起了浓雾,渡船,零星的一两个行人,都融在缥缈的雾气里时隐时现。

    直到一袭碧绿的裙衫从雾中游荡过去,曲流觞才骤然惊醒。

    他认得,那是青枝常穿的。

    只是,她行踪如此诡异,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个陷阱。

    曲流觞犹豫片刻,还是追了上去。

    跟着青枝行过街道,到上城城中一间废弃的院落里,青枝又消失了。

    曲流觞打量整个院子。

    这院子不大,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屹立在此地,两边房屋塌得差不多了,院当中种了寥寥几排竹子,是疏影横斜的斑竹,袅袅娜娜,本该诗情画意,只经浓雾重重遮掩,竹身泛青白的冷光,微风撩动,竹叶轻歌曼舞,影影绰绰,像鬼魅潜伏在雾气里,让人心头发毛。

    日头还未升起,四周飘有生人气息,曲流觞没敢妄动,屋后却在这时走来一人:“流觞。”

    曲流觞放眼望去,愣道:“灵均?”

    那人是灵均没错,望着他满脸哀愁:“流觞,青枝她不愿跟我回去。”

    “她?”曲流觞下到院中,“为何?”

    灵均苦笑:“我也不知,你能否帮我劝劝她?”

    曲流觞顿了下:“她在何处?”

    灵均示意身后那堵墙:“在那后面。”

    曲流觞沉下眼,越过他往那边走去。

    与灵均擦身而过时,余光瞥见灵均从身后悄然抽出什么东西,剑尖闪动,曲流觞早有防备,敏捷躲开他那一刺,劈手重重击落他剑,借势闪避到他后面抬手扼住他脖子,断喝:“别动!”

    出手击破换颜术,这‘灵均’化出原貌,是个陌生男子。

    只差临门一脚的事,偏偏没能如愿,牧三途气急败坏:“你这妖孽,快些放了我!”

    曲流觞加重手上的妖力,牧三途脖颈作痛,立时不敢再说话。

    王九阳自墙后行出,冷冷盯着他们:“够警醒的啊,怎么发现的?”

    曲流觞打量手中的男人,对方容貌并无太大的攻击性,只是眼眸细长,眼尾微勾,盯着人看时,能感受到微妙的阴深。

    他道:“他外貌确实没有破绽,可灵均,不可能有如此浑浊的眼神。”

    抓起地上掉落的剑看了看,他反问对方:“樊家人?”

    牧三途冷呵:“既然知道,劝你即刻束手就擒,我们还能留你一命。”

    曲流觞哼笑:“阁下可真是想多了,知道了你们的身份,我更不能轻易落在你们手里了,整个妖界,谁不知你们樊家对付妖邪的手段最是狠辣。”

    王九阳露出一抹森寒冷笑,蓦然拔出辟邪剑。

    曲流觞擒住牧三途退了退,威胁道:“你若再敢靠近,我立刻杀了他!”

    王九阳还未说什么,牧三途倒决绝起来:“师兄,别听他的。”

    又反笑曲流觞:“你没杀过人吧?你敢杀人吗?今日,你试试动手,看你会遭遇什么。”

    王九阳道:“曲流觞,你别忘了,这里是凡间,你若敢在此地杀我樊家弟子,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会发动整个捉妖界来追杀你,今时不同往日,你以为,现在还是你们妖类可以为所欲为的时候吗?况且,你的女人也是个凡人,适时你可以逃到深山老林永世不出,她呢?你可曾想过她的后果。”

    曲流觞动了气,院内霎时狂风大作,竹叶哗哗作响,他阴沉目视他们:“你们若敢动她,我便是死了,也会爬上来拉着你们一块。”

    王九阳:“拉着我们?哼,要怪,就得怪你自己不识好歹,妖邪从来与人势不两立,你有几条命,多大能力,敢和一个凡人搅在一起,说你是自私,不算过分吧?”

    “我只想与她在一起,我有什么错!”

    “人妖殊途,天道难违!你来到凡间,本就是错的!”王九阳怒斥他,而后道,“现在,放了他,作为回报,我可以让你死得舒服点。”

    曲流觞觉得好笑:“死,从来就没有舒服可言,我要找的人在哪里。”

    王九阳瞅眼他手中脸色发青的牧三途,迟疑一下,收回辟邪剑,拍了下手。

    岑冲从墙后行出。

    王九阳道:“放出来,给他瞧瞧。”

    岑冲取出怀中的锁妖盘,解除封印。

    金光闪过,地上显出灵均与青枝。

    曲流觞察觉青枝周身萦绕着浓重的血气,而灵均生气全无,下手不觉越发狠厉:“你杀了他们?”

    牧三途惨叫一声,恨不能生吞了他:“你这妖孽,今日你便会与他们一样!”

    曲流觞道:“他们来凡间后从未做过恶,你们为何要如此赶尽杀绝。”

    王九阳抓起青枝,一掌打醒她:“你问这话,不觉可笑?”

    苏醒的青枝俨然彻底入魔,站起来便对准王九阳生扑过去,浓黑的长甲直戳他心窝。

    王九阳抽剑刺去,一击穿透她掌心。

    青枝手掌裂开,并不觉痛,仍旧恼恨地目视他,不住反抗。

    曲流觞心里隐隐一痛,青枝居然真的入魔了?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这些道貌岸然的捉妖师逼她杀了人,还是因为之前的事甘愿堕入魔道?

    不,她不会的……

    王九阳几招钳制住她,看着曲流觞:“现在,公平交易,你可拿你手中的人,换他们当中任何一个。”

    曲流觞清楚,妖一旦入魔,神智尽褪,是救不回来的,犹豫良久,他选了灵均。

    灵均千年修为,没那么容易死,便是断了气,他带他回到幽篁山,那里的前辈一定有法子保住他的魂。

    “放着活人不选,选个死人?”王九阳揶揄一阵,携着灵均往他这边行来:“为显诚意,我们各走一半,如何?”

    曲流觞道:“可以。”

    二人往院中靠近,到近前,等候已久的牧三途给王九阳递了个眼神,反手一击逼的曲流觞松开他,王九阳立即操纵三把辟邪剑同时攻向曲流觞,力图将他逼到擒妖的阵法中。

    曲流觞化出飞叶阵,院中寒风凛凛,升起密密麻麻的竹叶在半空盘旋,与辟邪剑相互抗衡,妖气霎时四散,遮的这一片天地天昏地暗。

    见远攻无解,王九阳抓住开阳剑掠到曲流觞身前开始连攻,牧三途在一旁见到,立即携了灵符,准备上前助力。

    辟邪剑可以杀妖,但这次他们要活捉。

    越过地上的灵均,没料想明明死去的人陡然睁了眼,纵身而起一掌扫过来,灵符被撕碎,牧三途还去一掌,两两相击,镇得他手臂发麻,他吃了一惊,结印唤来辟邪剑,灵均却不给他机会,几招逼退他,又自背后袭击正在结印的王九阳。

    王九阳回身见是他,愣过一瞬,调转辟邪剑袭向地上的青枝。

    灵均下意识想去阻止,却追不上剑刃,在离青枝还有一步之遥时,他红了眼眶,几乎想自己替青枝挡下那一剑,一只手死死拉住他。

    灵均回首,曲流觞也极力忍着痛楚,强势提醒他:“她没救了。”

    辟邪剑刺入青枝心脉,带着她单薄的身躯钉在身后的墙壁上。

    血溅向四处。

    青枝眼里的凶性渐退,低头看插在自己心头的银剑,迷茫地伸手去拔,只一动,唇侧溢出成片的鲜血,她呛咳着,用手去擦,怎么也擦不干净。

    灵均回眸,满眼都是恨意的泪水:“我杀了你们!”

    曲流觞拼命拦住他:“灵均!”

    王九阳看时辰差不多了,朝远处的岑冲点下头,得到信号的岑冲立刻溜了出去。

    撤去院外围的结界,闹市中刚刚走上街道的百姓立即被吸引过来,人越聚越多。

    岑冲站在高处,朝众人道:“诸位,我乃巫溪樊门弟子,上城害死多条人命的妖邪此刻已被我师兄困在院中,大家若有意都可以来瞧瞧,那个妖邪想必你们都认识。”

    好奇的群众拥堵着挪进院子。

    曲流觞意识到樊家是想借机把事情闹大,慌忙拽过灵均:“快走。”

    在他们身后,青枝双手垂落,已经永久地闭上了眼睛。

    围观的议论声海浪一样涌过来:“天呐,曲老板是妖……”

    “快瞧,那还有一个……”

    “真想不到……”

    曲流觞不由灵均抵抗,硬生生拖走了他。

    飞叶坠地,沿着地面打旋,王九阳在人群中冷道:“曲流觞,早晚我会让你死在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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