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年节里宋朗星头回值班，比起一开始忙手忙脚什么都没准备，在衙门里饿的前胸贴后背起来，今年一早起来就准备了一大堆东西。一个食盒装了些饼和羊肉，羊肉是昨夜就在阿婆那里买的，只需要稍微用火烤那么一下就能吃，另外一个则是一些小菜。大理寺过年虽然也有饭，也是大锅口味，谁都不想年节时候还吃这些，因此值班的时候都会预先带饭。

    今天的路极为空旷，街上的铺子基本上也都关了，稍微显出一丝冷清来。东西有些多，宋朗星提着慢慢在街面上走，顺便也有闲工夫打量打量四周的风景，放松放松连日以来案牍劳形的眼睛。

    进了大理寺，周颐正坐在公房里候着她。宋朗星揣摩着这个排班，估计是让她们这些年轻力壮的在年节值班，年老且资历深的在家里团圆。

    宋朗星走上前同他交接，年节时候周颐也不同她挑剔，痛痛快快就办好了，又讲了些注意事项。然后又磨磨蹭蹭，似乎有话想说，还没开口脖子就有些红。周颐看着宋朗星悠哉游哉的神色，心想还是算了不问她了。

    宋朗星有些莫名其妙，问道：“怎么？周主簿还有事？”

    周颐红着脖子飞快地从胸前将红色帖子掏出来，塞到她手中，说了一句记得年后来，旋即逃也似地离开了大理寺。

    宋朗星打开帖子一看，原来是他妹妹在年后出嫁的喜帖。宋朗星看了看时间地点，才将帖子合上放回桌上。

    又溜达到炭盆前，往盆里加了好些炭，挑了挑炭火，好叫它烧的更旺些，去一去屋子里的寒气。

    等手头这一系列的活忙完，宋朗星才慢悠悠地回坐上窝着，将桌上的案卷一一进行筛查盘点。

    没过多久，就到了晌午，宋朗星把食盒里的饼子和肉都拿出来就着炭盆热了热，招呼还在大理寺值班的几个官吏过来吃。起初他们还有些不敢，然而实在是羊肉在火上烤后沁出来的油香味太勾人，再加上宋朗星也不像其他官架子大，心里憋着蔫坏，也就都应了，一伙人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分饼子和肉吃。

    另一边宴清家里也是热热闹闹，往常府里只有宴清和宴太夫人，今年多了宴祥和几个小孩子，小孩子在厅内跑来跑去，宴太夫人满脸含笑地瞧着他们。又看到林淑来了，赶紧叫林淑坐到她跟前，正好座位跟宴清挨着。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坐着，宴太夫人喜欢热闹，因而也不大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宴祥讲自己在地方过年的一些别样风俗。众人一边听一边吃，等宴祥讲累了，姜太夫人又吩咐给每个人杯子里都斟酒，一人一杯，连小孩子也有份。

    宴太夫人先喝，喝之前不免说两句话，她眼睛往林淑和宴清两人身上一扫，说道：“又是一年了，你们一年大似一年，小的能跑能跳，大的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听到这儿，宴清嘴角一僵，已经要猜到祖母要开始老生常谈了。

    果不其然，宴太夫人继续讲到：“尤其是你，宴清，这么大的郎君了，早该娶新妇了，如今又大了一岁，可不敢再敷衍拖延下去。”

    说完又笑眯眯地看着林淑，说道：“还有我们淑儿，花儿似的小娘子，等把你们两个都定下了，老婆子我也就安心了。”

    说完便将杯中的酒饮尽，其他人也都跟着举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酒一旦开了头，那就刹不住了，宴祥是一杯接一杯，喝的脸通红，也加入催婚大军来。它自己孩子都满地跑了，侄儿还孤零零一个，这哪行，于是也开始说道，而且还满嘴大道理。说什么大丈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侄儿官也做得不小了，应该娶一房新妇管管家，也给其他的人做个表率。

    章礼被念叨的无法，不知不觉地也多喝几杯酒，脸上一层薄薄的红晕，林淑偷偷瞧过去竟一下晃了神。

    宴太夫人年纪大了，吃的有些撑又喝了些酒，于是众人就散了，宴清要送宴太夫人回房，宴太夫人却不许，叫他先送表妹回房。宴二夫人也是机灵，见状就过去扶着太夫人，示意宴清放心的去。

    林淑站在一旁，双手缩在袖笼里，站在一旁默默等候，宴清只得调转脚尖，送表妹回院子。

    冬日里，府里的树叶都掉光了，只剩下孤零零的树丫。唯有梅花丝毫不察觉，大大剌剌地绽放出一个又一个花骨朵。宴清迁就女郎地脚步，一边慢慢走一边欣赏府里地梅花，林淑也不说话，两人默默无言走到院子里。

    宴清正准备告辞，林淑拽了拽他的衣角，连忙开口说道：“表哥留步。”

    宴清不动声色地挣脱开来，问道何事。

    林淑从袖子里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香囊，赫然是那日姜嬷嬷来看她时那幅未完成地绣样，上面是一只猛虎趴着轻嗅旁边地蔷薇花。她递给宴清：“表哥，这是我送给你的年礼，其他人我都送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给你，正好今天送给你。”

    宴清看向她递过来的香囊，一瞬间心里电光石火想了不少。

    即便是表兄妹，男女之间送这样的礼物也不太合时宜，然而她刚刚说给大家都送了，不接似乎也太不合情，于是伸手将其接过，想着不佩戴就是。

    林淑似乎看穿了他的计划，添道：“表哥喜欢吗？喜欢的话我给你系上。”

    宴清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她可能会有的贴身接触，回道：“不必，我稍后自己系上就行，表妹你先休息吧，我走了。”

    宴清快步地走出林淑的院子，林淑也不气馁，毕竟把香囊给送出去了，她的贴身丫鬟也激动地说：“姑娘，宴郎君收下你的香囊！”

    林淑闻言有些得意，回道：“那可不，也不看看你们姑娘是谁？”

    宴清走后，也不着急回房，随手将香囊塞到袖子里，在院子里面赏梅，顺便散散身上的酒气。

    管家瞧见他，见缝插针地说今天又有一批人送年礼来，请他去看看。

    章礼此刻有些心烦，随口说：“就放在库房，你看着回便是。”

    “其他便罢，宋郎君送来的福橘一盒，恐怕在库房里不能久放。”

    “福橘？这个年节竟然还能寻到福橘，也是难为她了。那去看看年礼吧。”说罢便跟着管家去看堆在客厅里的一大堆礼物，一盒黄澄澄的橘子摆在桌上，章礼选了一个剥开，满齿的橘香让头脑清明不少。

    他唤人拿来大氅，预备去大理寺瞧瞧。

    管家在一旁问道：“郎君可要出去？”

    章礼点点头，说他去大理寺看看，等吃晚饭时再回来。

    管家闻言在心里肃然起敬，等郎君走后，又教训下边的人多和郎君学学，别整日里想着惫懒。

    宋朗星此刻正吃着橘子，压压嘴里的油腥气。晌午的时候人多，她光忙着招呼大家，自己吃得少，等再想时，又有些嫌油腻。然而等到下午，饿地前胸贴后背，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一个小橘子，勉强吃了压压饿。

    吃完坐着又有些头晕，干脆到处走走，检查一下各房的事务，以及牢狱的状况。却没曾想碰到宴清，心里叹服他的敬业，这个时候还不忘来大理寺看看。突然又一个机灵，想到之前说过要考校她的事，不会今天就来问她了吧。

    等走近了，才发现宴侍郎似乎是喝了酒，脸上有些微微的飘红，更添两分艳光。

    宋朗星一边正经的插手行礼，一边偷偷又不着痕迹地看着上司的‘美色’。

    宴清点点头，叫她跟着自己进来。宋朗星依言跟着，却在心里发苦，不会今天来真的？

    刚一进房，被暖气一熏，宋朗星就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起来，刚寻思自己不会生病了吧？却双腿一软往前面倒去，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心里的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幸好这地不是青石板。

    宴清听到后面的动静，心里一惊，回过头时看到的便是面色苍白如纸的宋朗星往地上跌去。

    他脚步慌乱，两步并作一步跑过去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顾不得许多，摸了摸她的额头，察觉有些发烫，赶紧脱下身下的大氅给她围住，又怕大氅掉了，双手绕过脖子欲将带子系上。

    这大氅穿在她身上有些大，宴清干脆将带子绕了两圈，正正系在脖子前方，一只手拉着一边带子，另一只手靠着脖子准备打结，却发现手底下喉结的地方有些发凉。

    头这么烫，脖子还发凉？宴清低着头仔细瞧着她的脖子处喉结的地方，突然心里一个炸雷，旋即不可置信般摸了摸她的喉结，此处摸起来不大像人的皮肤，虽然外观上别无二致，但是摸起来却要更光滑些。

    为了确认心中那个荒谬的猜想，宴请不敢朝那两处打量，拉起她一只手的袖子，将手指放在她的手腕处，探她的脉搏。这是他年幼时学会的，自从才家里发生那事之后，祖父常年缠绵病榻，他于心不忍，跟着府医后面问着问那，最后还让府医教自己把脉。

    探过脉搏之后，他默默将宋朗星的袖子放下来，在真正发现真相的这一刻，他的心里却出乎寻常的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