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缘人

    破旧走廊上,悬着一盏摇晃不定的灯。

    灯光闪烁间,一双如玉长指扣响了这间房门。

    祝沅指尖停留于门上,随意拨弄几番门上所贴纸张,看着那明晃晃的“集体化妆间”,微皱眉。

    她将湿润发丝往后一撩,温声道:“不好意思,我的化妆间不知道被谁锁上了,请问能借这里用一下吗?”

    毫无回应。

    她再度敲门,又问了几遍,依旧没有答复。

    祝沅长指搭在粗糙把手上,等了几秒,一把按下进了化妆间,不出所料地被呛到连连咳嗽。

    化妆间内两边化妆台齐齐排开,中间是长长通道,只是化妆台太新,跟遍布斑驳墙皮的房间格格不入。

    自接到《地府祸事》剧本以来,祝沅已在此地住了一周有余。导演对于拍摄有自己的要求,他认为演员需要完全融入拍摄环境,才能更好地进入拍摄状态。因此他将演员住所和一切准备设施都安排进这栋烂尾小楼,而这里也将成为剧本里主演们的主要活动场所。

    祝沅坐定在化妆镜前,先插上吹风机将头发吹个半干,正要上妆,镜面忽然像失灵的电视屏幕,开始闪烁。

    镜中的精致面容忽现忽灭,眨眼间,显现出一张与祝沅完全不同的面容。

    如星美目,如辰双眸,一头深红色长发披散在肩,神情寡淡,气质却张扬,像一柄未出鞘的利刃。

    若说祝沅是乖巧精致惹人怜的瓷娃娃,镜中人便是张扬古怪让人惧的巫蛊偶,一个娇弱一个娇艳,共同点是两人都有极佳的长相。

    镜中人朝她挥手,红唇欲张。

    祝沅凝神,反手用吹风机敲打镜面。镜面应声而碎的当下,裂纹片片,镜面再度显现出祝沅的脸。

    她松了口气。

    “那个……”

    祝沅回头,随手抛出一个化妆瓶,身后镜面也片片裂开。

    “我说……”

    哐当一声,多出一面碎镜。

    “别砸了!”

    哐当一声,又多出一面碎镜。

    祝沅的手速过快,镜中人连句完整的话都未说,镜面就被敲碎,继而只能变换位置。

    转眼间,化妆间的两排镜子便碎掉大半。

    祝沅看向某面镜子,眼疾手快迅速投掷某“不知名武器”,转眼却瞪大双目。

    那“武器”竟然定格在了空中。

    “说了让你停手!你当在打地鼠呢!”镜中人有些恼火,大喊着。

    祝沅觉得新奇,正欲再扔,忽闻对面叱声。

    “再扔我就把法术用在你身上了啊!”

    祝沅抛着卸妆水,一下又一下,总算轻放在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镜中人。

    “你是何妖物?”

    镜中人笑道:“妖物不算,鬼物倒是沾得上边。”

    她停顿半晌,见祝沅并无惧色,坦然道:“我是地府新上任的城隍,为了给城隍庙添香火并宣传地府新气象,特选中你这个有缘人作为我行走人界的身份。”

    “有缘无分。”祝沅不为所动。

    “作为回报,我会帮助你从源头上减少人们对你的恶意。”

    祝沅长指摩挲下巴,“就是帮我洗白咯?”

    “如果洗白是我刚刚所说的内容,那就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祝沅:“说点具体的方法。你打算怎么帮我洗白呢?”

    祝沅默默回想了下她在娱乐圈的名声,发现只能用“丧气”二字来概括。

    摸爬滚打多年,好不容易拿到的女主角,对手戏男演员因吸毒锒铛入狱,此剧石沉大海。在当红热剧中扮演悲情女二,赚足眼泪,奈何因与某角色戏份过于密切,在某角色深夜被拍到□□照爆出后,她的戏份也被连带一剪没,只得草草收尾。诸如此类种种,不胜枚举。

    若只是运气不好便也罢了,祝沅还偏生是个“撞瓜体质”,巧遇当红爱豆拖家带口冲浪;撞破圈内模范丈夫殴打其妻;甚至深夜在某KTV包房独自k歌,都能见到包装成陪酒郎,意图寻找第四爱的青年演员……

    祝沅的嘴又是圈里出了名的不严,虽然有时是被诓得说出真相,但她也着实被许多人记恨上了,不仅是明星,还包括众多被蒙在鼓里的粉丝。

    她后来也学聪明了,能闭嘴就不说话,顶着“草包”的名声也好过再添一名敌人。所幸她有清丽雅致的面庞和炉火纯青的演技,这才得以在娱乐圈艰难存活。

    祝沅想着,不觉长叹一声,抬眼却望见镜中人略带不耐的眼神,她肩侧的红发轻动,“祝小姐,劳烦你仔细听我说话,可好?”

    祝沅忙点头,便听到对面一连串话语,如雨水扑面而来。

    “人们对你的怨气太重,这些会加重你身上的霉运,让你此后路途愈发艰难。我会先用一些手段克制那些怨气,让它们难近你身,减除霉运。此外,你之所以被如此多的人怨恨,主要是两件事。被媒体诓骗,说出当红爱豆实则已隐婚生子,但爱豆反应迅速,不仅将事情处理干净,还反咬你一口。此为其一。”

    “其二,是你意图帮助被殴打妻子,在社交软件为她发声,并拿出她在医院的诊断单以及诸多伤痕图片,奈何她临阵变卦,全然矢口否认,并声称她与其丈夫恩爱情浓,一如当初。”

    “这两件事后,你的名声一落千丈,成了个为了红而不惜抹黑他人,意图踩着别人爬上高位的卑鄙小人。再加上你一贯的直肠子,没脑子,趁机抹黑你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这些我都知道,倒是你手里……是个什么?”祝沅看镜中人对着手心念叨半晌,有些不解。

    镜中人摊开手心,十分坦然,“提前写的稿子,这七七八八的东西太多了。”

    祝沅无语凝噎,叉腰等她继续。

    “这两件事都有可解释的余地,只是需得等一个时机,方能扭转你在娱乐圈的劣势,届时一顺百顺,总缠绵在你身侧的霉运也将迎刃而解。”

    镜中人笑着,“祝小姐,考虑一下?”

    祝沅沉默片刻,点头,“看来我确实是你的有缘人。”

    “那我明日会操纵你的身体,有什么疑问或者不舒适,可以通过敲三下镜面与我交流。”

    祝沅颔首,又问,“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唐不知。”镜中人撩开遮眼的红发,冲她笑,“你把化妆间的镜子几乎都给砸了,没事吗?”

    祝沅也笑,无甚在意地寻一块好镜子,细细描眉,“也没什么大事,顶多在那些黑点上再多加几笔。说我耍大牌什么的,严重一点往神经病也可以写写。”

    “你不怕?”

    祝沅:“有点吧,但这也确实是我做的。”

    唐不知凝视她半晌,直到她眉毛画了大半,才轻叹一声,随手一指,那破碎的镜面便逐渐复原。

    待化妆间恢复原样,镜里那个红发姑娘也不见踪影。

    “慢走不送。”

    祝沅收住最后一笔,耸耸眉毛,仿若刚刚的话只是随口一说,也不期待有何回应,径直推开门走了。

    .

    第二日。

    唐不知看着镜中陌生的柔弱脸庞,有些不自在,她撩动栗色长发,眼看着长发在指尖缠绵而下。

    她再度敲三下镜框,里面还是没有祝沅的身影。

    “这都六点了,还没清醒呢?人类还真是懒惰。”

    唐不知默默念叨一番,她作为地府新上任的城隍,昨夜里将祝沅过往生平熟悉一番,又对如何宣传地府这件事做出数十个方案,连鬼差拉她去搓麻将都忍痛拒绝。

    奈何她将方案甩在阎王桌上时,他还在揉着惺忪睡眼,推辞说稍候再看。

    唐不知又重重叹气,地府香火一日比一日削微,偏偏阎王还是个不作为的,再这么下去,地府可如何是好。

    肩侧昏黄灯光闪烁不休,她调整坐姿,继续看手中名为《地府祸事》的剧本,自确定开机日期以来,祝沅已在此地住了一周多,再有五天就是开机日期,因此她得抓紧时间熟悉剧本,力求将“扮演祝沅”这件事做到天衣无缝。

    “演城隍?这个我擅长啊。”唐不知喜上眉梢,可越往后看眉头却越皱越深。

    剧本将地府鬼神都描述成了青面獠牙的怪物,阎王是头大如牛、身壮似象的奇形绿眼怪;孟婆是满脸皱纹、声音尖利的半身蛇妖;城隍是满头杂发,缺手断脚的佝偻猪精。

    唐不知深吸一口气,忍着往下看。

    “虽名为地府,实则为地狱,万鬼作乱,鬼神失责……这是毁谤啊!赤裸裸的毁谤!抹黑地府啊!”

    唐不知捂住气得发痛的脑袋,又忍了下来。

    “尤其是城隍,其为猪精转生,因身为猪精时吞食孩童无数,又因阎王心存善念,允其于地府担任城隍一职,待罪责清过,方得以投胎转世……”

    她咬牙念完,心里有两个念头在打架。

    [这到底是谁写的!]

    [不行,得忍住,不能给祝沅找麻烦。]

    终于,她一拍桌子,复敲三下镜框,镜面如电视机花屏一般闪烁,片刻后里头人影动起来。

    祝沅还有些没睡醒,“你怎么了?”

    唐不知:“现在,立刻,马上。我要知道这部剧总导演的位置。”

    “你找他干什么啊?”

    “也没什么大事,就给他讲个故事。”

    祝沅越发楞神,问道:“啥故事?”

    唐不知将剧本猛摔在桌上,眉眼里怒气满满,恶狠狠地开口。

    “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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