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心事

    一行人来到楼下,唐不知也没跟保安们寒暄道别,反一路将二位老人送出好远。

    行至交叉路口,唐不知才神秘兮兮地说:“老婆婆,若是有您女儿的生辰八字、照片,我许是能算得更细致点。”

    二老闻言,皆喜,忙将她迎到家中。

    入门,是摇摇欲坠的门框抵着水泥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唐不知才低头,耳边就阵阵冷风擦过,顺着去瞧,见窗户上糊的报纸破了洞,正往里呼呼冒风。

    她举目四望,连声叹气都难以发出。

    家徒四壁都不足以形容此处。

    明明已经艰难至此,又何苦生个孩子,何苦对她溺爱非常。人类果真奇怪的很。

    唐不知内心腹诽,面上倒是不动声色,接过二老递来的各式照片,以及那张发黄的红底签文,上头写了女孩的生辰八字。

    她看了会儿,眉头愈来愈紧,末了长叹一声,“我学术不精,终究还是参不透,抱歉浪费二老时间了。”

    “你再看看,多看几眼,咱们不着急的……多看几眼吧,我求求你了……”

    老婆婆说着就要跪下去,被老爷爷一扶,两人反踉跄成一处,唐不知忙扶二老坐下,好一番安抚。

    老婆婆终究还是没再强求,只是眼神空荡,恍然若失。

    唐不知有些不忍,没再停留,走出许久后转到暗处,从兜里掏出块小镜子,在边框敲三下,镜子里的人像动了起来。

    祝沅:“你又干啥!我正睡觉呢,好不容易来个超长带薪假……”

    唐不知:“有个老婆婆的女儿失踪了,我要去帮她找,但可能有点危险。你的身体会有受伤风险。”

    祝沅停顿片刻,又道:“要是受伤了,我现在会感觉到疼吗?”

    唐不知:“只要操纵这具身体的是我,疼的也只会是我。”

    “那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吧!”祝沅挥一挥手,颇有种大义凛然的感觉。

    唐不知这才点头,将镜子原样收回。

    她其实算出了老婆婆的女儿所在何处,但卦象凶险,与其让他们去,不如她亲身上阵。

    想法很好,可计划第一步便惨遭终止。

    人界变化过大,早已不是她从前所熟识的布局,于是商场各处便出现一个疾步奔走,喃喃自语的人。

    “唱戏的台子哪儿去了!怎么放个这么大的水池子在路中间!”

    “我明明记得就是在这儿的啊,怎么忽然不见了,换成了不人不鬼的东西搁这儿摆着,破坏风水啊!”

    五分钟后,唐不知读取祝沅此身体的记忆,成功摸索出打车方式,将目标定在——易旺小区。

    “小姑娘,大晚上的去这儿干啥子哦?这儿邪门得很,没人去的嗦。说是易旺,是易亡才对嗦,你也别说我诅咒它啊!它就是个烂尾楼,负责人卷款逃了,倒是苦了那些将毕生积蓄搭进去的人。”

    “当时消息一出来,跳楼的人……唉,真是可惜,小姑娘,你们年轻人可得坚强哦!生活嘛,都是一日日熬出来的嗦……”

    唐不知看着司机师傅唠叨不休,却没有半分动身的念头,心下不免想起刚刚跟打车记忆连带附赠的一系列风险。

    被狮子大开口,被绕路,被□□,被抢劫,被抛尸……

    她倒是不怕,就是觉得麻烦,毕竟她才被阎王警告过,不许在人界暴露身份。而一旦跟坏人对上,祝沅这具柔弱身躯肯定抵抗不过,只能动用一些鬼神之力。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一眼,登时吓得全身一振——小姑娘的目光怎么变得有些阴森森!

    原本准备开口的话也不再讲,当即一脚油门踩了出去,路上再没说过话。

    只是临到下车时,他扒着车窗的手还颤颤巍巍,“小姑娘,要不我还是送你回去嗦?天长日久的,别想不开哦。”

    唐不知只是笑笑,“我真没想不开,只是来找个人罢了。”

    说完,也没管他信不信,径直走了进去。

    易旺小区不愧是传说中的阴森地带,尤其在午夜来临时,阴风阵阵,直往人心里钻。

    五楼一扇木门旁边,倚靠着门框的男子跺着脚哈气,徘徊了会儿,仍走了回去。

    “央哥,这都连续守五六天了,肯定不会有人来这鬼地方的,没必要……”

    被称为央哥的络腮胡老大垂手,仍反复摩挲手掌,眼里映衬面前火堆的模样。

    他凉凉道:“今天不守,以后就得被条子守。”

    “就是,小易,快去守吧,别想着躲懒啊。”

    三三两两的人起哄,江易园下不来面子,也不坐下烤火,转身去了门口,搓动僵直的手臂,看远处乌漆嘛黑的楼道口。

    他们这是五楼最里间一套房,门口对着一条直直长廊,通到对面楼梯间。再远一些,是两个大坑,原本是打算用来装电梯的,如今全灌着风。

    江易园低低骂一声,“艹,冷成狗了,守屁啊!谁他妈大半夜来这闹鬼的破地方……”

    他眼神一动,瞬间瞪大几分,哑声了。

    易旺小区当年有多少人从这里跳下去,他也是听说过的,当年年纪小还不懂事,爱凑热闹,刻意跑来看过。

    尸体早都被处理了,只剩下石板上些许绛红色血迹,以及碎石间隐约可见的肉块,被蚂蚁虫子围绕啃食,不成模样。

    江易园看到远处凭空多出一节红色丝带,在风里飘扬。

    他明明记得,这里除了他身后那个套间,都是碎石残砖,缺口漏风的墙,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如此打眼的红色,和着淡淡月光,浓烈得像血。

    江易园有些发怵,忙往回走,“央哥,牛央哥!你快来看看!”

    “喊魂呢。”牛央嘴上不耐烦,人却迎上去,跟他一道向外走。

    “牛央哥,你看……”

    牛央看过去,被风糊一脸,抬手往江易园后脑勺上一打,“你他娘的抽什么疯,乌漆嘛黑的看啥。”

    “刚刚还……”江易园看那红色丝带便寻不见,挠头喃喃,“明明有的。”

    “有屁,不想守了就进去,我来守。”

    “我守我守,央哥您进去歇着。”

    江易园有些不甘心,偏生要看看是不是他眼花了,又在门口守了半个小时,冻得要死连根毛都没看见。

    他眼都盯花了,眯了会儿眼,再睁眼时差点忘了呼吸。

    远处红色丝带又凭空而现。

    阴森寂静的楼道内,它顺着风飘,直直地往江易园面门上扑。

    江易园感觉这丝带变长了,也变大了。有时风猛得很,他似乎看到丝带顶端离他鼻尖不过一尺。

    是触目惊心的红。

    红到让他想起几年前,在巷子里,他用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红色丝带,抹掉上头沾染的奶油,一圈圈将地上昏迷的女孩绑住,抗进三轮车里用布盖住。

    那是他第一次在团伙里行动,在此前他一直作为旁观者,参与团伙的绑架行动——诱拐女人,暗中贩卖。

    其中女人的年龄,上至四五十,下至十二三岁,而贩卖的地点也都龌龊,酒色烟花地,乡野村夫家。

    江易园自认不是个好人,一念之差误入此团伙,也只是午夜梦回时惊醒几次,随着时间推移,更是连半分不安都没了。

    然而此刻,他看着这红色丝带。

    恐惧在心里疯狂蔓延。

    江易园几乎是跑着赶到火堆处,却气喘吁吁地讲不出什么,只是一味呼吸,仍感到后背风声不息。

    “唉,算了,还是我去吧,小易,懒死你得了。”有人爬起来往外走,边走边拍屁股上的灰。

    江易园浑身一阵哆嗦,忽然想起这烂尾楼的名叫“易旺小区”,眼神更是颤动不休,想到年前家里人给求的签,说是得避名讳,行善事,否则牢狱之灾不可避免。

    他当时还嗤之以鼻,毕竟他们逍遥法外许久,连警察都束手无策。一个不知哪儿来的道士,他更是不在意。

    他猛地扭头,没见到那红色丝带,方安心些,颤巍巍在牛央身旁坐下。

    “央哥,这地方有些邪乎,咱们明天换个地方吧?”

    牛央嗤笑,“怂蛋玩意,装神弄鬼的东西你也信。”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江易园抬头,眼睛瞪得通红,望着对面人,“咱们不就是做了亏心事!”

    对面人被吼得愣神,也不说话了,拨弄火堆添柴。牛央看江易园一眼,拍拍他的肩,缓和了些,“小易,真怂了啊?放心,有你央哥在,警察都奈何不了我们,几个不知真假的鬼,更没法把我们怎样了。”

    “对啊,小易别怕,哥也护着你哈。”

    众人又嘻嘻哈哈调侃起来。

    江易园混在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人里,心里也稍微安定些,只是思绪繁杂,心仍惴惴不安。

    众人看他神经兮兮,劝他睡一觉,到明天就好了。江易园眯着眼本以为他肯定睡不着,没想到真睡沉了,只是梦里那些身影反而更清晰显眼,一个个地往他眼前凑。

    “都怪你!我连十六岁生日蛋糕都没吃!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儿吗?坝家村,老孙头家,五十岁!他都能当我爹了!他让我给他生儿子!”

    “怀了就去测男女,不是男的就打掉,短短两年,我打了三胎!好不容易有个男的,没留住!医生说我不能生了……”

    “我本来应该带着生日蛋糕回家,跟父母一起吃晚饭。是你,都是你!你骗我不知道望禾路怎么走,是你把我迷晕的,都是你!”

    “你放心,就算变成鬼,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回来找你了。”

    “江易园,你别想好过!”

    江易园猛然惊醒,额边冷汗涔涔。

    脚边的火堆还燃着,围着的人却都不见踪影,暗夜黑沉沉压在他身上,他呼吸愈发急促,想爬起来去门口看看,却使不上力。

    低头撑地,耳边又闻风声。

    他慌忙抬头。

    鼻尖正对着一根红色丝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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