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过了两天，黄昏时分，夜蛾正道回到了高专。
在深厚的橙色夕阳下，只有又黑又长的影子跟在他身后。
这两天硝子把唯照顾得很好。
很明显，小女孩的情绪放松了些。
大部分时间夜蛾唯呆在硝子的医疗室里，一个人写生一颗捐赠得来的颅骨。
忙完治疗任务回来的硝子，面对一地侧重不同、画风迥异的颅骨，场面有点震撼。
不禁质疑，五条到底和孩子聊了些什么可别把小孩子带歪了！
剩下的时间唯会泡在图书室，图书室宽敞得很，映衬下更显人少得可怜。
不过这样也好，几乎不会有人来打扰她。
除了出任务回来的DK们，拐她一起去吃晚饭。
两人拉开椅子瘫坐下来，吃糖的吃糖，刷手机的刷手机，毫不在意图书室的规约。
五条悟好奇地扒拉着唯堆在桌上的书籍，不禁嘴角抽筋。
漆黑封皮的书籍累成一摞，大多数都是悬疑推理小说《心理罪》、《死亡通知书》还有《白夜行》云云…
= =他开始质疑自己到底和小不点聊了些什么，导致孩子要往criminal master方向发展了吗？！
终于被他扒拉出来一本粉色封皮的书，定睛一看，五条悟眉毛狠狠抽了下——《婚内冷暴力：不是只有动手才算家暴》
……
算了，累了，毁灭吧！
不，还是先去吃饭吧~
入夜，拖着疲倦的身体，夜蛾正道把女儿带到自己办公室，暖色的灯光显得房间有几分昏暗。
以往坐着校长、同僚和学生的真皮沙发上，端坐着的是自己家娇小的女儿。
既视感下，强烈的愧疚涌上心头，他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职责，妻子怒斥而去，他也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职责，但是女儿没有责备过他一句。
明明是他搞砸了一切。
夜蛾正道轻咳一声，用总监会会议做工作汇报般的端正态度面对女儿，诉说这几天事情的进展。
首先，伤害她们母女的是诅咒师团伙的残党，有强反社会人格，他尸体中甚至埋有尚未引爆的炸药，擅于反侦察的专业人士获取到剩余残党线索，他已经发布围剿任务，最多三天一定有结果。案件的风声也已经委托辅助监督压下去，不会有后续不利影响。
其次，孩子母亲…妻子去意已决，协议离婚已经在走程序，小唯的抚养权归属于父亲一方，相应的，他在财产上会尽可能地弥补妻子。
夜蛾正道小心打量着女儿的神色。
掩藏于刘海下神色不明，夜蛾唯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很平静。
她告诉父亲，自己想先在宫城读完这一学年课程，老师和同学都待她很好，她想好好做个告别。明年学籍转至东京，与父亲一起居住生活。
无论女儿提什么要求，夜蛾正道都欣然同意。
他们商议了很久关于请家政照顾女儿、住所选址、明年东京选校等等细节，女儿不在意学校的选择，全权让父亲做决定就好。
恍惚间，夜蛾正道回忆起来女儿成绩极其优异，每个学期都蝉联年级第一，作为女生却有着极高的理科造诣，女儿的班主任曾致电过他，建议跳级或选择更优秀的学府，不要埋没了天赋异禀的头脑。
他理所当然地忙，理所当然地忘了这事。
……
尘埃落定，末了，他说母亲希望他带句话给唯。
对不起。
小唯歪了歪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终是垂眸弯了弯唇。
“那样就好。”
虽然离别使人难过，但是母亲和她将在自己的道路上继续前行，那样都好。
暑气日渐消散，夜蛾唯准备回宫城上学了。
哥哥姐姐们塞给她好多饯别的礼物，有可爱的文具、发饰、私藏的糕点还有……
一本安徒生童话集= =？
小唯回以灿烂一笑道谢，眉眼弯弯甚是可爱，得到了哥哥姐姐们热情的亲亲抱抱摸头举高高大礼包。
目送漆黑锃亮的轿车消失在山道尽头，硝子突然啊了一声，转头看向白毛DK。
“说起来，你说过小唯有术式，什么样的呢？”
“……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五条悟掩着嘴爆料，“我没有见她使用过，不能完全确定，大抵是『炼化』相关的术式。”
“炼化？炼器吗？”
“可以炼制咒具，现在登记在册的那些老古董般的特级咒具，无一例外都是出自拥有特殊炼制术式的咒术师之手。”五条悟晃了晃手指，声音透出兴奋的味道。
“那可真是，未来可期啊…”
临行前，夜蛾正道把一个玩偶挂件系到小唯背包上，说这是给她的护身符，好好保存。
夜蛾唯谢过父亲，抬手摸了摸，有力量沉淀在玩偶里。
父亲还是这样不善于表达情感呢。
自动门伴随着压缩空气的声音打开。
她挥了挥手，独自一人踏上回家列车。
2006年9月
东京站/下午/阴云
赶在邮寄的行李之前，夜蛾唯提前抵达东京。
天气闷热又阴沉，暴雨将至前的低气压让路人行色匆忙了几分。
这一年间，唯和父亲约好保持每周一次视频通话。
夜蛾正道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视频时都不自觉地聊着工作，底下的三个问题学生令他有够头痛，三天两头逃课，砸坏校舍还做任务出岔子。
唯笑眯眯地听着，她知道这是父亲作出的改变，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分享生活中的喜怒。而且，她对哥哥姐姐们很放心。
但是，最近的一次视频通话。
唯注意到了父亲脸上掩盖不住的焦虑、憔悴和颓废，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状态。
追问之下的结果，令人发怵。
以去年星浆体任务失败为索引，夏油哥哥在一次任务中屠杀所有村民，随即杀死自己双亲，从高专叛逃，堕落为诅咒师并被判决秘密执行死刑。
听完，夜蛾唯心狠狠抽痛了一下，她不熟悉咒术界，也不清楚事件的是非对错。
只是很惋惜那么一个人，很怀念他清爽的笑容，明明他是很温和正直的好人。
听闻小唯要回东京了，硝子从辅助监督手里揽活儿，执意亲自去东京站接她。
硝子原话，学校里太压抑了，她要出来抽几支烟透透气。
一年的时间不长，但是足够小孩子长高一大截了。硝子摸了摸小唯的头发，还是细软又微卷的模样，她久违地露出笑容，伸手接过女孩提了一路的伴手礼袋子，热络地聊着天。
里面有三份礼物。
硝子提前问过所以知道，夜蛾老师已经把学校里的变故告诉小唯了。
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去吃点东西再回高专吧？”
小唯欣然同意，牵着手兴奋地介绍着伴手礼，是村上屋家有名的三色团子，因为和老板娘熟悉，给硝子的是定制的低糖版。
“哟～”低沉的男声，插进两人的谈话中，仿佛在食堂偶遇般用轻松随意的语气打个招呼。
两人回过身，不可置信，入眼是夏油杰微笑着抬手问好的身影。
他不再穿高专制服了，T恤领口露出好看的锁骨，半扎半披的发型显得人成熟了几分。
“来碰碰运气，小唯回来啦~”
“嗯，可是夏油哥哥要走了。”小唯拿起一个纸袋踮起脚尖递给他，“给你的，礼物。”
夏油杰莞尔一笑，伸手把小唯抱在臂弯中：“这样依旧有我的份呢，谢谢，我很高兴。”
他们依靠着路边栏杆，明明是闲谈的氛围，话题骇人听闻。夏油杰笑着诉说自己偏执的愿望，他想要只有术师存在的世界，想要抹杀掉猴子一般拖累术师的普通人。
全灭。
“哈…意义不明。”硝子偏移开视线，掏出细烟点着火，吐着烟。
小唯没有插嘴，默默听着，拿出手机发了个短信给五条悟：
『夏油哥哥在哦，东京站东广场』
夏油杰瞥到了手机界面，不如说小唯也没有避着他。
“不要啊~我可不想被杀掉。”
骗人，小唯觉得他会去见悟的，因为他是来告别的。
很快，他从人群中来，摆了摆手，又消失在人群深处。
黄昏时分，沉闷了一天的雨终于倾泻下来，像是带着怒意狠狠冲刷着大地，雷鸣轰隆。
硝子已经带小唯回到高专。
父亲得知夏油杰出现了，极快地赶回高专询问五条悟情况。
他身负『最强』的实力，同时天然地背负上了身为『最强』的责任。没有拘泥于过去，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路』。
只有一个人强大的世界是不行的。
只能拯救准备好接受他人救助的人也是不行的。
小唯打着伞在找五条悟，宿舍没有人，食堂也不在，最终在宿舍楼的楼顶边缘见到了淋着雨的白发少年——发丝随风雨飞扬，难得流露出一脸复杂的表情。
眼下是无数座相连的白石立灯，在水雾中泛着朦胧的暖光，勾勒出校舍的条条路径。
他淋着雨却又没有淋到，雨水在靠近他时会被尽数弹开，无一例外。
“好久不见了，Yui酱。”五条悟回首看到她好奇打量，就差上手摸摸的目光，不禁笑出声，“这是我的术式『无下限』哦，来，把手给我。”
被五条悟包裹在无下限里，小唯收起了伞，任由雨水倾洒在身上又被咒力弹落开，不禁露出惊叹的神情。“五条哥哥，我是来送伴手礼的，村上屋的三色团子。”
小唯双手奉上礼盒，神色像给神仙献上供奉般认真。
地面阴冷潮湿，白发少年边示意女孩坐他腿上，边饶有兴趣地拆开包装：“诶~宫城仙台那边的毛豆馅料超有名的，啊哈，还有芝麻馅和核桃馅，谢谢啦。”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把雨幕当做背景，把雷鸣当做伴奏，若无其事地聊起天来。
“Yui酱，宫城的学校有趣吗？”
“嗯！Test很简单，饭菜很好吃，老师很温柔。”
“真好~”五条悟莞尔，胳膊撑在身后仰起头，看向上空黑压压的云雨。它只是默默俯视着下方，俯视着鱼龙混杂、光陆怪异的世间。
“Yui酱头脑很聪明呢，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假如……我是说如果哦，Yui觉得学校是不合理、不可理喻的地方，课程很繁重，饭菜又少又难吃，老师欺负学生，大家都把这当做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你，想改变学校，你会怎么做呢？”
“……炸了吧。”不假思索。
“噗哈哈哈哈哈……小学生，好可怕。”五条悟看向小唯，“毁掉学校很快也很容易，会有新的学校建立起来，还是沿袭陈旧的规则，一切如故哦。”
语气似是在开玩笑，相反，他的眼中浮动着认真的光泽。
夜蛾唯托着下巴拼命思考着，与数学公式、字母单词相比，社会有着难以言喻、超乎伦理的复杂性。因为对大多数人来说，背离庞大的社会体系其实得不到什么利益。
“那……成为规则的制定者？比如去教育局工作？”
“或许可以哦，但是需要很长很长时间，啊，就烂橘子们的作风革新者绝对会被排斥、架空。”五条悟低吟着，似是自言自语。
他想继续走下去，挚友想走却没走完的路。
关爱弱者，保护非术师。
不平等地拯救他人。
明明自己最讨厌正论了，明明自己强大到无所不及。
为什么现在却做不到？
做不到挽回自己唯一的挚友。
唯定定注视着眼前白发少年，口吻带着丝丝愉悦：“那就，成为学校的老师吧？”
“把自己的理念传递给学生，口传心授，生生不息。”
“为学生支撑起遮风挡雨的保护伞，有栖身之所自然会有人聚集过来。”
“啊，对了~我喜欢学校里的藤原老师，是个纤细又温柔的人，虽然我去年事件被定性为正当防卫，但是免不了来自外界的恶意揣测，老师为了维护我在学校有立足之地，帮助了我很多。她是受人尊重和爱戴的好老师。”
嗓音清甜稚嫩，却似在白发少年耳边炸响。
唯浑不自知，掰着手指细数着当老师的优点。
“呵呵呵……有趣！”五条悟嗤嗤笑着，“『最强』的问题生去当教师，想到他们的表情可真让人期待到睡不着觉。”
“Yui觉得我合适吗？老.师.”五条悟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
……
果然，是你要搞事情。
“…超可靠，大概。”
凭五条悟这样难搞的性格和实力，唯不觉得有谁能搞得定他。
“呐呐~如果你五条哥哥以后真的当教师了，你愿意来上学吗？”
“好哇~”不假思索的秒答。
夜蛾唯被使劲蹭了蹭脸颊，还被迫拉钩钩做约定 = =
就这样，未来的麻辣教师五条悟预约了自己最大的问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