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宴

    陈守虚显然疯狂得很彻底,命暗探们当夜潜入林宅,监察清雪。

    得到吩咐,暗探们照办。当晚即在林府里寻找合适的树杈子,蹲在上面。

    暗探们也很庆幸,幸好现在是春日,树木的枝叶渐渐粗壮而茂密,还能藏身在树丛之中。如果是冬日,恐怕只能挖个土坑把自己埋住,以便藏身。

    多惨。

    八十一位暗探潜藏在林宅四周,清雪并不知晓此事。

    她还是照日常的作息生活,辰时起身洗漱后,练习乐曲至正午。正午用饭,小憩,申时读书。晚饭后散步消食,临睡前又吹一首笛曲,尔后便准备入寝。

    暗探们连续监视了一个半月,实在看不出异常。只能将她的一个半月的作息记录在册,禀告给陈守虚。

    陈守虚第一次翻阅记录后,也没看出什么行迹诡异之处,似乎仅仅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妾罢了。但阅览过第二次,却察觉出不对,问一身黑的暗探甲一:“一个半月里,她只有前半个月出过一次门?”

    甲一恭敬回复:“是”。

    本朝对女子管束宽松,并不限制女子在外行走。

    陈守虚详细查看本次出门的记录,见清雪只是买过一个小铜灯,皱眉道:“怪事”。

    甲一不知道陈守虚为何这样说:“敢问陈御史,怪在何处?”

    陈守虚食指微弓,敲击桌面。但很快,莫名意识到这是林辰惯用的姿态,火烧一般地停手。端正坐好,他让甲一靠近,将纸卷上的记录指给他:“她是个爱美的女子,一个半月出门一次,却仅仅买了一个小铜灯,难道不奇怪吗?”

    甲一似有所悟:“一位爱美又有心邀宠的女子,难得出门一趟,不去胭脂铺和裁衣坊逛逛,直接去东市里买小铜灯,确是怪事。”

    陈守虚见他明了,微一颔首。随后稍稍蹙眉:“你可知晓她为什么买小铜灯?是她自己一贯喜欢?是小铜灯特别精致,一见动心?还是有其他原因?”

    甲一垂首,细细回忆清雪房间内的布置。虽然只扫过几眼,但记忆却分外清晰:“如夫人屋内并没有什么灯形的器物,她应该对灯形物件没有特别的喜好。至于小铜灯是否精致?下官印象里就是最普通不过的小玩意”。

    “既然如此,自然就是有其他缘故了”,陈守虚笑容收敛,“详细检查,这小铜灯的结构有没有独特之处。再详细调查,这灯的制作者和卖家,一并线查探清楚,再作决定”。

    “是”,甲一行礼,随后起身,便准备出屋。

    陈守虚却突然叫住他:“且慢”。

    甲一回身:“陈御史有何吩咐?”

    陈守虚没有回答,先蹙眉问他:“你们监察之时,是否被清雪察觉到踪迹?”

    甲一说:“暗探的藏身功夫,您大可放心。”

    换言之,他们是专业的。

    陈守虚不怀疑他们是专业的暗探,但如果清雪比他们更专业呢?

    如果清雪早已发现他们的行踪,那前半个月出门一次、后一个月再不出门的行事方式,或许是有意减少自己的行动以隐瞒身份。当然,这或许只是他的无端猜测,但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陈守虚陷入沉思,良久眉头舒展,吩咐道:“即日起削减暗探数量。只选最擅长藏身的二三人安排在林府,其余缓缓撤下。切记不可急撤。”

    甲一得令退下。

    *

    清雪心底安稳许多。

    近日诸多事宜都是顺风顺水。林辰对她愈发宠爱,百依百顺之余,还特地宣布在端阳夜为她举办端阳宴,允许她广邀亲朋好友,见证风光。而不知道是谁安排的暗探,也都渐渐没了踪影。

    或许,是时候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她垂首,眼底闪过一点寒星,稍纵即逝。随后便取出狼毫,亲笔手书寄予旧日好友等的端阳邀请信。文采倒是极好,提笔立成。完成后,细细端详一二,没有漏洞,便吩咐下人将邀请信送出。

    甲一发现此事,询问陈守虚是否需要截了邀请函。

    陈守虚彼时正在练字,闻言,头也不抬,义正词严:“我们御史台正大光明,岂能做此等龌龊的事”。

    甲一沉默良久:“大人”。

    陈守虚正直脸:“请说”。

    甲一没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您好做作……”

    陈守虚斜睨他一眼,威胁道:“嗯?”

    甲一嘴里的话立刻大转弯:“做作而不失文人风雅,机智而不失底线坚守,实乃吾辈楷模”。

    一笑,陈守虚将狼毫丢给他。甲一接住,恭敬地放回桌面。陈守虚便吩咐,让他一切随机行事,谨记不要扰动清雪。甲一颔首,也大致明白他想用的是诱敌之策。

    诱敌是否有效,也得看“敌”配合与否,等到端阳宴,一切自然见了分晓。

    还没到端阳夜,全城的百姓都知道已经成为林辰将军小妾的清雪仍然深受宠爱,甚至让一向低调的林将军为她大开盛宴。这一消息也不知道让多少嫉妒的人咬碎一口银牙,同时又羡慕地盯着林辰的府门。

    端阳宴,不夜天,林辰的府邸灯火辉煌。林辰与清雪同居于正位,坐北朝南,左右手是二人的亲朋好友。当然,林辰位尊,其来往之人都是燕然城的名将名士,他们的座位自然靠前。清雪位卑,又与人来往不多,她邀请的亲友都是些籍籍无名之辈。

    于是,无论从服饰着装还是从谈吐气度来看,二人的亲友泾渭分明,中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壁。墙壁的北方是气度雅致的名流,墙壁的南方则是上不得台面的穷酸之徒。

    且不论清雪本人如何作想,其亲友却大都有些自卑与悒郁之感。他们偶尔端着酒杯上前,想与贵人攀谈,最后却都因无法融入而默默退回,只能你拍拍我的肩,我撞撞你的臂,互相低声交谈,言语中常常有埋怨清雪的话。

    左看右看,座中只有一人,虽然是清雪的亲友,但全然没有谄媚或自卑的神色,一派洒落的神色。他既不理会旁人的敬酒,也无意上前攀附,自顾自地饮酒。

    饶是远远处在高位的林辰,都注意到他的不同寻常,于是在清雪斟酒递到自己唇边时,她微抿一口,顺手牵过清雪的柔荑,按在自己的膝盖上方,笑言:“座中独酌的,是清雪的什么人?”

    清雪抬眼扫去,随即低眉:“是妾的堂兄。”

    “堂兄?”林辰重复一遍,带着疑惑。

    “是”,清雪道,“他姓徐,名清风,是妾的堂兄。”

    林辰微微点头,随即追问道,“那这位堂兄可曾入过学?学识如何?”

    清雪稍稍思量,笑道:“家中父老重文,堂兄自然入过学。但我与他来往不多,不敢论断学识如何。但未曾考中功名,想必学识仅仅一般。”

    林辰睨她一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将酒杯推向她的身前。

    “倒酒”,林辰吩咐。见清雪顺从地抬手斟酒,酒杯渐满,她弹了弹酒壶,示意停止。随即戏谑道,“旁人对我提及自己的父老兄弟,即便无才,也要夸成不世奇才。清雪也该学学这技艺。”

    清雪将酒杯奉给她,浅笑:“将军说笑了。妾既然已入了林府,便是将军的人,既然是将军的人,就没有心往外偏的道理。所以妾不敢胡言,只能坦诚地说不了解,但推断堂兄的学识一般。”

    林辰听罢,唇角微扬,抬起手臂,以大袖遮挡,轻吻她的额头。

    清雪在她的唇靠近时已然闭了眼。她平静的心底泛起一丝几不可查的波澜,微微颤抖的睫毛却泄露了内心的起伏。她感受到额间稍纵即逝的触碰,心底莫名涌出一股古怪的情绪。

    这人的唇,是否太软了些?

    林辰没有察觉清雪的异样,轻拍她的手,言笑晏晏,又叹道:“古人说娶妻娶贤,如今来看,何止是娶妻?纳一位如夫人,也得纳贤才好。清雪单纯善良,既然你以诚待我,我又怎么能辜负你?”

    清雪听她如此说,收回满腔的心思,含羞看着林辰。

    林辰端起酒杯:“清雪如今虽然还只是如夫人,但府中既无正室,你便和我的正妻是一样的。那么,清雪的堂兄自然也是我的堂兄,既然是我的堂兄,来我府上,又岂能苛待?”

    清雪揽住她的手臂,遮住眼底的得意,羞道:“将军言重”。

    “理所应当之事,何来言重?”林辰摆摆手,吩咐小厮将清雪堂兄的座位移动到离自己最近的位置。

    小厮得令,走至徐清风的身边,躬身低语,随后将他的几案往前抬。即便是获此殊荣,徐清风仍然是不卑不亢。他从容地起身,远远地朝林辰一拱手以表谢意,随后便缓步走至新座位,泰然坐定,与陈守虚相对而坐。

    陈守虚看他一眼,眼睛里含着捉弄人的坏笑;他也看陈守虚一眼,神色漠然。

    林辰在正位,扫见陈守虚的表情,借酒杯掩盖住自己唇角的笑。

    陈守虚没有注意林辰,他盯着清雪的堂兄,佯作神色轻蔑,高声道:“那个新来的谁,过来,给我倒酒”。

    徐清风一怔,心底闪过狠劲,但面上却掩盖地极好,漠然道:“无论权位高低,今夜我与兄台都是林将军的客人。既然都是客人,哪里有让我为您斟酒的道理?”

    “强词夺理”,陈守虚冷笑,“照你的说法,倘若林辰同时邀请你和一个臭乞丐,难道你与乞丐还平起平坐?既然这般,那我现在就在街上找个乞丐,与你坐在一处。”

    徐清风心下大怒。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怒气,于是便站在原地,捏紧拳头,垂首,一动也不动。

    宾客们注意到前方的争执,全都安静下来,看了过去。

    清雪眼见堂兄的表情越发难看,轻摇林辰的手,似在抱怨。

    林辰咳嗽两声,对陈守虚道:“陈御史,看在我的面子上,宽容几分。”

    陈守虚却没给她面子,眼皮子一掀,冷笑道:“宽容?姓林的,御史台的官,哪儿有宽容的道理?我的话放在这儿,他今日必须给我倒酒,叫他认清自己的身份。”

    清雪看着林辰。林辰叹气,摇头表示自己的无奈。

    清雪只能看向徐清风,示意他忍让些。

    民不与官斗。徐清风的拳头松了又紧,反复三四次,他终于松开拳头。端起酒壶,上前两步,躬身为陈守虚倒酒。

    趁其不备,陈守虚的脚在几案下,径直踢向他的小腿。

    徐清风反应极快,下意识后退一步,闪避。

    旁人没有看见陈守虚的动作,只看见徐清风猛地向后一退,几滴还未入杯的酒液便洒在陈守虚的衣袍上。

    众人惊愕。

    陈守虚看看自己衣袍上的湿点,傲慢道:“这等衣裳,想必你是赔不起的。”

    徐清风知道他是故意为难。怒发冲冠,正欲上前几步,清雪却呵止道:“堂兄,不可无礼”。说完,便命人赶紧带他去后花园醒酒。

    徐清风愤愤不平地被带出正堂,咬牙切齿,回首时仍带着怒意。

    清雪心底叹他急躁,又知道陈守虚是因自己而故意为难徐清风,心底便有了谋划。但现下还不能发作,于是她掩住心底的情绪,徐步走至陈守虚几案前,行礼道歉:“堂兄莽撞,妾身代他向御史道歉。”

    陈守虚却只是冷冷地瞧她一眼,随后,一杯酒直接泼洒在她的衣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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