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意

    看出门的架势,陈守虚是很不想让她平安。但越是靠近千灯湖,陈守虚的气焰越弱,甚至止不住地自我怀疑。

    他有什么立场呢?

    似乎没有立场。

    陈守虚提着木棍和麻袋,越是往前,就越是觉得自己应该转身回家。诚然,他可以找到许多理由,证明林辰应该远离清雪。

    可是这又如何呢?

    僵硬地走到千灯湖旁,陈守虚凝视着湖中断断续续的残光,心中惨然。他盯着湖中倒影,神游天外。

    陈守虚不由自主地想:凭借林辰的信息渠道和判断能力,她一定比我更清楚清雪的存疑之处。如果是担心冤枉,难道端阳宴一事,还不足以说明清雪的身份有问题吗?

    或者,是因为她爱之深,深到宁可忽视所有的问题?

    他被自己的想法逼得心头一凉。即便不断地告诉自己“不可能”,但总逃不过“万一呢?”三个字带来的愁绪。陈守虚禁不住想起小妹的话,心内越发凄凉,也终于知道,绝不是林辰喜欢自己,而是自己喜欢林辰。

    但这一切都只可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两个男子如何可能长相厮守?

    陈守虚望着湖心游船,在岸边随便找了块巨石坐下。日落不久,巨石的热气还未完全散去,他坐在巨石上,望着夜里的湖。

    繁星散落在湖水里,如同萤火虫飞翔于湖面。几条游船高悬六角灯笼,灯光与星光交相辉映。

    一番美景,落在陈守虚眼里,却没有落在他的心里。他呆呆地坐在岸边走神,视线凝滞在远方,一动不动。但渐渐地,却瞧见一条画舫似乎向自己划来,越来越近。

    悬浮的灯笼停在他的眼前,他看着画舫上的人撩起船帘走出,那张想念的面容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林辰悠然站于船沿,蹲下身,但依然是俯视的姿态:“一个人?”

    陈守虚不搭理她,默默地偏过头。

    林辰瞧见他手里的东西,唇角上扬:“哦,不是,还有你的麻袋和木棍。”

    陈守虚气恼,瞪视她:“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伏陆城现在归我管辖,财物器具的管理、人员的安全等等事宜,都与我相干。”林辰轻笑,瞥见陈守虚不欢喜地挪开视线,笑容更甚,“深更半夜,陈御史一个人在此荒郊野外,倘或出了些意外,那就是本官的罪过了。”

    心中有气,陈守虚依旧不愿得看她:“能出什么意外?被山里的老虎叼走,还是被河里的大鱼给吃了?”

    林辰的桃花眼流光潋滟,藏不住笑意:“也许是先被老虎叼走,随后被大鱼吃掉?人生嘛,很无常的,现在陈御史还在岸边,等会儿说不定就在哪儿了。”

    这哪里是无常,分明是诅咒。陈守虚又瞪她一眼,却没什么杀伤力。他从巨石上起身,但不知是否因为坐了太久,绵软无力,他脚底踩到一个凸起,随后竟摇摇晃晃地跌落湖水里。

    跌落之前听见一声呼喊。

    但很快他就没了关注的心思,因为他不会水。他屏住呼吸,奋力挣扎,湖水接连涌入他的喉腔里。很快,肺部储存的空气消耗殆尽,他无法自主地用鼻腔呼吸,试图得到一口清新的空气,可实际得到的却是凉意的湖水。

    他呛了口气,几乎以为自己要因这种窝囊的原因死于此。神思恍惚之际,突然感觉自己被人用手肘勾出了下颌,缓缓抬高。

    “放松,不要挣扎”,那人在他身后,托住他的后腰,上抬。

    熟悉的声音让陈守虚能够安心放松。他的正脸朝上,在她的托举下很快呼吸到空气。他咳出几口水,尔后才感到自己能够正常呼吸。

    真正从濒死的状态走出,他如获新生,大口呼吸,黑发凌乱地散落额头。

    这次林辰没有嘲笑他,她从身后看着他的狼狈,心中隐约后怕。怕他当真命丧于此,从今往后二人便只是阴阳相隔。

    船家努力将船划近二人,又用船桨和绳子将二人拉上船。林辰先将陈守虚推上船,等他伏在船沿大口喘气,她才不慌不忙地上船。

    船家急忙给二人找来干净衣物,让他们在船舱的隔间里更换。

    林辰微微喘气,轻拍陈守虚的肩:“你先去。”

    劫后余生,此时陈守虚也顾不得什么形象,箕坐在地,呼吸急促:“腿还软着,你先去吧。”

    湖水浸湿她的衣裳,隐约可见身体的线条。虽然无人注意,但林辰仍有不适感,便没有推辞,先一步走下船舱,换了衣裳。

    陈守虚再见她时,锦衣华服已经换成粗布麻衣。可她生就的一身风流气度没有丝毫改变,款步从容。

    林辰的桃花眼里仍有关怀之色:“现在能走吗?”

    陈守虚回答说再缓缓。

    林辰却没给他再缓的时间,强制将他搀扶起身。把他的左手环过自己的肩膀,同时又扶着他的腰,让他身体的重量都落在自己的肩上。

    陈守虚便任由她搀扶着自己走。

    两个人的身量差不多,陈守虚稍高。日常来往,也不会注意到些许细微的差别。但此时她在他的搀扶下,全身重量都倚靠于她,过分贴近,便能感受到林辰的身形,不似一般男子的壮硕。

    陈守虚正欲说话:“你……”好小一只。

    熟料林辰抢先一步:“没想到你平时惯爱偷懒,竟然还能摸出腹肌。”

    一愣,陈守虚也忘了自己要说的话。跟她聊天,总是不能顺心,他没好气道:“我什么时候爱偷懒?爱偷懒的明明是你。”

    林辰挑眉不语。她本就无意与他争辩偷懒的问题,只不过是察觉到他的视线,隐约能猜到他要说的话,所以刻意打断。

    她抖了抖陈守虚的手臂,稍微扶正他的身子。

    患难之际见真情,这句话果然是没错的。林辰不由得回想到方才天人永隔的恐惧。她是敏锐的,即便只是片刻,但也足以让她意识到自己额外的情愫,也大致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总是对他那般相信和纵容。

    只是,可惜。

    林辰敛了桃花眼。

    不多时,两人到了船舱口。入口小,只能容得下一人通过,林辰便将他扶至入口,搭把手,方便他下船舱里。

    等确定他到了底部,林辰便预备将木板搭上船舱口。

    夜里本就昏暗,即便是在甲板上,也未必能看清。而在船舱里,更是只能依靠甲板上的微弱烛光视物。

    因此,林辰一搭木板,船舱便渐渐暗了。

    减少的亮光让陈守虚吓了一跳。他捏着衣物,仰首惊呼:“做什么?”

    林辰用木板遮挡入口,只掩了一半,并未挡死。听见陈守虚跟被踩住尾巴似的,桃花眼便微微升起笑意:“既不谋财,也不害命。稍微挡一挡,免得陈御史的贵体让旁人看了去。”

    此处就他们两人,哪儿来什么旁人?

    陈守虚料定她又是在打趣自己,不愿回他。自己褪去已经浸透的衣物,换上干净的粗布衣裳。

    正套着新衣,忽然想起些什么,他的面颊泛起一层薄红。有些羞赧,但仍然强打勇气:“谢了。”

    透过狭窄的入口,微弱的声音由船舱传到甲板,飘进林辰的耳里。

    林辰心中很清楚,可她仍然明知故问:“谢什么?”

    谢你救我一命,陈守虚想。

    如果因为不留神而死在湖里,享年两位数,那也太惨了。

    但终究还是嘴硬,不愿说出更多解释的话:“你自己明白。”说话时正在穿外衫,微微低头,说话时声音便有些含糊不清。

    林辰在门外笑他:“这就是你感谢恩人的态度?”

    陈守虚推开门,瞪她:“就是,怎么着?”

    她还能怎么着?林辰无奈地耸耸肩。等陈守虚说自己穿完新衣后,她起身挪开木板,让他上来。见他登上甲板,林辰轻笑,转身离开。他快步跟上,在她身后半步。

    陈守虚望着她的背影出神,迟钝的大脑没有任何多余的思绪。他跟着她进入到画舫的船室里。还没进门,先闻见一股清新淡雅的衙香,等踏入门中,便见室内雕梁画栋,说不尽的富贵风流。

    画舫室内中央摆着一张棋桌,桌上设着棋盘,棋盘里零星地落着二三十颗黑白子。不过这局棋并非二人对弈,因为黑白棋篓都放在同一边。

    清雪则坐在另一边,身后由两个随从看守。

    看见林辰和陈守虚入内,清雪死死地瞪着他们。饶是陈守虚再迟钝,也能反应过来这绝非宠妾的状态,可想而知,是自己再次误解了。

    林辰落座在棋篓的一边,与清雪相对而坐,又让陈守虚随意。

    没有什么拘束的理由,陈守虚随便挑了个方位,落座。

    林辰的注意力便转向棋局,口中却问道:“还不肯说?”

    显然问的是清雪。

    陈守虚看向清雪,便见清雪冷冷一笑:“没什么可说的。”

    她极不配合,林辰的桃花眼却仍然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她右手执黑子,落定:“无碍。你不愿意说,总有人愿意说。”

    清雪讥笑:“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攻心为上?可是你低估了我与夫君之间的信任。我相信他不会背叛我,更不会背叛大业。”

    林辰手执白子,看她一眼,唇角上扬,没说话,却似乎在无声嘲笑她的天真。

    “怎么?”清雪仍然对她的装腔作势嗤之以鼻。

    林辰落下白子,也不看她,只顾着拈自己的棋子:“我笑你天真。你是唐人,他是突厥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难道你第一次听说?”

    清雪鼻腔冷哼一声:“这不过是唐人的偏见罢了。”

    林辰挑眉,抬眼瞧她一眼:“你错了。”

    清雪不服:“错在何处?”

    “非我族类诚然是偏见,但绝非大唐的偏见,而是普遍的偏见。这世间,但凡存在两个种族,就必然存在一个种族对另一种族的偏见”,林辰凝视着她,“所以你告诉我,作为一名自小生活在大唐地界的唐人,你怎么可能融进对你满是偏见的突厥呢?”

    清雪不信她的话。可对上那双桃花眼里的笃定和质询,回忆起往事,她的心里竟然也生出些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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