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人”死亡的消息，随着早到的西北风一同抵达了伏陆城。是意料之中的事，林辰也没有太过在意，听完后也就过去了。但对陈守虚而言，这却是再次点燃了他的回忆，已经远去的话语再次进入他的脑海。

    同为女子。

    那个反复升起却也反复被打消的疑惑再度冲进陈守虚的心：林辰真的是女子吗？

    他希望他是，又希望他不是。但纠结到最后，他无法欺骗自己心底最真实的声音，他觉得他是，也渴望他是。

    陈守虚不想再逃避，他下定决心，此次一定要确认林辰的性别。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眼见为实。血气贲张，陈守虚大踏步地冲进林辰府上，以壮士断腕的心态推开林辰的书房，然后说出了自己这辈子最后悔的话：

    “一起去厕所脱裤子吗？”

    并在林辰看傻子的眼神里，默默收回脚步，退到书房门外。

    我疯了，陈守虚想。尴尬的场面让陈守虚稍微冷静，他在脑海里构思，决定采用更委婉的方式达成自己的目的。

    缓步走进林辰的书房，陈守虚抬眼便看见了他。书房内，林辰正端坐在案前，手中执着一卷兵书，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陈守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林辰所吸引，但他同时也注意到林辰的脸色略显苍白，平日里锐利如剑的眼神此刻也显得有些疲惫。

    林辰抬头，见陈守虚到来，放下手中的兵书。他仍然是微笑，但是笑中却有平时不曾有过的勉强：“今日又犯什么傻？”

    陈守虚觉得林辰这是赤裸裸的诬蔑。读书人的事，那能叫犯傻吗？只能叫大智若愚。

    分明没有说出口，但林辰似乎透过他眼神里的莫名的坚定，看清了他心底的想法。微微一笑，略显苍白的脸颊添上几分红。林辰问道：“何事？”

    陈守虚随口找了“千面人”的话题，问起“千面人”过去的一些往事。本以为林辰会笑他没事找事，但没想到林辰当真跟他说起自己的听闻。

    故事是有趣的，尤其是出自他的口中，更是波澜起伏。

    但陈守虚的心思却始终无法完全集中在故事里。他正分神思考着该如何试探林辰，忽然，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飘入了他的鼻中。这股味道虽然微弱，但对陈守虚而言，它却显得分外明显。

    受伤了吗？

    陈守虚心底一惊，立刻就要脱口询问。可几乎是转瞬之间，一个大胆的猜测撞进他的脑海。

    近来边境没有异动，伏陆城也颇为安宁，无人伤到林辰，那么这股铁锈味又是从何而来？

    如果这是女子的月信，那就说得通了。

    近乎荒诞的猜测让陈守虚瞬间心脏暴起，久久追寻的答案，似乎此刻就在自己的跟前，唾手可得。陈守虚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继续与林辰讨论。但林辰的虚弱状态和轻微的铁锈味，却仿佛印在陈守虚的心底，挥之不去。

    他终于按捺不住，明明已经是急迫不已，但面上仍强迫自己平静温和地说话：“飞星，我听说近日城外发现了一处汤泉，对缓解疲劳颇有奇效，不知你可有兴趣一同前往？”

    林辰没有察觉到他的试探，随即笑着回答：“好意我心领了，但近日军务繁忙，难以抽身。”

    陈守虚并未放弃，尽量保持着平和的语调：“确实，城外的汤泉太远，而且你身份特殊，此时也不便出城。那就在城内的公共浴场如何？既可以减轻压力，又不会耽误时间。 ”

    陈守虚的反复追问，让林辰感受到不对。他打量着陈守虚，察觉到他冷静外表下深深隐藏着的焦急。林辰的心里闪过一丝戒备：“守虚兄言之有理，但我自幼不习惯与人共浴，还望你见谅。”

    被反复拒绝，陈守虚的笃定与慌乱，同时在心中交错。复杂的心绪撕破了他虚假的平静。他失了冷静，近乎迫不及待地喊出：“为何拒绝？你究竟是不能去，还是不敢去？”话甫一说出，他便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可是失言又如何？这个问题久久压在他的心中，他不愿，也不能再放任它蔓延生长。

    “守虚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今日身体不适，恐怕无法与你同去。至于不敢？有何不敢。”林辰刻意忽视他话语里的急迫，假装只是一场普通的对话。

    陈守虚的心中一沉，他感觉到了林辰的回避。也知道，如果再继续逼迫，可能会引起林辰的反感，甚至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

    理智再次占据上风。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强求了。飞星，你好好休息，我们改日再约。”陈守虚微笑着说。连他自己都无法辨明自己的情绪，究竟是因林辰透露出的女子身份而高兴，还是因她处处防备而失落。

    径直走出书房门。

    他不知道，背后的林辰看着他的背影，失神良久。

    强迫自己回神，林辰的视线落在公文上。少见地，公文上的字只能落在她的眼里，却进不去她的脑里。长久无功，她索性将公文丢在一边，闭目养神。

    今日，派出去的探子也该回来了。

    她如此想着。

    也正是此时，门外一阵脚步声。脚步声停止后，是一声称呼：“将军”。

    “进来。”林辰听力敏锐，分辨出是探子的声音。

    探子进入书房内，带上房门。

    林辰单刀直入：“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探子单膝跪地作答，“确实如您所说。陈御史此次前来，监军之余，确实肩负着查探您性别的任务。”

    林辰并不意外，微微颔首：“是陛下吩咐的？”

    “是。”

    “陛下怎么会突然怀疑我的性别？”

    探子垂首：“据说是京城里突然起了谣言。至于谣言从何处来的，属下无法探明。”

    这一问题好像没有答案，但没有答案其实反而指向了一种答案。议论四起，背后必定有推动力。而显然，此次推动的目的，就是让陛下怀疑林辰，进而查探。最大的得利者，莫过于失去一名劲敌的突厥。

    林辰闭上眼：“京里的谣传要消散了吗？”

    探子低头，如实禀报：“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他们已经很急了。

    林辰的脑海里闪出这样一句话。她挥挥手，让探子离开，探子照做。

    她靠在自己的座椅上，闭目，思绪却在飞转。

    必须先要瞒过陈守虚，她想。

    然后将他逼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