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

    “你们这群不长眼的,还不快把我放开!我阿姐来了,没看吗!”谢文成跋扈道,脸痛得皱成一团,依旧不减气焰,“再绑我,我就让我阿姐教训你们。”

    翠珠立马解释道,“方才少爷中秦楼翻下来,奴婢瞧见了,便让人将少爷拦下,但少爷不肯配合,就只能……”说着又欲言又止。

    谢知雪明了,扬了扬下巴,给予翠珠肯定的目光,“做得好!”

    本还担心自己僭越的翠珠,松了口气,腼腆地笑了。

    谢文成黑黢黢的眼睛瞠得比铜锣还大!

    素日长姐对他疼爱有加的长姐,做了天大的错事也只是骂他两句,顶了天也就打两下,绝不允许外人欺负了她。

    他本以为是翠珠这丫鬟吃了熊心豹子胆,或者是吃错了药,背着姐姐这般做,没成想姐姐居然放纵翠珠这么做。

    难道翠珠如今已经比他还受宠了?

    “阿姐……”谢文成委屈巴巴。

    谢知雪看着谢文成那样,曾经觉得他是年少不懂事,颇具童趣,但想想陆家儿郎像是他这个年纪早已通过发解试,而他简直就是个混不吝!

    谢知雪想起那个梦,又想起他险些被陆明璋的人给带去,吸了口气,上前两步。

    只见那素来温柔雅正的谢大小姐,像个市井泼才直接拎起了谢文成的耳朵。

    谢文成疼得嗷嗷大叫,“阿姐!”

    “混账东西!让你上族学,你上秦楼。明日让你去读书,你怕不是去下毒!”她声音娇戾,素日里的温柔持重消散的干干净净。

    谢文成活那么大,还没见过谢知雪发怒的时候,看着那漂亮长睫,怒颤颤的上下扫动,嗔怒的凝视着他,仿若那莲花座下的怒弥。

    他吓得缩着脑袋,见谢知雪半响没声,从宽口的袖摆伸出一只手,像是幼兽的肉爪轻轻拍了拍谢知雪的手臂,谢知雪理他了,他这才抬起头带着讨好的笑,“阿——”

    ‘姐’字还没落音,“啪!”地一声,一巴掌直接呼在谢文成的后脑门上,他哎哟叫了两声,趴在地上,两眼直冒金心。

    谢知雪冷然,“别给我嬉皮笑脸,整日游手好闲,与那些纨绔厮混。方才你可看见了,那些你厮混之人如今已经被押解察院,弄不好有人把你供出去,你也得下大狱,吃个几日牢房!”

    谢文成不以为然的道,“我就是去喝酒的,没跟他们厮混,是他们自己叫我过去,说是听我要上陆家族学,本就是讥讽我两句,我哪里愿意听?找了借口去净房,看到姐姐的武厮还以为是父亲找来了,我就立马跑了!真的!他们与我无冤无仇,况且我也什么都没说,我不会有事的。”

    他十分得意,还一副求夸的模样。

    谢知雪心口一堵,压下怒气道,“万一呢,万一那日有人无冤无仇,也要将你拉下马,你凭什么相信这群人,不会一起联合诬赖你?”

    谢文成一愣,那覆压而来的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心咯噔一跳,有些觉得长姐是否过于大惊小怪了,“不会吧……”

    谢知雪心口堵得更加厉害了!不会?

    她给了旁边武厮一个眼神,武厮会意,立马将谢文成松开,谢知雪将谢文成捞了起来。

    谢文成刚要欢心,以为阿姐觉得他说得对,不气了。正要站起来赔笑,谁知,谢知雪直接一脚重重踢在在他腿肚子上,腿筋都像是被人刺穿了似得,剧痛倏忽穿透腿根骨,“扑通”,重重跪在了地上,膝盖骨隐隐有做裂的痛势,他唇间发白,扑倒在地上,谢知雪又一脚冷冷的踩上他的手背,辗转研磨,谢文成痛得眼泪飞飚,几乎瞠目欲裂。

    “阿…阿姐……”

    那架势,就连旁边的武厮都看着直直吸了一口冷气。

    谢知雪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你这样还觉得旁人不会伤你吗,我作为你的长姐尚且都能如此对你,更别提旁人如果想让你去顶罪,你能逃吗?”

    谢文成强忍着痛,有点生气,不想啃声。

    谢知雪直起身子,冷声道,“谢文成,作为阿姐,你我是手足,但作为谢氏子弟,我们是牵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平日劣迹昭彰,阿姐不会怪你,怜你少时重疾,格外偏疼。但你要是牵连谢家,毁了谢家数十年清誉,我也绝不会饶了你。”

    谢文成痛得唇瓣发白,看着眼前的长姐只觉得满目茫然,痛意让他无法完整的思考。

    谢知雪又一把捧着谢文成的脸,“文成,祖父与虎谋皮,侍奉两朝,积攒荣誉衣锦还乡。父亲向上攀爬,十年如一日的勤恳。还有母亲,母亲上奉先辈,下持中馈,操劳在着整个家族的生计。你是谢家的男丁,你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谢家满目的未来,你知道吗?”

    谢文成思绪像是被人强行破开了一条路,里面全是谢知雪硬塞给他的东西。

    他不懂这些,他不明白长姐为何突然变成这副模样,可听着阿姐那番话,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要压在他身上一样,让他喘不过气,他有种无名的惶恐。

    他从来没想过要这些,可当这一切揭露在他面前时,他本能的想要退缩。

    “阿姐,我不明白,我一直都是这样,为什么……”

    “父亲三个月后将要迁往京都调任,京都风云诡谲,暗流不断,谢家侍奉先祖,又是如今皇帝太傅,其中利益牵扯必定涉及到谢家。我不指望你懂这些,我只希望你明白,你的一举一动都将牵扯谢家,如今你只要做好本分,好好读书,做个识得明理之人,知道那些话该说,那些事该做。”

    “其余的你不用管,我会想办法的。”

    谢知雪尽量用极为平和的语气说出这番话,可眼睛还是忍不住红了几分。

    谢文成说不上话来,看着谢知雪泛着泪意的双眸,带着极为期盼又失望的眼神看着他,他心如刀割。

    他从来没想过要拖累谢家,他不想变成拖后腿的人,“阿姐,我知道了,我会去陆家族学的。”

    谢知雪欲言又止,只觉得他还没读懂她的意思,但那有一蹴而就的,顿了半响,她只说出那句:

    “快快长大吧文成……”

    而此刻,无人看到的高阁之下,一名黑衣暗卫将眼前的景象尽收眼底,他实在难以想象方才那个投怀送抱,说出‘我怕=’的女子,竟然这番做派,手段竟然丝毫不输他们手下的酷吏,连对自己的手足都足够狠心,可见心性不一般。

    啧。

    戏演得太好。

    又是个想高攀门第之人。

    黑衣暗卫转过身去,目光恭敬的看着那绯红官袍之人,“大人,还要把谢文成一同带走吗?”

    陆明璋遥遥望向那女子薄削身影,风鼓动她的幕篱,她用雪白的玉手压下幕篱,有条不紊的让小厮丫鬟将那谢文成扶上马车,他眸色微冷,“不用,太子的目标本就是李家,与谢家无关。”

    黑衣暗卫恭顺道,“是。”

    陆明璋收回目光,正要走,一道声音顺着夹杂着春雨的风声传来,“小姐,今日你的话奴婢颇有触动,你为少爷为谢家考量,那你更应该为自己考量才是,陆家三郎经纬天地,绝非谢家能够攀上的,何不退而求其次,选择陆九郎。”

    他步伐一顿。

    一道声音渐渐传来,“陆三郎未来入住内阁,仕途无可限量,陆九郎中了进士,但仕途未卜,以后谢家举家迁往京都,还是陆三郎给的裨益更多。”

    “可给的多,陆三郎断断不可能娶小姐你的。难道小姐心慕陆三郎?”

    陆明璋听着那声音带着几分缥缈,夹杂在春雨中,极为薄凉:

    “心慕?说利用更加贴切,只有这样的家世才能在谢家有危之时,施以援手。陆九郎给不了我这些,但陆三郎可以,我没指望他娶我,高门显贵,我自然要选个合适的郎君,他从未在我的选择之内。”

    “那若是有天陆三郎真的喜欢上小姐,不肯放手如何?”

    女子低声道,“翠珠,你不了解陆三郎。陆三郎风光霁月,人品贵重自持,绝不会做出有失身份之事。”

    “况且届时真到了那天,我会找个合适的人嫁了,便用父命之命告诉他,堂堂探花郎总不会来抢亲吧。”

    “……”

    那头声音渐远。

    黑衣暗卫听着那话都觉得心惊,只觉得此女子心机不一般。

    旁人只要主子的人,可这位小姐却要主子的心啊!

    要也就罢了,却一边想着勾搭前途无量的探花郎,一边谋划着出路选择合适的夫家。

    还真是两不耽误。

    黑衣暗卫一言不发,只敢用余光偷偷瞥见那道身影。

    只见陆明璋立于高阁之下,身后是暮霭沉沉的阴雨天,狂风鼓动他的绯红官袍,那素来冷霜般的容光,看着远去的马车渐渐消失在长街之中。

    “呵……”

    一声极轻极淡的冷笑声,夹杂在料峭中。

    令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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