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孟听芸离开上院,老夫人指着她背影怒斥了一阵,捂着胸口说胸闷气短,又急忙找大夫来看。小张氏在床前伺候了一会儿便捏着帕子说出去看看外头的人,一去就再没会来。柳氏一直伺候在旁,喂她喝下药伺候着她睡下。

    老夫人躺在床上哼唧了半天,拉着柳氏让她去还找伯爷、找薛文旭回来主持公道。

    柳氏把老夫人的手松开,冷看了一眼床上闭着眼睛哀嚎的人。

    吩咐道:“老夫人受不得刺激,都不必在床前看着,免得打扰老夫人休息。”

    小丫鬟们应了吩咐,乖乖退出去。

    柳氏素手在兰汤中取出帕子,一手扶在木盆边缘,一手拎着帕子一角,温热的水成线地掉进水里,仿佛潺潺温热的血水,殷红刺目。

    她轻轻拧掉帕子上过多的水分,转头看着床上渐渐睡着的人,唇边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帕子盖在老夫人脸上……

    伴随着“嘎吱”一声,柳氏缓缓将帕子从老夫人脸上揭下来,扔回木盆里。

    老夫人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老夫人这是怎么了?”方嬷嬷刚吩咐事情回来。

    忠顺伯膝下有四个儿子,长子薛文旭和幼子是老夫人所出,其余两个都是庶子。小儿子是个傻的,不得忠顺伯喜欢,不得已将他送到庄子上养着,陪蒙童书院的孩子认几个字。

    老夫人并不知道孟听芸所说这里头还有小儿子什么事,她也知小儿子是个傻的,生怕自己傻儿子被人利用了,急忙让方嬷嬷去把人接回来。

    柳氏温顺淡然道:“无碍,我方才给母亲擦了擦脸 。”

    方嬷嬷半信半疑,擦个脸老夫人怎么会发出那样怪异的声音。

    柳氏在方嬷嬷面前浅笑着道:“母亲受了刺激,呼吸不畅,劳烦嬷嬷费心照看,二郎那边该去给他按摩身子了。”

    语毕,柳氏微微朝方嬷嬷欠了下身,莲步盈盈出去。

    回到晴雪阁,薛二郎打翻了汤药,弄得一身污渍,大发雷霆不准丫鬟伺候,也不准人靠近。

    二爷自断了腿以后就变得性情古怪,底下人都是小心翼翼的。

    柳氏跨进房门,便看到屋里丫鬟小厮跪了一地。

    “都下去吧,这里有我。”

    下人们如蒙大赦,纷纷退下。

    薛二郎知道到柳氏进来,挣扎着自己推着轮椅企图背过身去。

    柳氏柔声唤他:“郎君这又是何苦,神医说了好好养,总还是有希望的。”

    柳氏蹲在他面前,去捡地上的碎碗片,“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不论你信不信,我这一颗心,掰开揉碎,每一寸写的都是你。”

    血迹顺着她的掌心渗出,滴在地板上,她却好像不知疼痛,紧紧握着碎片不放,眼神中露出偏执的光。

    薛二郎看到柳氏的血滴在地上,又急又气,伸手将她扯过来,把手捧在手里,目光猩红吼道:“你是蠢货吗?流血了也不知道。”

    柳氏眼中蓄着泪,看向薛二郎时轻轻笑出声来:“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你看不得我受伤,我也看不得。

    那些仇怨没关系,有我陪着你。

    *

    孟听芸听外边的消息,老夫人那边已经派人去接小公子了。

    她正和翡翠打璎珞,漫不经心对琥珀道:“刘全那边派人盯着,务必不能让其他人接近。”

    “另外翡翠,我想让你去趟曲博,送封信给顾家祖母。”

    翡翠领命,也不多问,待孟听芸写好信后,又受了几句叮嘱,便悄悄从后门出府,连夜去曲博。

    薛文旭忙碌了一日回来,刚进门就被老夫人拉着一顿哭诉,心里烦不胜烦,随意敷衍了几句,往鹿鸣院这边来。

    一进门解了衣衫,挥退仆婢,大剌剌倒在孟听芸床上,仿佛被抽空了力气。

    抱着孟听芸的枕头用力吸气,仿佛沉溺在她的发香之中。

    薛文旭精疲力尽道:“阿芸,你今日有些过分了。”他从床上挣扎起来,看了孟听芸一眼,她还漠不关心摆弄手上的璎珞,薛文旭心里有些不爽,“母亲身体不好,能让就让着她,若是不能让,这不还有我,等我回来我自有我去料理,非得闹到这个地步。那钱挪用就挪用了,说清楚用在什么地方就行,总归府上也不缺这点钱,何至于你发那么大脾气,还把四弟牵扯进来,他是个什么情况你也清楚,他哪里会做这些事。”

    孟听芸两指紧捏着串珠,指尖的血色褪去,晶莹的指甲盖看得到白色。

    “我同你说话呢?!”薛文旭见她没反应,用力拍了拍床沿,愈发恼怒,“你是死人吗?”

    “哐当”一声,孟听芸抬手扬了托盘里的丝线串珠,冷眸望过去。

    薛文旭扬着手,手里握着一只鞋子,作势就要扔过来,被孟听芸这一眼瞪住了,又缓缓放下来。

    “这就是你说的等你回来料理?打你进门起有问过我一句话?”

    孟听芸牵起嘴角,不由得笑了。

    ——瞧瞧。

    自己失心疯嫁了什么人。

    望着孟听芸垂下的目光和嘴角的笑,薛文旭有一瞬间失神。

    流光一瞬,有什么东西猝不及防从心上划过,几不可查地刺了他一下。

    是孟听芸的态度吗?

    似乎是的,他离开她三年,回来之后夫妻还未温存过就发生争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一惯是最好哄的,想来,确实是自己没有问过她就妄下定论,他也是这两日累糊涂了,风尘仆仆回京、马不停蹄上任,确实疏于对她的关照,她发发脾气也能理解。

    薛文旭态度软下来,语气也缓和了:“好了,是我的错,是我偏听则暗,误会了你。你且原谅我这一回,赶明儿我亲自去给母亲解释,你就别再生气了。”

    “解释什么?”孟听芸偏头问。

    “解释……款项的事,几百银子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话未说完就被孟听芸打断:“我是缺这几百两银子要去挪用公款?”

    薛文旭反应了一下,连忙起身给她道歉:“是是是,你自是不缺的。明儿我就去彻查清楚,不让你受委屈。

    “好了阿芸,我这段日子忙得焦头烂额,陛下寿诞在即,诸位藩王都要回京拜寿,礼部那边忙得不可开交,疏忽你了,是我不好,夫人大人大量,饶过为夫这回可好?”

    薛文旭钳住孟听芸的手腕,将她拦腰抱起,往床上倒去。

    “阿芸,阿芸,你不知我又多想你……”

    绵绵情话在舌尖婉转,孟听芸却只觉得厌烦。

    她推开薛文旭的亲热,冷峻的眼神闯入薛文旭的眼中,将他骇了一跳,心头一颤。

    “大爷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孟听芸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抬手扶正头上云鬓发髻,拢了拢被揉乱的衣衫,淡漠地朝前面的圆桌走过去。

    她得体大方,他衣冠不整。

    她气定神闲喝茶,他坐在床上怅然若失,还有些尴尬。

    孟听芸不理会他的尴尬与怔忪,一个字都没再对他说,也没再看他一眼。

    外头晏童小碎步跑来,在门外压低声音又显得十分急切:“大爷。”

    他只唤了一声,没敢将事情说出来。

    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要扰主人休息也要过来禀报,还不敢直接说出来。

    薛文旭大约也是知道晏童此来所为何事,忐忑望了听芸一眼,道:“那你,早点休息。”

    薛文旭整理衣衫从她身边走过,还想说什么,被她冷淡的态度刺着,话又咽回肚子里。

    薛文旭刚走,孟听芸看了一眼被滚乱的床褥,叫来丫鬟:“把那床褥换了。”

    丫鬟看了架子床一眼,那不是刚换的吗?

    薛文旭从孟听芸房里出来,快步带着晏童跨下石阶,回望了房里几眼,确认孟听芸听不见他们的谈话才压低声音问晏童。

    “什么事?”

    晏童低垂着脑袋,谨小慎微地回答:“回大爷,别院起火了,火势还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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