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珞陷入不可思议中，一直到身后的小助理开口，才拉回她的注意力。
“老板。”小助理说，“我帮您把工具放在一楼的书房吗？”
老板偏转下颚，表示同意。
周南珞转头看看小助理，又立刻转回来。
身后是陌生的，每次转身都是陌生的样子。
但大美人还是维持原样的大美人。
她微张唇瓣，整个人发着懵。
裴景以双手环胸，懒洋洋地靠在房门边。
宁静的视线沉沉地从她的脚底划至她的锁骨，唯独错开了她的脸。
那张清丽又不失妖艳，宛若完美雕塑的脸。
空气沉静下来，只剩下小助理搬东西的响动。
周南珞慢吞吞将包放下，眼睛一直落在裴景以脸上。
她非常震惊，但无法表达震惊的情绪。
她想要告诉她的主治医生——
叶医生啊！
世界玄幻了！
发生医学奇迹了！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于强烈，裴景以冷漠地撇开眼，走向角落的纸箱。
周南珞接收了这个惊喜，莫名对这位“奇迹”产生了几分亲近。
大美人的裙摆扫地，她凑了过去，友好地开口：“我帮你吧——”
“不用。”大美人头也没抬，与她错身而过。
声音像微风撞在了风铃上，悦耳极了，就是对于女生来说，过于低沉些。
但还挺符合这种清冷的气质。
周南珞也没觉得奇怪，她原本也不是个大惊小怪的人，再加上她有个同事声线也十分特殊，世界无奇不有。
“初次见面，我叫周南珞。”她又凑了上去。
大美人动作明显顿了顿，又再次与她错身而过，不咸不淡飘来三个字：“裴景以。”
有点冷淡。
她想着也许是刚才盯着人家看，把人家给看得不高兴了。
好吧。
出于礼貌，周南珞又埋下脑袋。
她重新点开微信——好几个小时了，unh的助理依然没通过她的申请，这采访十有八九是凉了。
“老板。”小助理从书房内探了个脑袋出来，举着手中的箱子，“这些画放在您卧室还是书房？”
箱子中虽然是废稿，却是老板最为珍重的废稿，碰不得也看不得。
裴景以在这时，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透着几分倨傲的清冷：“书房。”
“……哦。”小助理有点儿惊讶，她以为老板会选择更加私密的卧室，毕竟是合租嘛，万一沙发这位大美女不小心打开书房的门，弄脏了可怎么办。
不过老板的心思向来千变万化，有他自己的考量，小助理乖乖地将箱子，小心翼翼放进书柜里。
见没什么需要她的地方，周南珞垫着脚尖走上楼，准备回房间点了个外卖。
刚迈入步梯，裴景以恰好从室内走出，她从楼梯处探出半个身体，扬声道：“姐姐，晚上一起吃饭吗？”
裴景以脚步一顿，眼中闪过几分不可置信。
小助理手一抖，手机顺势滑落，一脸茫然地朝她的方向看来。
“……”
“……”
空气莫名像被黏住了。
是。
老板今天穿的确实是女装。
长裙加假发，五官精致到漂亮，看着很像女人，但今天没有化妆，若仔细看看，还是能辨认出男相。
一个小时前，她还在担心这位新室友会不会老板有怪癖，对他有偏见。
现在。
她担心的是，这位美女这么瞎，真的不会被老板嫌弃吗？？
气氛不太对劲。
周南珞感觉是她刚才说错了话，导致面前的大美人的情绪更冷了几分。“她”轻皱着眉头，即使视线在她之下，仍旧在瞳孔中看出居高临下的荒诞和可笑。
“你刚才叫我什么？”裴景以凉凉地开口。
周南珞：“……”
看来是称呼错了？
她斟酌了几分，谨慎道：“我今年26，你难不成……比我小？”
小助理：……
裴景以：？
他直接被她气笑了。
小助理实在忍不住为老板正性别：“那个，我们老板——”
“小优。”裴景以忽然打断，“帮我把箱子里的衣服搬回卧室。”
小助理张了张唇，将想说的话咽回喉咙，不多话了。
裴景以慢悠悠地靠近楼梯，又在台阶处停下了脚步。周南珞的个子在女生里面不算矮，但裴景以明显比她高了更大一节。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看向她的脸。
一点点凑近，拉近彼此的呼吸。
他的视线带有温度，凝视的时候，试图将她的每一个细节刻在瞳孔里。
侵略，又疏远。
能将两者这样和谐得融合在一起，让周南珞想起记忆深处的某一道身影。
一道很久很久没见、她不记得脸、却存有回忆的身影。
不过她很快就将注意力抽了回来，因为记忆中的那位是个男的，此刻应该在国外过着潇洒的日子，和她的新室友八竿子打不着。
她轻轻将脸颊朝后方挪了挪，裴景以才若有所思开口：“你眼睛是不是有问题？”
“看过吗？”
“这种情况多久了？”
“医生怎么说。”
周南珞：“……”
大美人说话比她还要直白呢。
那怎么能服输。
她暗暗吐气，顺着他的话认真道：“姐姐，你说话真准。”
“看过医生了。”
“医生说我病症非常严重，早就没救了。”
裴景以：“……”
他的表情似乎僵了一下，但周南珞没看清，下一秒又恢复成疏离的清冷。
“不吃。”
回到了她刚才的晚饭问题，裴景以转身回到书房，走向了放着珍贵箱子的角落。
周南珞也没怎么在意，点开了外卖软件，点了一份两人餐。
大美人不吃就算了。
短发助理劳累了这么久，一会儿肯定就饿了。
-
“老板，您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看着裴景以脸色肉眼可见得变差，小优审时度势，小心翼翼地安慰道：“您今天穿这身只是出于工作需要，没来及换下来而已……”
裴景以瞥了她一眼，小优封唇。
两人都清楚，这就是他的爱好。
画画时寻求灵感的方式，或者满足心理舒适度。
就算有人不认同，要么不敢当着他的面发表意见，要么认为这是天才画家独有的生活方式。
美女室友喊姐姐的时候，小优差点吓得小脑萎缩。
这是光明正大地嘲讽？
还是真瞎啊？
小优搞不明白，只得试探道：“要不我出去再找找其他的……出租房？”
这么有钱、性格又这么古怪的老板，为何会舍弃南北郊区的大别墅，跑来这里合租，她也同样没搞明白。
裴景以再次看了她一眼，目光含着警告，仿佛她刚才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
小优讪讪，闭了嘴，认真收拾起东西来。
裴景以收回视线，用美工刀划开纸箱。
里面整齐得叠放着厚厚的画稿，纸张泛着陈旧的色彩。
画中背景线条简单，但构图非常厉害，寥寥几笔便能看出场景。
尤其站在树下的少女，裴景以取出最上面一张，五指轻轻一抖，画中的少女便灵动起来。
作画人功夫了得，内容却古怪。
少女连头发丝都带着细节，却独独没有容貌。
中间空了一块，透着说不出来的诡异感。
“老板。”
小优又喊了他一声，站在画板的位置。
裴景以见她手持画笔工具，问他：“我将这些放在您左手的位置？”
“放右手。”裴景以说。
小优：“可是您的右手……”
他慢条斯理将旧稿放回去，眉眼不变，淡声道：“最近就想练练右手怎么了？”
小优：“……”
不怎么。
她可什么都不敢说。
又收拾了一会儿，小优想起一件正事，询问老板的意：“对了，今天《占运》杂志的一位周编辑加了我的联系方式，想约您一次采访，我帮您拒了？”
“嗯。”裴景以正烦着，想也没想回。
小优点点头，心想那微信也没有通过的必要了。
随着一楼客厅恢复原状，书房和卧室被逐渐堆满，周南珞的外卖总算到了。
闻着大快朵颐的香气，她的心情愉悦起来。
从饭桌的方位向书房探了一眼，大美人和短发助理都在，一个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一个竟然已经坐在书桌前，摆放好了笔墨纸砚，执笔书法，姿态高雅。
可真有情调啊。
周南珞感叹了半句，礼貌地敲了敲书房门。
房内两人抬起头来，她朝短发助理笑了笑，说：“我点了家常菜，要不要一起吃呀？”
小优一愣，裴景以动作一停。
“我，我吗？”小优指了指自己。
“对的。”周南珞点头，“姐姐刚说了不吃，那我肯定在和你说话呀。”
小优：“……”
她犹豫地看了一眼老板。
从她视线发现，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
“收拾完就出来吧，”周南珞继续友好，“我特意点了两人餐。”
小优：“……”
裴景以久久没动。
周南珞等着小优吃饭。
小优谨言慎行，不敢答应一点。
空气的温度一点点褪去，周南珞将目光转到裴景以身上。
很不适宜的，肚子忽然发出一声饥饿的抗议。
她也不尴尬，轻轻地眨了下眼，老实巴交道：“好饿。”
“……”
“……”
裴景以闭了闭眼，抬臂蘸取墨汁，终于冷声应道，“去吃，把门关上。”
得到首肯，小优总算松了口气，欢喜地说了声好的，快速朝周南珞走去。
门关。
说话声、笑声、食物的芬芳透过缝隙，像一根浸满毒液的藤蔓，无声地向书房蔓延。
——与他无关。
墨汁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宣纸上，裴景以无言垂眉，提笔写下几行大字——
“不，叫，我。”
“乱，叫，我。”
顿了顿，又似乎不太满意，用浓黑的笔划去，重新写——
“负，心，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