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凌寒惦记着被墨汁污染的册子,一大早又来到宋府找宋言晚。尚未踏进府门,一群小厮风风火火地往出赶,都好似没看见他一般往外跑。他拉住柯姜细细一问,这才知道宋言晚失踪了。

    凌寒一路跟到破庙,仔细搜索着留下的痕迹,“发生过激烈的打斗,但是从痕迹来看不止一伙人,昨晚是在哪里和言晚分开的?”

    柯姜揉搓着混血的泥土,送到鼻尖闻了闻,“就在这。当时分开以后公子和辛……和新来的小厮说他晚点就回去,但是整整一夜都没见到人。”

    “舆图拿来。”凌寒急道。

    柯姜将舆图展开,凌寒比对着眼前的地形在图中标记着,“这里是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所有人两两一组向四周散开去找。重点关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柯姜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后山。”

    魏府,魏兰珠宿醉醒来,按揉着太阳穴慢悠悠地下床,回想起昨晚拽着宋言晚喝酒的场景就更加头疼,急忙喊来盛枝更衣。

    “玎玲”,一块玉佩掉落,盛枝将它捡起来迎着光详查,“好漂亮的玉佩!”

    “什么玉佩?”魏兰珠不解地问。

    她接过玉佩反复打量,的确漂亮,只是她向来不喜欢这些,想必应该是阿南的。于是让盛枝好好地收起来,等下次见到阿南再还给她。

    “对了,昨天阿南做的玫瑰酥母亲可喜欢?”

    盛枝含笑,“喜欢,每回辛姑娘送来的东西夫人都是极喜欢的,老夫人也是赞不绝口呢。姑娘,夫人选了些缎子让你给辛府送过去。”

    魏兰珠瞧了眼料子,都是时兴的花样,也都是辛寻南会喜欢的。于是用了早餐便带着盛枝往辛府去,只不过她同样没有见到辛寻南,管家支支吾吾地不肯说人在哪里。魏兰珠这一点就着的脾气,索性闯进府里揪着采菱逼问。

    采菱被她逼得紧了这才说满城翻遍也没有找到辛寻南,这不刚得到消息打算集结人手暗中去城外的山下找找。

    “那还等什么!盛枝你回府,和阿母说多派些人一起找”魏兰珠道,“不,你直接去找阿父,带上府里签了死契的下人,绝不能走漏一点风声!”

    采菱连忙拦住,“魏姑娘,不可。我们姑娘向来都是不出府的,若让人知道她一夜未归怕是……”

    魏兰珠醍醐灌顶,拉住盛枝道:“一时着急,是我思虑不周。盛枝你留在府里等着,若有什么消息及时告知我们,我和采菱去找。”

    一应事务安排妥当,魏兰珠带着采菱直奔破庙后山,只是没想到竟然碰上了凌寒和柯姜。四人两两相看,各自都装作前来看风景的样子,时不时地偷瞄几眼。

    魏兰珠拉过采菱,低声问道:“你们家姑娘真的在这?”

    采菱愣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暗暗点头,把魏兰珠拉到一旁,两人纷纷打量着一旁同样迟疑的凌寒。

    良久,凌寒拘谨地问:“魏姑娘这是?”

    “啊,我听人说城外有处断崖景色很好,想来欣赏欣赏,太子殿下应该也是吧。”魏珠眼神躲闪,心虚地往采菱身边挪了挪。

    他环视一圈,“是,景色的确怡人,在下就不扰姑娘雅兴。”

    魏兰珠偏过身子重重地点头,随后错愕地摆手,“不是那个意思,太子殿下。”

    凌寒带着柯姜走远,采菱扯扯她的衣袖提醒道:“魏姑娘,别笑了,有点难看。”

    魏兰珠手动将脸部肌肉复位,站在断崖边向下看,“你说阿南会不会在下面?”

    水边辛寻南将洗净的地锦草和穿心莲抱了回去,脱下外衣扯成三块。一半包着穿心莲,一半包着地锦草,余下的那些尽数撕成长条。她掂量着块大小适中的石头重重地砸向包着草药的外衣,渗出的汁液将布料染成紫红色。

    辛寻南扶起宋言晚,褪去他身上染红的衣服,将碾好的草药块抹在伤口上,每涂抹好一处,就扯出一块布条仔细包扎。处理伤口就花去大半个时辰,她又将先前采好的叶子弯成碗状接着穿心莲挤出的汁水。整整三株才凑得那一点药液,她倾斜着叶子凑到宋言晚嘴边却大半都顺着下巴流下去。

    辛寻南心一狠便皱着眉头将剩下那点尽数喝下,俯身捏住他的嘴唇渡了过去。看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慢慢咽下去,安心许多。只是看着所剩不多的穿心莲,她只期盼宋言晚还能撑到救援来的那一刻。

    渐渐退热的宋言晚恢复一些体力便从辛寻南的肩膀离开,不过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看着辛寻南的侧脸甜蜜地勾了勾嘴角,用沙哑的嗓音说着“谢谢你。”

    她循例摸摸他的额头又探了探自己的,紧皱的眉头散开,眼角飞扬,长舒一口气,“感觉怎么样?”

    “尚可。”宋言晚腼腆道,“辛姑娘,照顾我累坏了吧。眼下我已经好转,你可以放心歇息。”

    他温柔的嗓音在耳边回荡,辛寻南觉得眼皮沉得抬不起来,脑袋也慢慢偏向一侧靠在他肩膀上。她平稳的鼻息喷薄在他的皮肤上,宋言晚艰难地挺直了脊背。

    他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捋好掖在耳后,温柔地看着她的睡颜。秋阳和煦、微风拂面,水面不时荡出涟漪,此时此刻他只希望晚些被找到。

    辛寻南睡得有些沉,整整一个时辰后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微微起伏的胸膛脸色噌地变红。她立刻起身拉开距离,不自然地低头整理裙摆,故作冷淡地说:“有所好转就回去。”

    宋言晚垂眸,浓密的睫毛留下一片阴影,轻轻吐出两个字“没好”。

    她呆愣地站在那里,脑海里不断浮现着阿鱼在她面前委屈地说不会的画面。他竟然有点像。辛寻南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扬起脸深深地凝视着他,“那我们等一等好吗?”

    “好。”他乖巧回。

    话音刚落左侧便传来凌寒和柯姜的呼喊声,宋言晚不满地看过去,果然隔着五十米远的地方有两个一前一后的身影正奔过来。他们兴奋地挥舞着胳膊,生怕虚弱的宋言晚看不见也听不见。

    辛寻南迅速起身藏到树后,柯姜跑过来将他上下看了个遍自责地说:“对不起公子,我要是跟着你就不会伤得这样重。”

    “脱衣服。”宋言晚对着凌寒说。

    “啊?”凌寒愣在原处。

    这会儿柯姜可不管什么太子不太子的,直接上手把凌寒的鹤氅扒下来,拍拍灰尘才递到他家公子手里。

    等凌寒反应过来,宋言晚早仔仔细细地将衣服叠好,挑了个稍微平整干净的地方放着,欲盖弥彰地解释着:“祛晦。”

    祛晦是这么个流程吗?柯姜似懂非懂地应声,公子说是那就是。

    两人各站在一边扶着,宋言晚借力站起来试图踏出第一步,却发现右腿隐隐有些刺痛。他挤出一点笑容坚持正常行走,可每走一步似有数根银针刺穿。他低呼出声,本就自责的柯姜此刻心里更不是滋味。

    柯姜频频回首看着那一片干涸的血迹,无法想象宋言晚是如何一个人在这崖底存活下来,又是怎样的意志强撑着为自己采药止血。他默默偏过头将眼眶里的泪水憋回去,强颜欢笑地说:“回去煲汤喝,补一补。”

    三人的声音渐渐听不清楚,辛寻南才从树后出来看着他们慢慢走远,她捧起地上整整齐齐的白色大氅,会心一笑。

    宋言晚,算你有良心。

    她正对着鹤氅出神,魏兰珠带着采菱从右侧慢慢靠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阿南,阿南?”

    辛寻南回过神来,将鹤氅披上,“兰珠姐姐,你怎么跟着一起过来了?”

    魏兰珠拉住她上下仔细查看一番没发现什么伤口,长舒一口气,“阿母叫我去府里给你送些缎料,这才知道你一夜未归。我和采菱找遍所有地方都没有你的消息,最后想着碰碰运气来崖底看看。还好你在,还好你没事。”

    “是啊,姑娘。到底怎么回事?”采菱急忙问道。

    辛寻南摸着身上的大氅,垂眸沉思,许久才说道:“你走后没过多久我也从醉仙楼出来,不知怎么的特别想吃果脯,就想找家铺子买点。后来走到一条特别黑的路上去,突然冒出一伙人问我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答不出来他们就拿鞭子吓唬”,她哽咽着继续说,“我实在害怕就一直跑一直跑,跑到这个断崖的时候不小心脚滑摔下来,醒来就在这里了。”

    魏兰珠听得一阵后怕,替她拢了拢披风,安抚道“没事就好,我们回家。”

    采菱还想继续询问,辛寻南摇头示意她噤声。兰珠只要知道她安全足矣,至于那些阴暗计谋何必污了她的耳朵,辛寻南如是想着。

    看着魏兰珠满眼担忧问东问西的样子,辛寻南感到万分的温暖。有片刻她动摇了,太子妃之位真的就那么重要吗?偌大一个辛府难道就找不出第二条生路?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她,所以她只能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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