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吵。

    刺耳的嚓鼓，混响后的电音，还有耳边那些掩藏在音响声中的嬉笑怒骂，一股脑钻进大脑神经，连带着喉腔深处的酒精都变得更加令人反胃。

    “！？”

    唐棠醒了，下意识想要呕吐。

    包厢内的女人发觉了她的异样，迈着哒哒哒的高跟鞋走过来，贴在她耳边，用亲昵的语气询问：“棠棠，还好吗？子贤说他在路……”

    唐棠看着眼前这张越来越近的脸庞，浑身血管仿佛凝固，恐惧、怒气、恨意交织在心口。

    她用尽一切力气推开眼前的女人，大吼：“你滚、滚开！滚啊——”

    酒后的喉咙禁不起她的怒吼，干哑的灼痛感把她的醉意烧走一大半。

    唐棠坐直身子，想要拿起面前的矿泉水，却又在碰到包装纸的一瞬间收回了手。

    ——不能喝！

    ——得尽快离开这里。

    太阳穴依旧在突突跳，幸好意识还算清醒。

    唐棠眯着眼，几经翻找，找到了放在沙发角落里的手袋，强撑着想要站起来。

    刚刚退开的女人见她要走，迅速跟了上来，还不忘给身边的吃瓜群众们解释，掩饰她刚才被怒吼的尴尬：“棠棠就是喝醉了，不用担心……”

    说着话，她贴心从桌角拿起一杯没开封过的矿泉水，递到唐棠面前，温柔道：“我知道你有洁癖，喝这个吧，刚从冰柜拿出来的。”

    “……”

    唐棠睨了她一眼，不再搭理，迈着脚上那双十厘米高的新季高跟鞋，迅速离开包厢。

    她现在可没有功夫在这里沉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夜晚的曼哈顿霓虹辉煌，今夜无风，下着淅淅沥沥的毛毛雨，偶尔有几颗雨丝打在头顶。

    刚走出门，酒吧门口等待了不知多久的司机跟了上来，等到唐棠踏出招牌的一瞬间，鱼骨雨伞“唰”的一声，在她眼前撑开。

    隔着一米不到的距离，唐棠看着眼前头发依旧乌黑的司机大叔，脑海中飘过无数画面。

    恍惚中，她差点没站稳。

    “快进车里吧，我送您回公寓。”

    司机的普通话带些口音，很熟悉，和她父亲很像，听说是同乡的老同学。

    唐棠鼻子一酸，哽咽着点头。

    车就停在路边。

    是那辆她刚出国时，母亲送她的宾利。

    司机一手撑伞，一手护住她的额头。

    就在唐棠刚刚准备踏进后座时，身后响起刺耳的女声：“棠棠！秦子贤刚发消息说他马上就到了！”

    唐棠侧过头，瞧见已经穿上大衣外套的女人。

    女人身后还跟着几位吃瓜群众，看模样应该是同校的留学生，但时间过了太久，唐棠早已不记得他们到底是谁。

    或者说，她从前就没有记住过，这些跟在身边宛如寄生虫般的喽啰姓甚名谁。

    除了面前为首的这人。

    哪怕她历经十八层地狱，唐棠也绝对不会忘记她和另一人的面孔。

    虽然无风，纽约的冬天依旧冷得让人发抖。

    女人裹紧羊毛大衣，一边扯着嗓子，一边朝她走来：“……你不等他吗？他还是专门从布鲁克林过来找你的呀！”

    果然更想吐了。

    唐棠不再瞧她，抬眼道：“走吧，我想回家”，刚说完，她就对上司机微微意外的眼神。

    于是，她又耐着躯体的不适感解释道，“不用管她了，以后也不用，关门。”

    司机心领神会。

    他虽然入行迟了些，但也算是在唐家工作了十多年，对他们这位大小姐的行事作风再了解不过。

    车门合上，原本还喧闹的世界瞬间安静下来，人声不再，雨声不再，车载音响正放着她最喜欢的韩流歌。

    如果唐棠的记忆没有出错，这张专辑是他们组合的出道曲，而发布日期距离她死亡的那天，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重生。

    她重生了。

    回到了十年前。

    *

    唐棠的公寓位于纽约中下城，往北是哈德逊广场，再往南走两个街区是华尔街，地理位置无可挑剔，租金自然也是天文数字。

    她住在顶层，一人独享露天露台，俯瞰曼哈顿夜景是每天都能有的固定活动。

    “谢谢。”

    唐棠朝着司机挥挥手，关上了房门。

    曼哈顿的光污染很严重，即便不开灯，唐棠也能看清室内的陈设。

    的确是十年前的风格。

    她确实是重生了。

    脱下雕满水钻的高跟鞋，唐棠光着脚往地毯上走了两步，然后整个人瘫软在地，身体后知后觉地开始颤抖，过度呼吸。

    时间倒退回到她在酒吧睁眼前，唐棠最后的意识，停留在秦子贤把她推下楼顶的瞬间。

    彼时，她30岁。

    ——已婚。

    秦子贤就是她的丈夫，是她引进来的狼。

    ——遭遇出轨。

    第三者，正是刚才在酒吧亲昵挽着她手的女人，徐妙丽。

    ——破产负债。

    父母苦心经营多年的经纪公司“初棠娱乐”，被秦子贤转移大量财产，留下的空壳不仅上市无望，还欠了数亿贷款，资不抵债。

    ——家破人亡。

    母亲遭受不住两人的挑衅，心脏病意外离世；父亲明面上和她断绝父女关系，实际上却偷偷把最后的现金转到唐棠名下，还用尽一切关系把她送出国，希望她的人生能重新开始。

    然而，秦子贤却对他们赶尽杀绝。

    父亲为了保住她，听信了秦子贤的假意承诺，吩咐完后事，就从初棠娱乐的顶层办公室纵身跳下，死后还被人戳脊梁骨，骂死*老赖、**欠债鬼。

    当然，秦子贤并没有信守承诺。

    他带着死讯，搭乘最快的航班赶到她面前，刺激她、激怒她、羞辱她。

    ——“你以为我真的爱过你？拜托，就你那副大小姐嘴脸，有半分比得上妙丽？”

    ——“所以说，女人还是要听话才幸福，你看妙丽乖乖跟了我十年，就是听话，现在什么都有了。”

    ——“你不听话，你当初非要忤逆你爸妈的意思嫁给我，现在呢？看你那张脸，真令人恶心！你有什么资格生气？你爸妈明明是被你自己害死的啊！”

    冷风中，唐棠不记得她究竟是怎么到了楼顶，似乎是主动，也似乎是被动。

    争吵、嘶吼、扭打。

    等到她意识到不对劲时，自己已经站到了高层公寓的悬崖边，正如她那十年婚姻，想要回头时，已经太晚，最终坠落在地。

    唐棠蜷缩在沙发边缘，泪水浸湿她的长发，黏在脖颈，有些发痒。

    她抬起头，用指尖挠了两把。

    霎那间，酒精褪去后的记忆深处，不仅仅有上一世的故事碎片，还依稀传来了超越认知的意识。

    她竟然看到了她死后的片段：

    ——秦子贤和徐妙丽被“男主角”的正义之光制裁，而他们布局多年才拿到手中的财富与资源，同样被“男主角”吞并蚕食。

    肩膀一颤，唐棠倒吸一口气。

    她意识到了不对劲。

    眼前的一切的确是重生，但她所在的世界却是一本男频爽文，而男主角正是那个她曾经最厌恶的男人，林向远。

    他们都是林向远的配角。

    她，初棠娱乐的大小姐。

    财富、美貌，应有尽有，顶配开局。

    然而，她扮演的剧本却是凄惨小白花女配，命运注定狗血多舛，只为了用她的悲惨人生来平衡大男主的金手指。

    秦子贤、徐妙丽扮演的则是反派炮灰，他们要踩着唐棠的凄惨命运往上爬，最终意料之中被英雄本色的男主角制裁，完成故事闭环。

    唐棠睁大双眼，连眼睛都忘了眨。

    比起重生，发现自己是注定悲剧的凄惨小白花似乎更让人震撼。

    如果是这样……

    唐棠意识到了什么，她开始疯狂地在那片意识中寻觅好友的身影。

    当年唐棠轻信那对狗男女，甚至与发小闺蜜断绝了来往，只依稀记得她在大学毕业后结婚生子，对象正是林向远。

    她现在才意识到——如果林向远是大爽文男主，那么他老婆、同样是她发小闺蜜的朱妍妍，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答案很明显。

    朱妍妍是女主角，很标准的那种。

    ——外貌家世没得挑。

    甜美温柔，长相颇有几分日系女团风格，出身阔绰，家里积累数年的财富养她一万年都没问题。

    ——有远见。

    从未嫌弃林向远的草根出身，下嫁于他，早早投资优质股，遥遥领先同龄女配角。

    ——很识大体。

    对林向远在外的花蝴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她是正宫妻子，是男人偶尔厌倦外界斗争时，回归家庭的温暖港湾，包容万物。

    ——还死心塌地。

    哪怕林向远背叛她、PUA她、对她冷暴力、对她若即若离，她也始终坚守爱情真谛，认准一生一世一双人，说什么也不放弃，只等他一个回头。

    唐棠：……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恶心劲又涌了上来。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升起了朝霞，唐棠看着远处成片的高楼大厦，思绪再次拉回现实。

    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既然上苍冥冥之中给了她这个机会，她自然不可能重蹈覆辙。

    放过秦子贤和徐妙丽？

    做梦吧，她要他们也尝尝地狱的滋味。

    至于朱妍妍……

    想到这个名字，唐棠心中翻涌的怒意略微平静下来。上辈子是她糊涂，推开了真正关心自己的好友，这一次，她说什么也不放手。

    唐棠想到故事中朱妍妍既定的命运，强压着恶心摆脑袋——绝对不能让她和男主角在一起！那可是天大的火坑啊。

    “滴滴——”

    手机震动，响起消息提示音。

    唐棠站起身，舒展肩颈的同时，解开锁屏，迅速通读一连串的未读信息。

    【秦子贤：宝贝，醒了吗？】

    【徐妙丽：棠棠～昨天是我不好，没有选好地方，让你不开心了，那家Bar以后咱们不去了！酒醒后多喝水哟～】

    【秦子贤：老规矩？我来接你上课？】

    【秦子贤：是我不好，昨晚忙着赶due，没来陪宝贝，一会儿给你买你最爱吃的法式早餐，街角法国人开的那家，不生气了好不好？】

    【秦子贤：那我过来了，楼下等你。】

    唐棠翻了个白眼，继续往下滑，眼尖地发现了一则不一样的消息。

    【陌生号码：代考的话，3000刀。】

    一瞬间，唐棠手机都差点飞了出去。

    原本她还有些不确定重生的日期，看见这则消息后，她迅速回忆起来时间节点。

    上一世，她在秦子贤的唆使下找了好几个期末代考，最终果然被匿名举报。

    学校原本想要念在她父亲的几百万捐款上，不做开除学籍处理，改为重修学分。

    然而，秦子贤却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重提，更有徐妙丽在圈子里不断散播她的糗事。

    于是乎，她为了所谓的“不受气”，竟然主动提出辍学，还自认为自己是潇洒小姐。

    最终她也确实因不学无术遭了报应，股份、房产、现金，每一环都被秦子贤算计得底朝天，她却直到窗户纸捅破那天才知道。

    唐棠捏紧拳头。

    真是越想越生气。

    去他的对照组悲惨小白花！

    她都重生了，谁还老老实实按剧本来？谁爱给男主角做配就去吧，她反正要甩手掀桌了。

    唐棠脑子里大概有了初步计划。

    首先，代考是绝对不能碰了，还得三天捡起一个学期的书本，速成期末测验。

    至于接下来……

    思考之际，唐棠瞥见角落里全新未开封的教科书，简直想戳死曾经不懂事瞎胡闹的自己。

    ——先通过考试再说吧。

    唐棠忽然想到当年“时间恰恰好”的举报，敏锐察觉到一丝阴谋的气息。

    她冷笑一声。

    原来，他们那么早就开始布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