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今天要前往的是市中心主校区。
她的学校虽非公立常青藤，但这所私立研究型高校是出了名的“全球通”，同时在全球多地开设分校，每年转校区的项目都能吸引一大波申请者。
唐棠曾经就在伦敦呆过半年。
不过，她当时可不是为了跨校区学习体验，而是为了和好友朱妍妍在伦敦疯玩，两人从牛津街逛到哈罗德，扫货成了日常，课堂逐渐缺席，最后以惨淡的学分收场。
车内，唐棠已经把刚才的不愉快抛到脑后，低头翻看今天的课程教材。
她成绩差，但并不笨。
得益于从小的双语教育，再加上还算认真读过三年的IB课程，唐棠的英文交流没什么大问题。
然而，语言毕竟只是工具，她能看懂英文，不代表她能看明白密密麻麻的各式商科理论。
“小姐，我们快到了”，司机适时插话，同时看向后视镜，提醒道，“……秦先生的车一直跟着我们，早餐店还停吗？”
唐棠把头从书本里抬起来，思索起来。
如果是她前世的性格，或许会选择不停车，避开与秦子贤的交锋可能性，等到她准备好了，再去面对。
可是，死过一回后，唐棠认清了现实：人和鬼斗，是怎么都不可能准备充分的，小鬼压根就不跟你按常理出牌，还不如和他一起疯。
“停吧，总不能因为他饭都不吃了吧。”
唐棠用手掌揉了揉饿得有些泛酸的胃部，一夜没睡就是她最后一次因为秦子贤而伤害自己身体，她才不要因为一个臭男人变得束手束脚。
该吃吃，该喝喝。
吃喝玩乐和复仇虐渣又不冲突。
难道就因为她要让狗男女尝到苦果，自己就得和他们一起过苦行僧的日子？
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套。
唐棠心中冷笑一声，明面上还是留了后手，吩咐道：“他要是动手，你就马上替我报警。”
司机愣了一瞬。
他在唐家行事多年，算得上很会办事，懂得根据主人家客户的心情调□□格。
但是现在唐棠的变化也太大了吧？
明明前几天还对那个小帅哥迷得不行，甚至还被蛊惑到让他一起接送，怎么从昨晚喝了酒开始，就突然对他180度大转变。
不过嘛，他是拿钱办事的打工人，受过唐棠父亲的恩情，又算是看着唐棠长大，心里自然是偏向自家雇主的。
况且他确实对秦子贤那个小帅哥有些不满。
他接送唐棠是工作，受唐棠嘱托顺便接一接秦子贤算是加班。然而，不管是正常服务时间还是加班时间，他的工作内容都不包含受气。
每次接秦子贤时，秦子贤都是一副趾高气扬、把他这个司机当作走狗的嘴脸。
还有他那些刺耳的话语：
“不是让你停正门吗？门都搞不懂？”
“你这个司机到底会不会办事啊？眼色都不会看，又不是没给你工资。”
“那个谁，唐棠明天不用车的话，过来接一下我，我还有两个朋友，地址是……”
想到这些回忆片段，司机就有些来气，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抓紧：
——他是司机，又不是奴才。
——也不是秦子贤雇的他啊……
——就连发工资给他的唐家都没给过他这样屈辱，更何况是蹭车的秦子贤？
“……对了，律师最近在这边吗？还是在国内？”，唐棠提到报警，顺嘴就想到这一茬。
司机迅速切换为工作模式，点头：“嗯，李律师过来帮唐总办事，小姐有需求的话，我稍后给他打电话预约时间。”
唐棠摇摇头：“没事，我心里有数就行，小事情不用打扰李律，我怕爸妈担心。”
司机点点头，应下。
后视镜中，唐棠今天似乎有什么不一样：是妆容？还是眼神？
他说不上来，只觉得唐棠像是一夜之间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变得沉稳起来。
主校区旁的这条街上有不少餐饮铺，其中大部分还是INS热门网红店。
唐棠看着墙上一家比一家精巧的招牌，最终选择了排队最少的那间：“就这吧，等我三分钟。”
“好的”，司机停下车，按照过去的经验解开安全带，准备去替唐棠跑腿，“要吃什么？”
唐棠的半只脚已经伸出了车外，她也愣了一瞬，随即笑着摇头：“我今天想自己买！谢谢。”
车门轻轻合上。
司机目视唐棠走到店铺前，潇洒推开门，隐匿在玻璃门的广告传单后面，径直朝内走去。
不是好像。
她是真的变了个人。
*
点完一份鸡肉三明治和一杯双倍冰美式，唐棠刷完卡，一转头就撞见了秦子贤正在停车，而自家司机也跟着下了车，似乎准备拦住他。
“他还真是……”
唐棠咬下一口手中的三明治，咀嚼的力度都跟着不自觉加重，牙齿磨过生菜，在口腔内咬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她加快速度朝店外迈步，直接一个侧身，挡在了司机面前。
司机：……？我是想保护你的。
唐棠决定先声夺人，把话题主动权掌握在己方：“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说了今天不想见你吗？你还跟过来干嘛？”
她很少凶人。
至少在秦子贤的印象中，她一直是个在外说话温柔，即便闹脾气也只会关起门来两个人闹的小姑娘，何曾做出过当街质问的举动。
一时间，秦子贤的气势不由自主弱了下来，吞吞吐吐半天，蹦不出来一个字。
秦子贤：……我本来要说什么来着？
唐棠翻了他一个大白眼，借着天然的恶心劲，继续演技女王之路：“我最近心情不好，就想一个人呆着，你下次再这样，我看也没有什么继续联络的必要了。”
她知道秦子贤的死穴。
果然，秦子贤一听她要断联，立即往前近了半步，眉毛、眼睛、嘴角一同发力，心疼的意味不言而喻。
“宝宝怎么回事？”，秦子贤借着机会就想握住她的手，还压低了声音询问：“是那个来了，不舒服吗？那个是会影响心情……”
唐棠听见他这种话就火大。
“月经就月经，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唐棠一把甩开他的手，整个人写满了抗拒，旁边有不少经过的纽约市民看了过来。
秦子贤悻悻笑了笑，用英文小声对附近的人解释道，她是我女朋友，还重复了好几遍，像是生怕被人质疑似的，极其没有底气。
唐棠决定把今日的“暴脾气”人设延续到底。
“谁是你女朋友啊？我同意过吗？”
秦子贤眼皮一敛，差点没收住眼里的寒意。
一秒钟不到，他又迅速转变为平时的温柔相：“这不是怕人误会我是流氓嘛，万一闹大了有人报警，那多给你添麻烦啊，对不对？”
听起来还挺为她打算。
唐棠懒得理他。
其实就是个偷换概念的家伙，不值得理论。
她低头看了一眼左手腕的表盘，没有时间和秦子贤纠缠了，转头朝着路牙边的轿车走去。
秦子贤还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
他以为唐棠还在为昨晚没陪她的事情而生气，于是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次或许要难哄一些，再多说几句甜蜜话就好了，大不了就亲亲抱抱，女人都吃这一套。
他眉毛一弯，用力鼓起卧蚕，夹出最有磁性的温柔声音，一把拉住唐棠：“宝宝——别生气了，好不……”
“啪——”
话还没说完，秦子贤就感受到浑身透心凉。
是冰美式。
咖啡液连带着碎冰块从他的脸上滑到脖颈，小部分顺着锁骨往下滴，大部分浸湿在羽绒服上，狼狈不堪。
秦子贤差一点点就忍不住动了手。
但他忍住了。
他低着头，咬紧牙关，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成大事者，不会被这样劝退。
唐棠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
做错事的人又不是她。
就算是她，她也不会对秦子贤有什么好脸色——我脾气不好，就这态度，受不了就滚。
秦子贤抬起眼皮，等待她的解释。
唐棠面不改色，仿佛那个被脏东西沾了一身的人是她。
她冷冰冰看着秦子贤，丝毫不掩饰她的恶心，一字一顿道：“我说了，别、碰、我。”
秦子贤还想说什么，却不敢轻举妄动，害怕这回真的把唐棠这座金山推远。
她转头往轿车方向离去，司机则在她的眼神授意下，故作姿态地为秦子贤递上了几张纸钞。
“秦先生，这是赔偿，如果不够的话，你应该知道怎么联络我。”
秦子贤睨了司机一眼。
他这么聪明，怎么听不出司机话语里嘲讽他的意图，心里写满了怨恨：
——不就是之前折腾了你几次吗？
——主人家的狗还真把自己当东西了？
——他至少是名校留学生，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开车的，也敢嘲讽他？
“不用了，唐棠和我闹脾气罢了，不需要这些，太见外了。”
秦子贤皮笑肉不笑，拒绝了现金，没有说出他的后半句话：万一以后是一家人呢？
他带着怨气，往街头一间餐饮铺走去，准备借用他们的洗手池，简单处理落汤鸡·咖啡版的狼狈模样。
另一边，唐棠已经快要走到车门附近。
真不怪她冲动，主要是秦子贤非要拉她手，一想到要和害她家破人亡的人肢体接触，她就根本忍不住。
泼都泼了，先爽了再说。
反正都是小说世界，这辈子就别做内耗的傻白甜了，少一些没用的善良，多一些利己的自私，做个坏脾气的恶毒女配，总是稳赢不赔的。
“T……小姐，你还好吗？”
唐棠正腹诽着，面前突然被一个男人挡住去处，她下意识抬起头。
就在她和眼前人对视的一刻，唐棠浑身的细胞跟着麻痹了片刻，像是潜在的记忆中钻出了一连串的化学反应，犹如她昨夜发觉小说世界真相时的体验。
好奇怪，她又没见过这人。
唐棠抬头打量起面前的男人。
是个中国人。
看年纪比她大几岁。
目测有个一米八六、八七，比她穿高跟鞋还要高出一小截，黑灰色西装一眼就能看出是定制款。
再往上看，脸部轮廓硬朗又分明，下巴上留着些许新长出的青色短胡茬，引得人多看了几秒。
特别是那双眼睛。
明明是单眼皮，明明是冷淡无波的眼角，却意外夺人注意，让她一时间被定在原地。
男人的声音清醇，与秦子贤那种刻意夹出的低沉磁性音不同，他似乎是特意扬了几个声度，尽量控制语气显得没有距离感。
“有没有受伤？……需要帮忙吗？”
他语气很着急，说完话后还轻轻喘了两口气，像是刚刚赶到现场连换气都忘了。
唐棠收回看向陌生帅哥的目光，脸上写满了防备：“我没事，谢谢。”
“那就好……”
陌生男人还想说什么，又收回了手，默默退到一旁，目视她上车。
唐棠带着疑惑回到后座，直到司机踩下油门，她都还是没有从回忆中找到刚才那个男人的存在痕迹。
——我们认识吗？
——为什么感觉我们应该认识？
她百思不得其解。
轿车离开，一阵烟都不曾留下，纽约街道再次被忙碌的人群填满。
庄邵站在原地，看向她早已消失的方向。
这一次，他还是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