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荔与孙曼玲一起回教室。
孙老师是教数学的，还是A班班主任，人狠话不多，一个眼神下来镇住了全班。
苏荔唯唯诺诺跟在老师身后，抱着一堆书遮着自己的脸在桌椅间穿梭。她在唯一的空位上坐下，把书扔进桌肚里。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啊？长得好看不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有这时间低头看看你们写的狗屎！”
孙曼玲一掰粉笔，精准砸中东张西望的许卫。
“许卫！”
许卫捂着头转回来：“您怎么光砸我呀。”
“我怕你头扭到，让你动动脖子。好了，不开玩笑了，看卷，选择第十题，这题确实有点难度······”
起初苏荔听得认真，后来发现高估了自己，默默拿出课本来预习内容。
孙曼玲讲一半了，突然想起有个刚进班啥也没有的小可怜，她一顿：“苏荔。”
“啊？”看课本上的故事看入迷的苏荔被点名，茫然抬头看她。
“你没卷子是吧，先和枝景合一张。”
说完继续接上讲课内容。
孙曼玲也没管这两人是不是才认识，性格合不合，搭了队不管售后。
有点细心但不多。
苏荔没了校门口的放肆，怯生生瞄了同桌一眼。因为她发现同桌的卷子打了满满当当的勾，拿出去是妥妥的标准答案，鲜红的一百五印在右上角，闪瞎苏荔双眼。
陈枝景在写化学卷子，一列列方程式看得她头昏眼花。
他对做过的题印象深刻，这次的卷子做起来很顺利没有难点，他大方地将其推了过去。
“谢谢。”苏荔手扶在桌沿回道。
男生端正劲挺的字整洁美观，左上角的陈枝景三字行云流水，老话说见字如见面，果然如此。
她小心翼翼不让自己触碰到，深怕卷子沾染上自己的学渣气息。
不过很快苏荔的手慢慢爬上桌，距离越来越近，最后手捧卷子赞叹不已。
虽然她一题都没看懂，但不妨碍她膜拜大神。
“有什么问题吗？”
陈枝景写完最后一题，把卷子收好，一转头看见苏荔如临大敌的模样。好像每次遇见，对方的行为都很奇妙。
苏荔赶紧摆头：“没有没有，有问题的是我。”
陈枝景没再管她，重新拿了一张物理卷出来。
一下课，自来熟的A班同学唰唰围上来，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我叫王夏，你叫什么名字？”
说话的是一个短头发女生，齐刘海，戴着一副银框眼镜，看起来颇具学识。
苏荔对聪明的人没有抵抗力，抿嘴笑说：“我叫苏荔。”
双方一问一答气氛还算融洽，她原以为A班的同学会很难相处，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
苏荔松一口气，只是气没完全送出去，在这和谐下蓦然出现了一道突兀的声音。
“喂，你成绩那么差，怎么进的A班？”问话的男生吊儿郎当站在桌前，头发剃得很短，接近寸头，嘴角漫不经心勾着，嘲讽道：“难道你是康主任亲女儿？但你也不姓康啊。”
见大家视线都朝他望去，他耸耸肩：“干嘛这么看我，我就是有点疑惑。”
“石弛，别说了。”
王夏踢他的小腿，示意他不会说话就别说，转过头安抚：“他放屁呢，你别放在心上。”
“草，实话实说都不行。”石弛不爽地嘀咕。
果然没那么顺利，苏荔还是有心理准备的，这点攻击不足以让她难受。
她没理石弛，感激地朝王夏浅笑：“谢谢。”
石弛搞出一系列动静没引起苏荔的关注，他面子上过不去，又故意撞了苏荔桌子。
桌子被撞歪，笔轱辘滚几圈掉在地上，被石弛踩了一脚，粘上一层灰。
“石弛，你有点太过分了。”
许卫、王夏一人一边拉住石弛，阻止他继续动作，担忧地看向苏荔。
苏荔抿唇，虽然她不是靠成绩进的A班，但也不是石弛欺负她的理由。
“捡起来。”
乱糟糟的环境里这道声音格外突出，低沉而冷冽，像锐利的刀刃。
苏荔偏头看。
陈枝景坐着，微微仰头自下而上盯着石弛。
明明处于下位，但陈枝景的气势比石弛强不少。
众人才发现，团团围住苏荔的时候，陈枝景的座位也囊括其中。
苏荔刚来其实没多少东西，而掉下去的那只笔自然是陈枝景的。
石弛不敢和陈枝景对视太久，又不想承认自己真怂了，虚张声势地掩盖不安般切了声：“滚开。”
他在陈枝景面前威风不起来，就把气撒在他人身上，用力挣开抓着他的两只手，不爽地瞥过许卫、王夏，嫌弃地拍拍被抓过的衣服。
“石弛怎么了？这么激动。”
“莫名其妙，别管他了。”
一群人也没再交流的兴致，纷纷散去。
地上的笔孤零零躺着，有点可怜，苏荔抽张纸弯腰要捡起来。
伸下去没碰到笔前手被扣住，抓住她的手手指修长均匀、骨节分明，完全圈住了她的手腕。
苏荔顺着手看向它的主人，光线照进陈枝景的眼里，她发现对方的瞳孔的颜色是较浅的褐色，看起来更加冷淡。
陈枝景语气平平：“别捡了，脏。”
胳膊被放开，握住的地方还残留着陈枝景的体温。
原来不是冷的，只是比她的低了些。
苏荔缓缓收回手臂，心绪飘远。
“苏荔，你别怕。”王夏见她呆呆的安慰她，又不想勾起不好的情绪，问道：“你在看什么书？”
苏荔好一会才反应王夏在和自己说话，手上冰凉柔软的触感已经消失，她立起书本：“课本。”
语气正常，就是脸有些红。
“那你复习好了吗？”
苏荔一惊，这才是吓人的东西：“复习什么？”
王夏指着桌面上的书：“就这个。”
苏荔懵了：“可学期不是刚开始？不该是预习吗？”
王夏想笑又不敢笑，怕伤害了她脆弱的心灵，解释道：“我们已经上课一个月了，补课期间将这学期的内容讲完了，明天就要周考。”
苏荔有气无力：“明天不是周六吗？”
许卫听着对话震惊回头：“你高一是在江州一中读的吗？星期六周考不是我们学校传统文化吗？”
苏荔倒地阵亡了。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她跟游魂一般搭上车，书包撇到一边，跟滩水一样懒在后座。
套房离江州一中不远，是苏通海特地为苏荔上学用的，去年买房今年刚装修好，前几天才将行李搬进去。
小刘叔叔拐进小区停车场，看着苏荔安全上楼后才走。
家里阿姨已经做好饭等她了。
苏荔夹了一片空气往嘴里送，眼神宛如高僧波澜不惊。
搁在一旁的手机响了，屏幕显示“老苏”。
苏荔把碗一推不吃了，反正食不下咽，趿拉着拖鞋走到阳台接起电话。
一接通，苏海通不正经的声音蹦出来：“喂？宝贝女儿，今天感觉怎么样？老师讲课听得懂吗？同学好不好相处？”
上来就是致命三连问，原本苏荔没那么恼火，被他问得气上了头：“一、点、都、不、好！”
她一字一顿强调，没等苏海通再关心她又飞快吐苦水：“怎么把我弄进A班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安静地等待回答，却听见曾雅模糊不清的声线，还有她爸突然变闷的声音。
妈妈也知道，什么事都瞒着我。
苏荔郁闷扯着盆栽，枝繁叶茂的招财树被她薅秃了：“我今天被人欺负了。”
苏通海急得跳脚：“什么？！哪个小兔崽子，我立马回来教训他！敢欺负我宝贝女儿。”
通话对面一片嘈杂，应该是她妈正教训她爸，然后是轻微的风声，换成曾雅接电话。
她温柔道：“妈妈跟你说对不起，不该和爸爸一起骗你。是我们太着急，想着给你最好的却忽略了你的需求，要是呆得不开心就回家上课，妈妈再找家教来，时间自由，有什么事也能及时反馈。”
苏荔闷闷不乐地薅掉最后一片叶子，她不需要这种解决方案。
苏荔最熟悉的地方首先是医院，其次是家。
其他小朋友可以自由奔跑玩闹去学校上学，但她不行。
患有先天性哮喘和心脏病的她被父母限制，不允许她做出危险行为，最严重的几年只要有一刻不在他们眼下都会慌张得不行，大动干戈地找人。
即使病情得到控制却也不长久，通常上一秒还坐在教室昏昏欲睡，下一秒便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闻消毒水味。
所以高一整年别说江州一中的补课考试制度，她连同班同学的脸都认不清。
小时候苏荔不懂，为什么我的生活和其他人不同，为什么我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每当问出这样的问题，妈妈就会落泪，抱着自己忏悔她的罪过。
后来大一些就不问了，一来是因为了解了生病是什么，二来是不想让妈妈难过。
她折腾完招财树原地转圈：“当初说好让我回校园，总不可能一辈子不让我出去吧。”
傍晚天边一片云火烧，太阳还没完全隐去，露出一点尖头来，给世界罩上一层橘红色的纱。
大爷大妈吃完晚饭出来遛弯，遇见相识的人笑着问好，几句话间拐到八卦上，聊得唾沫直飞，讲到动情处配上肢体动作一通比划。
苏荔享受这种氛围，她喜欢热闹一些。
她心系外面，心不在焉道：“况且医生说我情况稳定，正常生活上学没什么问题了。”
打算出门溜溜弯，拿着电话艰难地给自己套了件薄外套，犹豫半会没换鞋，咔哒一声按动门把手。
苏荔住的小区一层两户，从电梯上来往左走是她家的802室。
电梯在正中间，苏荔按下键，电梯正好达到八楼，门开了。
苏荔还在和曾雅说话，说到不乐意听的地方就低头玩脚，假装自己聋了，没注意电梯内的情况。
她察觉前方光线变亮，便走进去。
没想前方罩下一团快速移动的阴影。
一只黄色的不明物体从电梯里冲出来，苏荔惊吓不已来不及闪避，措不及防被扑倒在地。
“啊啊啊啊啊！”
手中的电话甩出一米远，她重重跌在地上惊魂不定，呼吸急促。
屏幕碎裂的手机亮着，还在通话中，曾雅焦急的声音传出：“荔荔？！荔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