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荔揪着衣领，胸前的布料皱巴巴，像被掐住了气管，呼吸艰难，胸膛用力起伏，吸气声仿佛下一刻就会停下。

    “不要着急，深呼吸。”陈枝景冷静扶起快要喘过去的苏荔，将她半靠在墙上：“有带药吗？”

    她的呼声尖锐细长，脸上因缺氧变了色，眼迷蒙半睁，手哆嗦地钻入外套口袋拿气雾剂，却手脚无力拿不住。

    陈枝景眼疾手快接住，麻利拔开咬嘴盖：“先吐气。”

    苏荔半边重量压在他手臂上，颤抖着含住咬嘴按下药罐，接着缓慢深深吸气，药物顺着喉管咽下。

    一剂效果后她呼吸渐缓，但咳嗽不止，分钟过后再吸了一剂，症状缓解了不少。

    苏荔心脏跳动有些快，但还算正常，倒是头晕目眩出了一身冷汗，手脚依旧发软，几分钟过后眼前才清晰些。

    她无力地把头一歪，这才看清旁边趴着只大金毛。

    看大小应该成年了，难怪能把人扑倒。

    它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正可怜巴巴瞪着黝黑水润的眼睛紧锁眉头，发现有人看它便委屈地呜一声，像在撒娇。

    苏荔短促地笑了下，轻轻抚摸它的头。

    不远处的陈枝景捡起面目全非的手机，那头的曾雅还在焦急地呼喊。

    他放在耳边：“阿姨，苏荔没事了。”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陈枝景回复道：“不用，是我该道歉。”

    他朝苏荔的方向看了眼又嗯一声，挂断电话走回来。

    “好点了吗？”

    苏荔点点头，只是还有点心悸，她觉得自己坐不住，有点往下滑的趋势。

    陈枝景这时拉住她臂弯搭在肩上，另一只手扶在腰间，半背半靠将人拉起来。

    “送你回家。”

    苏荔浑身无力，说是自己走，其实是被陈枝景扛着，拖鞋在地上摩擦发出吱吱声响。

    苏荔无地自容，她真想一巴掌抽死没换鞋的自己。

    幸好没离家多远，听见门铃开门的阿姨显然没想到苏荔出去没超过十分钟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打开门后急忙拨通家庭医生的号码。

    陈枝景扶着苏荔在椅子上坐下，将手机还给她：“抱歉，手机我会照价赔偿。”

    苏荔心大摇头：“你怎么在这？”

    陈枝景说：“我住对面。”

    她了解地哦一声又扬下巴：“它叫什么名字？

    苏荔家门口正趴坐着训练有素的金毛。

    陈枝景视线看去，回答得很快：“焦糖。”

    苏荔有点楞，没想到陈枝景高冷的外表下有一颗少女心，给自家狗取了个一听就很甜的名字。

    无意间见到陈枝景私下一面，自认为戳破了他人的小秘密，她暗自窃喜又有点探究隐私的不好意思。

    “焦糖，过来。”苏荔招手。

    焦糖一听自己的名字立起耳朵，四只脚各走各地蹦跶过来，脑袋一挨苏荔的手开始狂蹭。

    苏荔手下的毛细腻顺滑，犹如丝绒般轻柔。

    果然毛茸茸最能治愈人心。

    苏荔心满意足：“看你这么可爱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焦糖尾巴摇得更欢快了。

    陈枝景无奈牵过兴奋过度的焦糖：“立正。”

    焦糖听话地贴着陈枝景，要不是哥哥在，它还想和苏荔贴贴。

    “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

    “哦哦，拜拜。”苏荔回道。

    陈枝景留下最后一句话，带着焦糖回家。

    被牵绳拴住的焦糖眼神恋恋不舍，虽然一刻不落地跟着，却一步三回头，像没玩够的小孩。

    陈枝景则是对孩子严厉的家长，虽然没有言语行动上的强势，但就是给人一种不容拒绝的气质。

    苏荔也有些不舍：“拜拜，焦糖。”

    她前几年也想养只宠物来着，但父母不允许，怕她毛发过敏引发哮喘，关乎自己的身体苏荔也不敢执拗，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但今天算间接满足了她的小愿望，对焦糖喜爱得不行。

    陈枝景带上了门。

    黑色的铝合金门缓缓合上，咔哒一声上了锁，隔绝了苏荔的视线。

    房子隔音很好，完全听不见陈枝景的脚步声。

    苏荔站起来，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她扶着家具做贼一样，悄咪咪蹑手蹑脚走到门边。

    她不敢离门太近，怕陈枝景发觉莫名的声响，只敢伸长了脖子透过猫眼往外看。

    陈枝景立在801室门前，从口袋中拿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一开门侧身让焦糖先进去。

    焦糖一溜没了影，他没回身反手关上门，但在门闭合的一瞬似有所感地回头，准确看向了苏荔。

    苏荔一惊猛地蹲下身，额头抵在膝盖上，整张脸埋在自己胸前，整个人蜷缩起来。

    他该不会看见了吧？苏荔想。

    不会吧，隔着一道门呢，除非他有透视眼。

    苏荔手抱住头，羞耻得耳朵发烫，一磕一磕敲在门上，她鬼迷心窍做什么偷看人家啊啊啊啊！

    阿姨问完家庭医生注意事项出来一看，差点又没过去：“小荔你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

    她闷着头道：“没事，我先回房了。”

    苏荔欲盖弥彰低着头，掩盖自己红透的脸，起身差点没撞到阿姨门牙，在阿姨疑惑的目光下钻进卧室里。

    房间左边放着床和衣柜，角落里堆着几个箱子，里面是她没来的急整理的东西。

    对面是书桌，桌上摆着今天刚领到的教材，笔记本摊开，白色纸张上有几道她走神时划出的无规则黑线。

    她在书桌前坐下，选择用知识麻痹自己，除去刚才一段记忆。

    苏荔读着书，时不时做点笔记，等一章节学完后翻过页回头看，又木着脸把那笔记撕下，团成团丢进垃圾桶。

    注意力不集中，苏荔把笔一撂不学了，在箱子里翻出换洗衣物去洗澡。

    淋浴头喷出的水温度正合适，打湿头发后，她挤出乳液搓成沫往头上抹，揉搓半天没出泡，反而越来越干拉扯头皮。

    什么牌子的洗发露这么难用？

    拿毛巾擦干糊了一脸的泡泡，苏荔定睛一看，好家伙，原来是沐浴露。

    她讪讪地把瓶子放回去，找到洗发露快速洗了一通，结束了沐浴。

    浴室的镜子被水雾模糊了，苏荔一擦镜子，水珠凝聚成柱流下，她找出吹风机给自己吹头发，柔顺蓬松的卷毛在她暴躁胡乱一通折腾下不出意料地爆炸了。

    吹干后又在书桌前挣扎了许久，实在是困得不行，躺在床上一卷被子，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六点闹钟准时响起，苏荔蠕动到床边，光洁白皙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摸索校服，抓到衣服咻地拖进被窝里，像只吃人的怪物。

    一阵窸窣过后，苏荔掀开被子，整晚不安分的睡眠让她的头发翘起，校服上仅有的两颗扣子还系错了。

    洗漱后吃了早饭，出门时看见对面房门紧闭着，不知道陈枝景走了没有。

    还是先担心自己吧，她拍拍脸，晃头将脑子里的想法甩出，尽快下了楼，小刘叔叔已经在等她了。

    去学校的路上学生们结伴而行或独自一人，附近的早餐店纷纷开门迎客，香气扑鼻的蒸气飘出，勾得人口水直流，脚步一转调了方向买下热气腾腾的豆浆和包子。

    校门口的栅栏拉开，因为是周六，学生会的执勤人员没站在门口检查校服和记录迟到。

    苏荔跟随人流进了校。

    保安大爷在保安室外紧盯人群，不放过一个可疑人员。

    迎着保安大爷的目光苏荔朝他乖巧一笑。

    要不是大爷见过她耍滑头的样子，不然真会被苏荔可爱的外表骗过去。

    他哼了一声：“快进去，别在这挡着人。”

    苏荔欢快的声音响起：“大爷早安，那我进去喽。”

    进了A班，教室还比较空，这一群学霸都是踩点来上学的。

    苏荔在位置上坐下，陈枝景的书包已经在了，但不见人影。

    直到早读铃打响才见到他回来。

    苏荔若无其事地打招呼：“早上好。”

    陈枝景也回应她：“早上好。”

    苏荔放心了，看来没有发现异常，那一眼肯定是巧合。

    监考老师抱着一沓卷子进来，考试要开始了。

    周考只作为学生知识掌握程度的摸底考察，跟正式试卷相比减少了题目量，每科各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安排在一天考完，上午三科下午三科。

    座位没有改变，双人桌也没拆开，全靠自觉，A班的同学不屑于作弊，毕竟抄来的成绩骗得过其他人但是骗不过自己。

    第一科便是数学，美名其曰提提神调动脑筋。

    一天六科和数学先上的情况下苏荔还能保持淡定，但——

    让苏荔脑细胞颤抖的不只为不会做题的自己，还因为隔壁的陈枝景在她做到选择第五题时就已经翻了页。

    苏荔两眼一闭，逼迫自己专注在卷子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距离考试结束十五分钟时，A班同学陆续上交了卷子，苏荔才从第一大题的第二问解脱出来。

    铃刚打响，她才写完第二大题的第一小问，苏荔放下笔，教室里空荡荡，只剩她一人。

    A班神话从前只是在脑子里有个模糊的意识，但没清晰的概念，这是她第一次直观感受到A班同学和她的差距。

    “快点交上来，下一科马上开始了。”监考老师催促她，又打趣道：“A班的同学还怕差那几分。”

    苏荔欲哭无泪，老师，您看走眼了，我是混进一堆明珠里的鱼目。

    周考带来的打击实在太大，王夏许卫的安慰没啥作用，更别提苏荔知道江州一中的老师尽职尽责，周末加班改卷，星期一就能知道成绩后，当场晕过去。

    梦游一般，苏荔浑浑噩噩回到家进门却发现玄关多了两双鞋。

    一双是做工讲究的皮鞋，另一双是黑色高跟鞋。

    爸妈回来了！

    苏荔恢复精神，等不及换鞋跑进去。

    曾雅坐在沙发上看文件，干净利落的短发配上职业装，看样子应该是刚从会议桌上下来。

    苏通海穿着西装套着围裙，整个形象不伦不类，在厨房吭哧吭哧和锅碗瓢盆作对，听到女儿回来的动静，关了火跑出去想和女儿来一个爱的抱抱。

    被苏荔嫌弃地推开：“爸，你身上都是油渍。”

    苏通海的心碎了一地，回厨房继续当煮夫。

    她跑向妈妈那里，搂住曾雅的腰，撒娇道：“不是说要去一周吗？”

    “提前完成了几个工作，时间充裕就赶回来了。”曾雅放下手中的工作，回抱苏荔：“还有，你上学这件事想和你当面聊一聊。”

    苏荔垮了脸起身要走，曾雅拉住她。

    “没有反对你继续上学的意思。”曾雅看着苏荔，这是她精心养护了十七年的孩子，从小小一团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这中艰辛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她有时候痛恨自己以前为什么那么要强，在怀孕的时候非要争那口气，工作环境的恶劣导致自己的女儿一出生便得了病。她与苏通海当时不算富裕，却也拼尽全力让苏荔得到最好的治疗，后来行业兴起，生活才逐渐好起来，苏荔的病也得到了控制。

    她对苏荔有愧，欠她一副健康的身体。

    在外面，她是雷厉风行的曾雅，但在家面对女儿，无论如何都拿不出一点谈判桌上的气势。

    她说：“我们承认对你确实过度保护了，但是你上学的前提是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特别是昨天那种情况，你要吓死妈妈了。”

    苏荔收起身上的刺，重新回到曾雅怀里，头卧她腿上，缱绻望向那张比印象中多了很多皱纹的脸，但岁月不败美人，时间在曾雅身上留下的痕迹给她增添了独特的韵味。

    曾雅的表情哀伤，又陷入在从前的回忆中。

    苏荔抹去妈妈眼角的泪：“我保证不会了，那是意外。”

    曾雅握住苏荔的手，把她放在唇上一亲，有意缓解气氛轻松道：“还好有个好心人在，得请吃顿饭跟人家好好道谢。”

    苏荔坐起来，目光闪躲：“不好吧，这么突然。”

    “人家都答应了。”

    苏荔裂开了，目瞪口呆：“什么时候？”

    曾雅依偎着女儿：“就昨天晚上，妈妈说请他吃饭，他同意了。”

    接下来的事情不受苏荔控制，她亲眼看着她妈换下工作服，精心打扮一番敲了对家的门。

    她都不知道她妈从哪得来的消息，短短几句话连对方住哪都知道了。

    眼看着门开了，苏荔屏住呼吸，门后出现一张中年女性亲切的脸庞，微微上扬的眉梢透露出自信和坚定。

    苏荔标准微笑问：“陈枝景在家吗？”

    女人摇摇头：“他还没回来，要不你们进来等？”

    苏荔松了一口气，向妈妈挑眉。

    不在我也没办法了。

    她刚想回绝对方的好意，却听见那女士半疑惑半确信问道：“曾雅？”

    曾雅讶异，显然没想到对方认识自己，再仔细一看她的脸，试探道：“素文？”

    素文一拍手：“对！真的是你啊，哎呀好久没见了，没想到在这遇见！”

    两个女人久别重逢抱在一起，脸上满是见到老朋友的喜悦。

    这顿饭是躲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