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苏荔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饭桌上咬着筷子发呆了。
顶上的珐琅彩全铜吊灯光透玻璃均匀明亮，手绘图案淡雅，凹凸有致，照亮餐厅。
苏通海为了装腔调买的大理石圆转盘餐桌此刻发挥了作用，完全容纳下了两家六人，挤一挤说不定还能坐下几个。
他知道曾雅和素文是老友后，马不停蹄地定了食材送来，非要露一手厨艺，在厨房忙碌了几个小时。
菜上齐后，苏通海解下围裙入坐，先给素文一家倒上红酒。
这酒是他托一位法国朋友带回来，存在自家酒窖舍不得喝，今天难得有贵客，让小刘回别墅取了一趟。
苏通海拿起陈枝景的杯子时才想起他还是个未成年，耍帅瓶口一转一放，重新拿起瓶果汁饮料，动作行云流水。
“未成年喝这个。”苏通海情绪高涨，像喝了假酒：“荔荔杯子给爸爸，爸爸帮你倒。”
“我自己来。”
苏荔把饮料接过，给自己和陈枝景都倒了一杯，抿了口垫垫肚子，乖乖等着她妈发话开吃。
曾雅也给杯子倒上红酒起身郑重介绍。
她举杯对着素文：“这是我高中时候的朋友素文和陈仁华。”
然后再转向苏通海：“这是我丈夫苏通海。”
素文和陈仁华站起身，跟苏通海握手：“你好你好。”
苏通海摇了两下，亢奋道：“坐呀，坐，别客气，快尝尝我的手艺，咱们边吃边唠。”
一桌人碰了杯，聚餐正式开始。
素文紧挨陈仁华坐在曾雅身边感慨：“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根本没变化，没想到连女儿都这么大了。”
苏荔舀了勺豆腐正吃下，听到自己的名字嚼都没嚼咽下，咕咚吞咽声异常明显。
她被烫的眼角沁出泪，刚好有人把杯子递到手边，接过后一口气喝下半杯，口中的灼痛感消减了一些。
她捂着嘴闷闷道：“谢谢。”
陈枝景抽了张纸给她，再得到了一句谢谢。
曾雅看着两个孩子互动，想起前事玩笑说：“想你俩高中时就是我们班著名的班对，现在一看，果然不负众望走到了最后。”
素文娇嗔看了陈仁华一眼。
两个男人也是一见如故，喝高了开始谈天阔地，你吹牛我装逼谁也不让谁。
她靠近曾雅小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德行，还好我手段高明把他吃得死死的。”
曾雅闻之欣然一笑，又想起件趣事：“诶，高中时咱俩还说要给孩子定娃娃亲呢，但我走之后都没怎么联系，这事也就没提，现在不就巧了。”
曾雅往两个孩子的方向甩了一眼。
“妈！”苏荔闹了个大脸红，大声制止。
她用余光偷偷往陈枝景那看，发现他非常淡定，被搅乱心思的好像只有她自己。
“哈哈哈，小荔没事，你妈开玩笑呢，都是年轻时说的幼稚话，不作数。”素文笑道，她看苏荔喜欢得紧，问：“小荔现在和枝景在同个班呢？”
“嗯。”苏荔把头从碗中挖出来点头。
“哎呦，小荔不仅长得漂亮学习也好，真是和你妈年轻时一模一样。”素文拉过苏荔的手抚摸，开始爆料：“你妈从前可是风靡全校的人物，好多人追呢，但你妈当时一心扑在学习上，全给拒绝了，击碎了好多男人的心。”
“从前的破事还要拿出来打趣我。”曾雅轻轻锤在素文胳膊上：“光说我们了，枝景呢？聪明才智也该是遗传了你吧。”
“那不是，好歹是我儿子，马马虎虎，年段第一。”
曾雅这次是用了点力气：“逗我呢，第一还叫马马虎虎？”
说到自己的儿子，素文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炫耀：“小荔不也在A班，也差不到哪里去。”
“那也不是，我们对她倒是没什么要求，是她自己比较喜欢学习，就是偏科严重，A班也是花钱……”曾雅止住话头。
大概是想起苏荔不大喜欢提这个，她瞄着苏荔注意她的反应。
苏荔无事般地叨了块鸡翅放进碗里。
曾雅呼了口气。
素文察觉她的兴致跌了许多，提议道：“要不然让枝景给补补课？反正都住这么近，免费家教不要白不要。”
“多不好意思，昨天枝景才帮了忙，之后还要麻烦他。”
“你跟我客气啥，当年在学校不也是互帮互助，再说这不是有缘份嘛，你先别着急拒绝，问问孩子们怎么想。”素文使劲朝陈枝景使眼色。
陈枝景早就吃完了，安静坐着看苏荔吃饭，越发觉得她和焦糖很像，特别是咀嚼时非常认真，像是在完成什么大事一样。
“我没意见。”他说。
就算他妈不暗示，他也会答应。
苏荔表面上在跟鸡翅搏斗，心里已经炸开了二脚踢，心惴惴，莫名有点害怕，但她来不及搞清楚为什么，就听见陈枝景的回答。
苏荔手中的筷子啪嗒掉在地上，整个人僵了。
陈枝景撇过脸，笑了一下。
怎么会有人连震惊的表情都和焦糖一模一样。
“那就这么定了！”全桌上最高兴的就数素文了，她一拍即定：“那从下周开始。”
其乐融融的聚餐结束，两个女人嫌弃抛弃喝得不省人事的两个男人，手拉手好朋友地一起睡觉八卦去了。
苏荔看了眼还躺在沙发上的苏通海与陈仁华，犹豫道：“真的不管他们了吗？”
陈枝景看都没看：“喝醉了不许进门是我家规矩。”
苏荔咂舌，素文不愧是能把陈仁华拿捏得死死的。
她和陈枝景道别后给两个已婚男人各拿了条毯子盖上，这是她能给的最后的温柔了。
周末很快过去。
周一早上，苏荔下了车正要进校门，面前突然飞过一人，带起迅猛快速的风，将她的头发吹起。
随着这一人的动作，身边的同学纷纷开始跑起来，跟洪水般涌入进校。
还有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许卫来了！”
苏荔不明所以站在原地，微缩肩膀。
有几个慌不择路差点撞到她，幸好她反应快。
几秒钟后，原本热闹的校门口冷清许多，只留几个淡定悠闲的学生，还有个别处在懵逼中。
苏荔就是其中一员。
她锁起眉头，想不通地四处张望，就听见后面传来幽幽声音。
“苏荔，你怎么还在这？”
怨气极大。
苏荔以为自己被厉鬼索命，吓一跳回头看，许卫那张半死不活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许卫？”苏荔想刚刚有人喊许卫真不是自己幻听：“这是怎么回事？人一下全跑了。”
许卫皮笑肉不笑，呵呵一声不作回答，四肢无力地走了。
苏荔挠头，也跟在他身后进去。
这个疑问一直困扰着苏荔直到早读结束。
她实在忍不住，问旁边的陈枝景。
陈枝景轻嗤一声：“你去问他。”
没等苏荔开口，前座的王夏直接笑弯了腰，她侧过身，手在苏荔桌子上直拍，面对许卫发出无情嘲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极具杀伤力，能攻破人的精神防线。
许卫恼羞成怒：“我跟你拼了！！！”
两人打打闹闹，苏荔看得起劲。
王夏抢占上风一把钳住许卫，她擦了一把笑出来的泪威胁：“快说。”
许卫憋屈求饶，被王夏放开后不情不愿道：“那个……我天天踩点上学，今天难得起早了一次，结果有个牲口一看见我以为自己快迟到了，拔腿就跑，拉都拉不住。”
他觉得丢脸，闷着憋了半晌，又愤愤道：“他自己跑也就算了，喊什么许卫来了，太过分了！”
听完前因后果的苏荔也加入了无情的嘲笑大军。
石弛刚打球回来，一进门就见到笑得欢快的苏荔。
一个靠关系进来的关系户，真当自己是A班人了？脸皮真厚。
他听着笑声着实不爽，嘲讽道：“笑得这么开心，是知道自己考得很好？”
他单手转球，握住停下后，毫无预兆地往苏荔那使劲砸。
直朝苏荔面门，充满恶意的力道能把她砸出鼻血破相。
幸好陈枝景伸手拦下。
球在手上还有点冲击力，将他的手往后推了推，离苏荔的脸只有几厘米。
苏荔收起笑容，起身和石弛对视，上次她没和石弛正面对峙，这次他又主动找上来了。
并且更加过分。
苏荔虽然没有石弛高，但好歹也有一米六八，气势上和石弛差不了多少。
“我哪里惹到你了吗？”
石弛难道还会怕她。
他拿下陈枝景生气反扔回来的球，开口道：“你不是惹到我了，你是抢占了其他同学的资源，B班的人挤破头都想进的A班，让你个五百开外的这么轻松进了，当我们A班是收破烂的？”
苏荔咬唇理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也没继续开口，她相信大部分同学都有这个想法，即使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有过不平衡。
但这话虽然真却实在刺耳。
“石弛，这不是你拿球砸苏荔的理由！”王夏听不过去，便去推他，被反推回去。
她踉跄几步，被许卫扶住。
“别假惺惺的，王夏。”石弛像吃了火药无差别攻击：“表面上和新同学玩得很好，其实心里巴不得我骂她吧。”
“你说什么？”王夏没想到石弛会这么说，一脸不可置信。
石弛故意继续说：“你很嫉妒吧，嫉妒人家命好，没有个扇巴掌不让你上学的妈。”
王夏被这话当场刺中内心，怔在原地。
石弛说得没错，她妈确实扇过她巴掌，别人的家长都会为自己孩子的优异成绩感到自豪，但她妈不是。
她恍惚间听见催命的话语：“女孩子书读这么好有什么用？还不如赶紧工作赚钱给你哥攒彩礼。”
那是她第一次不愿再听她妈的话，想要反抗却被恶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她妈没管跌坐在地满身脏污的自己，嫌恶看了一眼啐了句白眼狼匆匆离开了，因为那天是她哥带女朋友回来的日子，她妈要赶回去做饭。
不为启齿的秘密被公之于众，遮羞布被扯开，王夏下意识捂住好似还隐隐作痛的左脸，脸上血色尽褪。
他是怎么知道的？被看见了？因为在离校门口不远处，所以碰巧撞见了是吗？
王夏的世界在旋转，她妈和她哥扭曲恐怖的脸在她面前不断显现，像是要把她拖进地狱共沉沦的恶鬼。
“草！！你特么说什么呢？”
许卫骂了一句，抡起拳头重重砸在石弛脸上，扑向石弛扭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