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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君子之志(一)

    没几日,茶楼瓦市尽讨论着廷试的文章。

    传得最盛的是林语详的文赋,和文思隽的诗,都争着下注押宝,此二人谁是状头。

    林语详的赋自然写得极好,辞藻华丽、锦绣非凡,又别具深意。

    他五岁通文辞,七岁能诗,十三岁一篇《秋水赋》已是名动天下了。

    本来可以参加童子试,但他的师长以为童子试出身太低,历来只有陆之箴表现过于优异,授予了上等进士及第,往后规矩日渐严格,凡童子试者,即便考了上等,也只能授予进士出身了。

    师长认为林语详才华盖世、不该居此名分,便建议他应试科举,即便与天下学子角逐,他亦相信爱徒有把握夺得头魁。

    可见林语详自小便秀出班行。

    再加上殿试首重文赋,次诗歌,其后才是时论。

    因此押宝林语详状元及第的人更多,殿试还未发榜,已经有人传闻状头非林语详莫属了。

    更有达官显贵频频遣人使至官驿,请林语详过府宴饮,争相把女儿婚配给他。

    “我看状头说是林怀睿还尚早,文公子的诗歌颂太平、弘扬清政,显然更为讨巧,再加上他文赋也不差,又是宰执公子,颇了解廷试考官及陛下的喜好,更能对症下药,只怕东华门唱第名之时,还将出人意表。”杨名立评价。

    余德水请了几人在城西的芳华楼小饮,也招来了他最心爱的江瑟瑟娘子,和几位伶人弹琴唱曲儿,红袖添香。

    李诚道:“这两人谁夺了榜头,光从文章上看皆令人心服口服,只是今年省试及廷试考题相差极大,省试尚有几道时政的题,廷试却全是考文赋了,也不知,是否符合官家的心意。”

    杨名立闻言,摇摇头笑笑,喝了一口小酒道:

    “笃行兄,自贞和年起,科举皆以文魁取士了,从‘贞和’二字便可看得出来,只怕陛下但求破庆隆党人之论,持平用中、调一天下,考官哪里还敢点时政的题,只是清谈和稀泥罢了!你廷试文章从‘水几于道’,都能扯到市舶司的‘抽解’及‘博买’之弊端,只怕有些偏题了。”

    李诚搁在席上的手微微拢了拢拳,慷慨激昂:“国朝士子,应以心怀苍生为己任,正如孟子所言:‘乐以天下,忧以天下。’”

    “我本是两浙路士人,两浙路漕运兴旺,且有杭州、明州两大市舶港口,虽艺祖⑴改有唐以来州郡兼领,为本朝漕臣兼领,已加强朝廷对海运的控制,然日渐久远,偏离其道,早有弊端,市舶税政竟成有心人揽利之工具,以至于海边民役不堪重负!我若不为此发声,枉为读书人,也枉考取了这一身功名!”

    王洵乐看着李诚,心生敬佩,点头赞同。

    杨名立注意到她的举动,又说:“质明贤弟,也是把诗赋策论写成了时政的题?”

    “我这贤弟,就算偏题了,也写得极好,他写的是我们洪州窑作市易经济,这个原先是有个故事的,并非纸上谈兵!”

    余德水被江瑟瑟娘子喂了几口酒,脸红红的,大着舌头抢话道。

    “当年洪州几家窑作为了争夺‘洪州第一窑’的名头,偷奸耍滑、不择手段相竞,败坏了我洪州青窑自东汉以来千年的好名声,知州和通判两位大僚来州学讲学,贤弟给想了一招,即给窑作发引子……”

    “嗝……古来窑作皆是官监民烧,他们窑商拿了引子,是提供瓷器,还是提供釉药,亦或者灰胎都好,总之,谁提供得多,拿的引子就多,水路上流通得就越多。”

    “这几家窑商原先为了抢得先机,啥都做,啥都争,又啥都做不好,这会儿为了引子,竟懂得扬长避短,发挥所长了。”

    “一下子东家提供釉药,西家提供灰胎,第三家技艺最好,又把他们的好料子烧制到一起,诶,鼎鼎有名的洪州青瓷的名声又回来了,并沿着水路畅销,终是有底气和你们两浙路的那……那什么,章窑还是哥窑搏一搏。贤弟管这个方法叫……叫什么来着?”

    余德水看向王洵乐,喝得有些神智不清了。

    王洵乐说道:“共享经济。一点点薄见,令诸位年兄见笑了。”

    余德水举着一根手指头,眼睛被酒气熏红,气声洪亮道:

    “对对,就是这个,连用词都这般新颖!我们知州和通判大僚把贤弟夸得不得了,到现在还在用这套法子管着窑作,甚至推行至其他手工作业!”

    李诚两眼亮晶晶,对王洵乐刮目相看:“质明这法子,听着十分稀奇啊!想不到贤弟年纪轻轻,却如此有见解!”

    王洵乐拱手推脱道:“前人也已方法,并非我独创,拾人牙慧罢了。”

    不过“共享经济”这词,确实是她耳濡目染,从师父口中听过。

    杨名立倒是无所谓他们说了什么,笑得灿烂:“也罢,谁是状头,于我们而言只是看热闹的,还有两日便金殿传胪,待东华门唱第名之后,自然见分晓!”

    他嘴上虽然说得淡薄,心下却颇为得意。

    这两位解元都偏了题,而且庆隆新政之后,朝臣对于时政的题颇为敏感,明明殿试考的是修身养性,他们却偏要紧跟实事,只怕为主司所不喜。

    倘若排名出来了,只怕他们的排名还得降低好几个名次,甚至远落于他身后吧!

    *

    是夜,王洵乐顺道往城西金梁桥畔取师父送的信。

    金梁桥畔之东南,有一家名为“梦蝶庄”的瓦子,是一家文玩店。

    揽尽天下奇珍异宝,不亚于“万姓交易”的相国寺资圣门前的古玩市场。

    然而东家崇道,颇有些古怪,不请长工,也不爱营业,每月朔望之日才开门,若开张,每天只放进九名游客,并且营业九次之后关门一月,名曰“九九归一”。

    店中文玩也不贵,常有一两文的物美价廉小摆件,也有不足百文的前代古董,然东家极为任性,卖东西还得看眼缘,若是瞧不上,千金也不卖。

    这样的小店开在汴京城怎么营生的,盖因东家祖上有产业,且东家祖上颇得道宗皇帝赏识。

    国朝信道,尤其以道宗皇帝最为痴迷,先前不仅祭祀神明、泰山封禅,还在汴京城大兴土木修建了玉清昭应宫,供奉“玉皇”及“圣祖”⑵。

    得知汴京城有这样一家小店,道宗亲御幸游,大为欣喜,赏钱千缗,还御笔提诗,赐“梦蝶庄”飞白体御书,称赞此店有道法之超然。

    而且东家一身傲骨已在文人中出了名儿,成为汴京城特色,这样一家小店,谁人敢捣乱?

    可就是这样一家小店,成为王洵乐与师父通信的“驿站”。

    朔望之日,师父必有来信,只是她须等晚上,人群散去,才可入店领取。

    说起来她的师父易云道长,也是难以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人。

    外人看来,师父已是修道成仙的古人,本事通天,上可测算天命,下可决胜千里,连帝王宰执都争相求见。

    可是在她看来……唔……师父不过是个年轻的女子,与常人无异。

    只是师父的易容术十分了得,且以男装老者行走江湖,极少有人见识她的庐山真面目,与其说神秘,不如说有些“神经质”。

    “神经质”这一词也是师父自评的,她常常自言自语,神神叨叨地说:“我再不把时空之门堵上,再生出许多个平行时空来,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前一次朔日,师父来信,让她留意鹊桥楼,说鹊桥楼乃是一个江湖组织,东家秦纶曾是云隐山弟子,且欠恩于她老人家。

    她若有难解之事,可请鹊桥楼出马,秦纶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帮她给办了。

    若不想暴露身份,可传递盖有云隐山印章的书信,秦纶自会受理;若想亲自会一会秦纶,只需对出《鹊桥仙.纤云弄巧》下半阙词即可。

    那首词是师父留下的暗号,秦纶必奉为上宾,有求必应。

    她现在也没有难解之事,而且与秦纶也不认识,所以仅仅先把此事记下了。

    这次她也给师父还了信,只说了殿试的情况,同时新收了师父的来信。

    师父说她人已至会宁府⑶。

    云隐山位于北朝幽州地界,一直以来师父多在幽州和北朝都城大定府⑷活动,如今跑这么远?

    师父说女真部族出了一个强人,一下子征服了十八个草原部落,此为大不妙啊,她得先去看看,别后来又演变成了“靖康之耻”!

    师父总是叽里咕噜的,说着很多难懂的话。

    不过“靖康之耻”她倒是耳熟,常听师父提起。

    说的是一个话本里的故事,一个王朝的覆灭,二帝被俘北狩,宗室三千余人受辱,国朝妇女二十余万人沦为娼奴,非常之惨烈。

    她不是很能理解,师父这些年为何一直关注女真人,和蒙兀室韦族的动向。

    然而蒙兀室韦族⑸,在师父带着她游走草原之前,她听都没听说过。

    这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草原小部族,前身更是李唐王朝的属臣,专门为皇室放牧养马的。

    而女真族虽然强大,也尽在北朝的管辖范围内,最大部落的族长,也不过是一方小小的节度使而已,也不知师父为何如此担心。

    如今天下,划分于唐末版图。

    中原经五代战乱之后,被大颍所统一,北方则尽落入昭国手里。

    昭国为唐末军阀战乱之时,游牧的契丹人趁机割据北方广袤疆土,而建立起来的政权。

    昭国皇室虽为契丹人,却自称黄帝后裔,亦为华夏子孙,且祖辈曾与汉朝公主和亲,流有汉人的血统,一直以来与南廷争夺正朔,自认为是继大唐之后华夏唯一正统。

    为此,昭国皇室不惜把国姓也改为汉姓的“刘氏”,且实行南北面官制,南面官完全汉化,仿照汉唐风俗制度学得有模有样。

    可惜,南朝汉人,以及北方的一部分汉人对他们都十分不认可,还曾写文讥讽他们为叛变的契丹人、沐猴而冠之类等等。

    甚至百余年过去了,仍有许多汉人称他们为“契丹国”,而不肯称为“大昭国”。

    不过北昭保持唐制及风俗倒是比南廷完好。

    北昭至今依然保留三省六部制官职体系,冗官自然没有南廷这么多了;藩镇势力虽然被削弱了,但北人尚武,这一点和强盛时期的李唐王朝倒是挺像,军队的调动能力极强,光这点就比崇文抑武的大颍好太多了。

    而且北人汉化程度极高,那里还有不少的汉民族人口。

    皇室既然自称是黄帝汉室后裔,且不管真假,自然推崇汉文化的,又夹杂着游牧民族的自/由开化,北朝的风气十分开明,连太后下嫁朝宰都可默许,皇帝还顺道认了朝宰为“相父”,并“以父事之”。

    除了北朝,大颍西南方向还有大理、吐蕃等政权,再往上,西北方向还有黄头回纥、高昌回纥,以及党项族建立起来的西周国政权等等。

    可谓外强环伺,夷狄临立,哪里容得了大颍有一丝一毫懈怠!

    她的父亲出自北朝幽州,祖上为太原王氏,东汉以来家族兴盛了几百年,更是成为隋唐的五姓七望名门之一。

    唐末黄巢之乱,杀门阀,王氏家族也随之败落,五代战乱之时,王氏遗脉多数渡江南迁,她的高祖父却选择在幽州落脚。

    一是幽州已归入契丹地界,相对于战乱的中原,算得上偏安一隅,且幽州离太原更近。

    高祖父本想着等时局平定,重迁回太原祖籍,却不想,这一次的北迁,便没有回头之路。

    五代朝代更迭频繁,战乱不休,王家也逐渐在幽州扎根。

    依托于旧时门阀的底气,以及契丹政权对汉族士人的拉拢,王家子嗣也开始在北朝出将入相,渐成幽州的一方勋贵。

    几代人之后,对于是否迁回中原祖籍,王家子嗣产生了分歧,并相互掣肘。

    即便一母同胞所出,同为嫡子的父亲与长兄大伯,两人的想法也截然不同。

    大伯更倾向于寓居北朝,父亲则诚愿遵从祖志,回归中原。

    父亲十五岁之时,听从家里安排,已考取北朝进士,他却不急于仕宦,而是选择周游列国、求学中原。

    后于大颍结识了当时仅为文安郡王的当今陛下,两人志趣相投,交情颇深。

    陛下登基之后,文太后临朝称制,天子孤掌难鸣,屡屡召唤父亲,父亲几番思量之后,决定归明南朝,也为日后迁回太原早做准备。

    因特殊的成长经历,父亲对于南颍北昭有着同等的感情。

    相较于两国争霸,疆域纷争,他则更倾向于两国互通商贸、互利共赢,并穷极一生为天下百姓谋寻和平福祉。

    他的新政全为着复兴中原,纲纪四方,各国互通有无、繁荣共享、为民谋利之本心,可惜中道而废。

    她曾未解父亲之志,何苦如此费力不讨好呢?

    只是许多年后,当夷蛮入侵,山河破碎,文明遭遇屠戮,华夏临断层之危之时,王洵乐才逐渐明白了父亲和师父的心志。

    并为此践行孔孟圣人君子之志——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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