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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红园梦录(三)

    陆之箴行礼推脱:“母亲,孩儿……孩儿刚右迁台谏院,万事生疏,需以公务为主,婚姻亲事……实在抽不开手,也不好冷落了新妇,恳求再缓缓!”

    陆谨言啧啧两声,弯眼笑道:“你怕甚么?女人又不是老虎,结个婚给你躲成这样!”

    种氏亦嗔怪:“缓缓又缓缓,还能缓到何时?母亲也不逼你,只是以你如今年纪也该好好留意小娘子了,再晚两年啊,好女郎都让人给挑走了!这可是你嫂嫂,走了多少场宴会,才给你相中的,又求来的画像,其中不乏东京闺阁佼佼者,你先看看如何?”

    “我也帮你瞧瞧!”陆谨言抢来画卷。

    “嚯,这几个闺阁女子,可真不错啊,容貌才名俱佳!咦,连嘉宁郡主也在列!”

    陆谨言称奇,“嘉宁郡主文语然女公子可是已故前枢密使,进爵英国公、追谥‘忠献’的文引鸿相公的孤女啊!”

    “不仅容貌长得极好,才气更是出挑,且文忠献公清流的声名远播,郡主自十四岁起求亲的人几乎踏破门槛,可她不看出身门第,只肯以才华挑郎婿,以诗赋测退了不少人,可苦恼了她的五叔父文引博相公。如今,她也肯答应么?”

    沈氏点点头,神情既欣慰又得意。

    “她居然也能答应?是她本人答应,还是……莫不是宰相夫人郑大娘子私下同意的吧?眼瞧着嘉宁郡主已年满十七了,还未许配人家,言官多有弹劾,只说文相公对长兄留下来的孤女太过刻薄,郑大娘子多少有些着急……”

    沈氏笑着说道:“文相公对这位侄女儿视如己出,婚姻亲事一向尊重,绝不强迫。若非本人首肯,绝无可能出现在画卷之上。也不瞧瞧我们五郎是谁,东京城可没有比五郎更优秀的世家公子!”

    “那倒也是!”

    陆之箴听着她们三言两语,仿佛就要把他的亲事给定了,十分头疼,再次推脱:“娘亲,孩儿今日刚辞了大理寺同僚,晚间还有宴,便先行告辞了!”

    说完,脚底抹油似的,赶紧快步走出庭院。

    陆谨言喊他:“嗳,五郎,你瞧瞧画再走呀!”

    种氏和沈氏对视一眼,叹息摇摇头:“箴儿还是这般抵触,说到底还是不肯将就,早年他与惠娘的亲事,小时候就订好了,他与惠娘青梅竹马,倒也没说什么,但我看出来他心底还是不情愿,只是不好推脱。”

    “如今婚约解除了,他随着年岁增长,心性愈加独立,只怕不肯轻易就范,也不知他喜欢什么样儿的,唉……”

    “娘,给五郎相媳妇,可不能挑那些呆的、傻的,若只是知书达礼、墨守成规的也不成。别看五郎闷,他只喜欢才思敏捷,见地超脱的,比如……这嘉宁郡主我瞧着不错,应当能收一收五郎的心思!”

    陆谨言观摩美人的画像,越看越满意,信誓旦旦。

    种氏剜了她一眼,并不太当真,只说道:“这嘉宁郡主虽好,可齐大非偶啊。你们翁翁(祖父)不喜欢党争,而文氏向来为党争漩涡,绝非良配。”

    “娘,我听说嘉宁郡主五岁入了女学,如今十七岁已授学正,掌执行学规,考校训导,她饱读诗书,一手婉约词写得极好,她可不是一般人!”

    顿了顿,陆谨言又说道,“文氏五房,不管其他几房如何,长房文忠献公一支皆算得上清流!不说文忠献公当年齿少气锐,二十几岁的年纪,便敢以己之力驳斥主和南迁的执政大臣,亲自陪伴道宗皇帝御驾亲征,并以微胜之势签订《澶城之盟》,保全了社稷。”

    “他的两个儿子后来都是进士出身,在本朝抑武崇文情况下,却能按他的意志投笔从戎,领西路军屡战大捷,最后更是与西周国作战时尽忠而亡,可见皆是心系国家,不慕名利之辈。”

    “如今长房文忠献公一支只剩下英国夫人协伴一名养子文定松文指挥使和嘉宁郡主了,且英国夫人信佛,一家子早就退出党争之流。五房那一支虽在朝中风起云涌,与长房这一支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氏也点点头。

    可种氏仍是叹息:“话虽如此,然而他们姓文,且文忠献公生前曾主导贞和一二年的去新更化……”

    种氏想了想,毕竟涉及朝堂之事,终是欲言又止。

    不过,种氏心里仍是忧虑的。

    当年庆隆新政失败,王君翰罢相之后,文太后临时提拔枢密使文引鸿为门下侍中,地位超迁为首相,主导了一系列的去除“庆隆新政”的更化。

    他们的手段十分果决,对新政斩草除根,一律恢复旧制,不顾一些中立大臣保留部分新政的倡议,好的坏的一律剔除,且油盐不进。

    据说文引鸿对新政极其厌恶,他常任西府(枢密院)要职,且多次出征边关,见识过许多新政对百姓的祸害,他也曾一度上疏君主及写信劝告王君翰。

    可王君翰一意孤行,新党众人还编词写诗对他极尽讥讽,此后,他对新政三缄其口。

    直至,庆隆十年,新党挑起的西伐党项族的战役失败,边关损失大量的兵将及后勤民夫。

    苦心经营边关防御二十多年的文引鸿气极怒骂王君翰等人为“沽名钓国、祸害纲常”的第一大奸臣,甚至敢直呼天子“受人蛊惑,实乃昏聩”,并扛旗了反对新政的大旗!

    至此,新旧两党的矛盾再无法调和。

    文引鸿虽是清流之臣,对国朝有极大贡献,可因其性格刚烈果决,嫉恶如仇,行事也未免有些激进。

    贞和更化虽然肃清了朝堂,然而也把朝廷搞成了一言堂,连中立党大臣都不敢稍加点评。

    表面上看,更化之后的朝廷政清人和,实则,又恢复了一些旧制弊端,且连新政有起色之处也全然去掉了。

    太公陆巡私下里都曾评价:“更化,实乃不分利害的倒退!”

    在太公陆巡看来,文引鸿与王君翰,皆走了两种极端,功与过相当。

    且文引鸿对新政大臣几近排除异己的罢黜,也惹人非议,如此行事,实则加速了新旧两党的矛盾。

    如今旧党在朝,新党在野,两者积怨已久,朝廷与朝野产生极大的割裂,难道,不也埋下新的党争祸端?

    若非贞和二年,文引鸿突然旧疾复发,辞去相位,回归枢密院,未几,溘然长逝,更化才有所缓解,否则只怕割裂仍加剧。

    而嘉宁郡主为文引鸿之女,才华不俗,有不栉进士、女主英杰之称,只怕性格也非淑静啊!

    种氏思虑罢,只说道:“而且如今嘉宁郡主还受着她的五叔父文引博相公的庇护,若与他们结为姻亲,免不了党争的牵扯。”

    “娘,姻亲全靠缘分,是福是祸,全看自己的造化!依我对五郎的了解,你可不能拿仅仅是贤淑贞静,花瓶似的女子打发他,那他当真一心只奔赴在公事上了。放眼全京城,只怕唯有嘉宁郡主的心性和才气,才可能吸引他。”

    “要不这样吧,不日,宫里赐新科进士闻喜宴,本朝默认仕女参与,也有暗中择婿的,我也将随贵妃娘子入琼林苑侍宴,便帮五郎瞧瞧各家女公子,顺便会一会这位嘉宁郡主?”

    “如此,也好……”

    *

    廷试当日阴天,无风无雨无艳阳,这样舒爽的天气很适合考试。

    廷试场所置于崇政殿外广场,三百多名贡士手持前几日书铺及吏部签注的进士号,等着传唤一一验身进殿。

    这验身一关乃是王洵乐最担心的了。

    不过她也做了准备,往年殿试验身不似省试那般严格,盖因廷试不再黜落,过了省试便已经是礼部正奏名的贡士了,离登科及第成为进士也不过一步之遥。

    朝廷对贡士多有礼遇,不至于仍像省试那般严查,运气好的,只验了白号,甚至不曾搜身便放进去了。

    而且廷试当场禁军班直列阵环视,主司严守于廊庑之下,陛下及大臣坐于殿中监考,谁敢作弊?

    稍有脑子的也不至于此时作弊,因此查得便没有这么严格了。

    王洵乐一早起来吹了冷风,使鼻音稍重些,也穿得厚,倘若搜身严格她便假以风寒蒙混过关。

    而且,徐衡虽年有十七,但她的实际生辰在八月十六,仔细算起来她也才二八年华。

    身体尚未发育成熟,以布条裹得厚些,便察觉不了了。

    本以为万事妥当,没想到在传号验身之时,赫然瞧见了陆之箴坐镇于宫门口。

    王洵乐心跳如雷,霎时有些六神无主。

    她见识过陆之箴的手腕,本已避如蛇蝎,没想到在她最紧张的环节居然还能碰到他!

    而陆之箴显然有意为之,他摆着椅子,置着香茶,坐在那里很久了,双目神足,一个个地看着贡士过堂。

    到了王洵乐,她余光偷偷瞥了陆之箴一眼,也不敢正视,但她清楚,陆之箴此时正盯着她。

    中官验号之后,果然没有仔细搜查,只是让她平举双手,前后转身,上下搜索一番,又让她摘帽脱履,查无异常,便打算让她过去了。

    陆之箴却走了过来。

    王洵乐双眼睁得老大,心都要跳出喉咙口。

    他到她近前,那身量高得愈加明显了,足足比她高了大半个头,而且喜笑不形于色的模样,也给了她极强的压迫感。

    “为何穿得这么厚?把鹤氅脱了,仔细搜查再进去!”

    王洵乐手心都冒出汗来了,眼眸微转,而后垂下眼帘,稳了稳心神,表现得极为顺从地解开外氅。

    微风拂过,她猛然打了一个喷嚏,直直喷到他身上。

    “抱歉,小生……小生失礼了,这两日偶感风寒,有些畏冷,便穿得厚一些……阿嗤、阿嗤……”

    说着又连打了几个喷嚏,直把搜身的宦官吓退几步。

    然而,陆之箴雷打不动,即便她可能弄脏了他的衣服,他也依然负着手屹立于她跟前,处惊不变。

    微垂眼眸,如雪山上的一抹松,坚定而威严,令她无所遁形。

    王洵乐真是没办法,咬牙自认倒霉,只能假装听话地把鹤氅脱了。

    那中官接走了她的鹤氅再搜查一遍,另一名中官正欲上前搜她的身时,王洵乐赶忙上下搜索自行检查,一边抖着口齿,假装寒冷赔笑着:

    “小……小人身上再无长物了,量小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也不敢在廷试舞弊呀!”

    而宫门口另一位坐镇的绯衣官员也起身,朝陆之箴拱手示意。

    陆之箴瞧了一眼,只好作罢,转身走回去了。

    毕竟殿前令人脱衣袒露,也属犯冲了天颜,陛下又如此尊士礼,他总该有分寸。

    而且他有些狗拿耗子了。

    如今他已是台院的长官,原先大理寺查的舞弊案即将落幕,已交给后人处理,只是这案子得有始有终。

    当初大理寺缉拿了一百多名书生,查获黜落舞弊者三十余人,其余人等安然放回,除了罢殿试的刘石坚等人,尚有五六人登科。

    陛下准了他的奏请,允许他以监考官身份陪同,守着殿试这一关,倘若殿试也安然无恙、举察公平,本案才算真正完结。

    他守着最后这一关,但也该见好就收。

    王洵乐松了一口气,等穿回鹤氅,故作镇定地从中官手中收回白号,通过殿门口,她才发觉她后背已湿透。

    殿试很隆重,侍从以上文官坐镇堂下,然而令王洵乐惊奇的是,皇帝居然不在,至少没看到随侍中官及皇帝的仪仗。

    她的心沉了两沉,倘若皇帝不在,只说明此番殿试不受重视。

    果然,考官报了考题,一赋一诗一论为:《君子以厚德载物赋》、《日昃不暇食诗》及《水几于道论》⑴。

    出自《周易》和《道德经》。

    大颍殿试出题多结合时政,如今却只论起品行修养,竟无一题粘合时政,颇有些不痛不痒了,莫非今年仍以诗赋定排名?

    皇帝也不亲临御试了,王洵乐多少有些失望,只怪乎她省试夺了头甲第四名,对皇帝仍心存幻想。

    毕竟她省试文章写得那般犀利,抱着“杀身成仁”的心思,没想到可以高中,她便以为印证了师父的种种猜想。

    只是在文太后和保守派的强力压制下,已是失了一次民心的皇帝,又有多少决心“死灰复燃”,只怕又是“昙花一现,踽踽挣扎”而已。

    只怪乎她想得过于美好。

    殿试结束,她失魂落魄地走出东华门,连余德水之前说了让她等他,她也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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