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渐白，阳光逐渐有了温度，却还是照不透深秋的晨露，散不了刺骨的寒意。
偌大的雪松林内，停着一架马车，挂着的“苏”字牌铜铃在微风的撞击下，懒洋洋般偶尔应和一下，发出清脆的铃声。
倚靠在车厢内季璋眼皮微动，习惯性先活动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声。
“娘子，醒了吗？”任妈妈掀开帘子，探头进来问道。
季璋连忙坐正，扒拉着身上因倚靠在车厢而有了褶皱的衣裳，正想打得哈欠咽了回去，支支吾吾回道：“醒…醒了。”
“那咱们去找郎君吧，”任采莲不由分说，将季璋“请”下了车。
偌大的空地除了她与任采莲，只有守着马匹的马夫。
“其他人呢？”季璋唯一熟悉的人便是苏子瞻，如今却不见踪影，不禁出声问道。
任采莲将装绣品的包袱挎在手弯，伸出小臂扶着季璋，垂眼回道：“郎君瞧娘子睡得香甜，先行前去准备了。”
“啊？”季璋回想起自己刚刚掩耳盗铃的举动，突然感觉自己是个小丑。
她眼光乱飘掩饰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尴尬，忽地看见了悬挂在两人中间的包袱，主动出声道：“任妈妈，我来吧。”
任采莲垂着的头上抬些，将手弯的包袱甩到背上，解释道：“二宝年纪小，这么早还没睡醒。老奴一个人就行，娘子不用担心。”
“…二宝，确实该让小姑娘多睡睡。”季璋这才发现昨天说是自己贴身侍女的小姑娘不在。
两人不再说话，林中一片寂静，只听得见脚步声。
须臾，一道温柔的声音在季璋耳边响起，“二宝不小了，与我年纪相仿。只是前些年受了不少苦，身板才如此矮小。”
是谁在说话？
季璋倏然停下脚步，环视四周，却一无所获。
“怎么了娘子？”任妈妈一脸茫然地看着四处张望的女主人。
“没什么，走吧。”看任采莲的神情，季璋瞬间明白那话只有她听见了。
她是玩家，不是npc，对于这种特殊也见怪不怪，但是消息以及说话人是谁，还需要进一步。
雪松林很大，两人足足走了一刻钟才看见了在墓前忙碌的人影。
褪去昨日的红色锦袍，苏子瞻身着一袭绣着墨竹的灰白色窄袖锦袍，平添几分书卷气。
“灵素，父亲这边还没扫干净。”男人一边指挥，一边拿着笤帚清扫。
小厮听从吩咐，绕到后面，扬起笤帚将残枝落松全部清理干净。
季璋不禁挑眉，这苏子瞻还挺接地气哈！
“郎君，”任妈妈将包袱放在墓碑旁，拿过男人手里的笤帚，“娘子到了。”
“娘子在看什么？”苏子瞻走向出神的季璋，出声问道。
季璋的目光却落在墓碑上，落尾处的几个字格外刺眼。
季璋不可置信道：“苏，轼？”
“嗯。”面对季璋的反常，苏子瞻却没什么反应，温声道：“娘子，可是还没休息好？”
苏轼欸！苏东坡！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家，尽管知道对方只是一个副本npc，季璋内心有些压抑不住的激动。
虽然她在制作的时候，就知道有以历史为基础的副本，但鲜活的人物一比一还原在自己面前，季璋还是有些隐约的成就感。
逆流而上，跨越历史洪河的相逢，怎能不让人兴奋？
看着季璋脸上的雀跃，苏轼似乎很理解，并未产生疑惑。确保她没事之后，自顾自将包袱打开，将绣品拿出来全部放在了墓前，一一摆好，最后将那块布折叠成豆腐小块放在了季璋的面前。
苏子瞻与季璋并立而站，牵着她的手，“噗通”一声跪下。不同的是，季璋的膝盖下有折叠好的包袱巾，苏子瞻硬生生跪在了土里。
“爹爹、姐姐，儿带闰之来请安了。”苏子瞻俯身磕了头。
原来她叫闰之，王闰之。
季璋学着样子也俯下身，虽然不理解爹爹和姐姐这俩词如何放一块儿的，但嘴里依葫芦画瓢道：“闰之来给爹爹和姐姐请安。”
姐姐想来应该是对母亲的称呼，北宋再开放也不至于将父亲和女儿合葬吧。季璋光是想想，就一阵恶寒。
随后，苏子瞻立起身来，顺手将季璋也扶了起来，继续说道：“绣帕、鞋袜都是闰之亲自一点一点缝的，你们放心用，可不准嫌弃。”
说完，两人又磕了个头，苏子瞻伸手拉着季璋站了起来。
数米外，还有一座小一些的砖墓。相较于苏洵夫妻二人的合葬墓，那座砖墓莫名多了些孤寂。
“不用担心，我们以后会好好的。”苏子瞻牵着季璋的手，坚定地站在另一座墓前。
季璋看着墓碑的刻字，只觉眼睛有些发酸。伸手一摸，手上多了些水渍。
她这是哭了吗？
王弗、王闰之，都姓王，难道是一个家族的吗？
疑惑有些多，但却不能随时得到答案。看来还得优化系统助手的解惑能力。
恰逢一阵凉风穿过林间，拂过她的脸颊，仿佛在替闰之擦拭未干的泪痕。
“回吧，”两人在王弗的墓前沉默片刻，苏子瞻压声道，“今日还要和子由夫妻俩用膳。”
“嗯。”
断枝破裂的声音渐愈来愈小直至消失，雪松林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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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
季璋还未站稳，一个小孩冲出来撞进了身旁男人的怀抱。
苏子瞻还未出声，后面跟出来的年轻女子轻声提醒道：“迈弟，切莫坏了规矩。”
苏子瞻低头看着儿子，眼里满是欢喜，嘴里却道：“你珺姐说得对，迈儿日后可不能这么莽撞了。”
“孩儿知道了。”苏迈撇撇嘴，但还是乖巧地松开环抱父亲的手，扭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季璋，一阵委屈：“母亲。”
季璋十分自然伸手，将苏迈揽到自己的身边，轻拍着他的背给予安慰。
一阵恍惚，意识到自己在干嘛，季璋手下一顿。
这压根就不是她一个单身狗会有的举动，季璋忍不住为之咋舌。这原主意识挺强啊，怕之前的那消息也是原主。
“珺儿姐，咱们进去吧。”小插曲结束，苏子瞻招呼着大家走进内门，“你爹爹他们可都在？”
苏珺小碎步跟在季璋身后，牵着苏迈，“爹爹和姐姐都在内堂等着大伯和大娘呢。”
苏迈一脸雀跃，咽了咽口水，打着小报告，“爹爹，我闻到好香的饭菜，二叔今天准备了好吃的！”
苏子瞻伸手摸了摸苏迈的头，宠溺道：“那你今天可要多吃些。”
内堂不远，很快几人便到了目的地。
“闰之！你们可算回来了。”史氏热情地打着招呼。
听见耳熟的声音，结合眼下的情况，季璋推测出对方的身份，奈何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能微笑回应着。
“娘，我去让人上菜。”没有任何人的暗示，苏珺自行去了厨房。无意中，倒是解了季璋装不熟的尴尬。
“兄长，可还顺利？”苏子由听见妻子的声音，紧跟出来问道。
“雪松已经有成林的茂盛之势，咱们可以放心了。”
？人家不是问你的行程顺不顺利吗？季璋有些摸不着头脑。
何曾想，苏子由想要的答案确实是这个，满意地点点头。
季璋内心忍不住自嘲道，果然她只是一介俗人，听不懂历史大家的话。
众人落座后，苏辙继续说道：“日后还得托子安兄长多照顾一些，有人总比没人好。”
“还是你想得周全。”苏子瞻忍不住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十分满意。
前因后果一概不知，季璋听不懂他们的话，转头逗着苏迈身边的小男孩和一位与苏珺年纪相仿的女孩，倒是十分自在。
须臾，苏珺带着下人进了屋，屋内顿时飘香一片。
烤肉？！
这么奢侈吗？
浓郁的烤肉香味占据季璋的所有感官，让她对其他菜品失去了兴趣。
瞧着对面史氏的动作，季璋照猫画虎等俩兄弟动筷后，先给身边的小孩夹菜。
“谢谢娘。”苏迈仰头道谢，苏迟和苏玙也紧跟道：“谢谢大娘。”
几人的声音顿时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季璋有种观众被迫上台表演的窘迫感，“…没事，快吃吧。”
这三小孩儿也太有礼貌了吧，季璋第一次觉得有礼貌的小孩儿也没那么讨喜。
众人目光收回，季璋浑身放松，如愿夹到了烤肉。
肉片金黄，表面泛着一层油光，入口滑嫩，没有过多的佐料，只有羊肉最原始的香味在嘴里爆开。肉片下肚后，嘴里还有些许泛甜。
吃惯烤猪肉的季璋，第一次尝到如此嫩滑却没有一点羊膻味的羊肉，感觉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撞。
奈何对面的史氏过于优雅，季璋也不敢太放肆，除了第一片，剩下的时间也只夹了一片烤肉。
午膳结束，孩子们被各自嬷嬷带了下去，苏子瞻送季璋回屋，一路无言。
“后日，咱们就要启程回京了，”进了院子，苏子瞻突然开口道：“岳丈那边，怕是没法周全礼数了。”
除了七日后的回门，三日后闰之娘家送来的三朝礼也没人接。
季璋不懂这些礼节，心里反倒开心，又少了个事儿，“没事，以郎君为先，想必爹爹和娘亲会理解的。”
面对如此懂事的妻子，苏子瞻心生愧疚，伸手虚抱着季璋，“委屈你了。”
鼻间充斥着男人身上的墨香，浑身僵硬的季璋仿若一尊假人，没有举动，也没有说话。
幸而，苏子瞻很快便松开了季璋，叮嘱道：“你且慢慢收拾，有什么不会的，差任妈妈来寻我便是。”
“嗯。”
二宝瞧见呆站在院中的季璋，放下手里的活儿，跑到她跟前，“娘子，您回来啦！”
男人早已消失不见，季璋猛地一回神，逃似地回了屋，将一脸懵圈的二宝关在门外。
“娘子？您没事吧？”
屋内闷闷传来，“没事，让我一个人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