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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心剜肉

    裴镜渊叫一边战战兢兢用袖子不断擦汗的文官们先把国子监的学子带回去。他抬头仰看张府大门。张意之虽然受了一棍子却走得很快,他刚迈进去就已经不见了她踪迹。在门口一边站着一个小从,呆头呆脑的,老实巴交对他说:“长公子说他在书房静候裴大人。”

    裴镜渊站住脚向东边书房方向看了一眼,今天太阳不好,雾蒙蒙地发热发闷。

    他已经做好了被兴师问罪的准备,却不想左脚刚跨进张意之书房的门就被推着按压在了墙上。

    墨香四合笼罩玉顶,缓风瑟瑟而竹声萧萧。

    他一偏头,锋利的小刀差一丝毫压在他的脖颈上。

    指法准确,偏一点就能直插脉动。

    他正过头,张意之大拇指摁着刀背,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控制着力道,没有立刻伤着自己,却也做好了将自己一刀致命的准备。她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像是等着自己先开口。

    她已经将朝服褪去挂在五六步开外的衣架上,里面空荡荡的白衣裳袖口被鲜血浸染,晕染开一大片。袖口柔软地轻抚他的脸侧,微微有血腥味。

    那是自己亲自送给她的刀子,有一天却压在了自己脖子上。

    她恍然不在乎,只盯着自己,他听她轻声道:“利用我啊,裴大人?”

    明明比自己矮一头,气势却丝毫不虚损。裴镜渊在那一瞬间感受到杀意,她是真的不会对自己手下留情,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反而轻轻笑了起来。

    “李老师死,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吗?”这句话凉薄之极,裴镜渊并不怀疑,如果自己此刻承认,绝不会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后背紧紧贴在门镂上,精致的花纹化为刀刃,有点隔肉。

    他伸出两指,微微推离了一点反射着寒光的小刀。

    “不是。不过,”他话锋一转,“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我所做的一切,都也不过是李先生的授意。”

    他垂下眉眼,眼波微动,笑不达眼底,冷意更甚。

    “而如果你要为我现在的利用恼怒,那倒也大可不必……”

    “我利用你,你亦曾反咬我,我们这是平局。”裴镜渊完全没有小命被人攥在手心的窘迫,相反他还能淡定从容笑出来。他突然伸手,把张意之的垂顺袖子卷起来一块,露出了她的一截手腕。张意之目光随着他的动作也落在自己的袖子上,听他缓缓说完,又见他出格的动作,良久松开紧皱的眉头,收起刀后退一步跟他拉开了距离。

    门口柔和的光落在她的脸侧,他倚靠在门后的阴影里,微微挑眉。

    张意之将刀缠在手腕,双袖交叠,如雪覆,面冷,微微提高声音:“裴大人觉得,我喜欢背地里被算计,说是与你斗来斗去,实则压根没有选择的余地,然后有一天顺势告诉我被平局么?”

    她伸出食指指着裴镜渊的鼻头,这本是一个挑衅且无礼的举动,可她横眉冷目,两人都无暇顾及这些,她厉声:“你要逼着我反,为什么?!”

    “是……”裴镜渊喉结微滚刚说了一个字,张意之猛地打断了他,“不要说这也是老师的意思,不要拿贤者当你污浊的挡箭牌。”

    裴镜渊眉心一跳。

    外面低风扫落叶,卷着石块在地上翻滚,砸到门上。

    说完这句话两人似乎一时间都冷静下来。

    裴镜渊顿住嘴里的话,因为太快险些咬了自己舌头,可他骤然听见‘贤者’与‘污浊’,内心由戏谑与狂喜变得僵硬冷硬,他如响钟罩头,半天才发觉自己脊梁冷僵了。

    张意之一闭眼,内心狂跳,她脱口而出,污浊本不是她的意思,可她又觉得自己说的没错。

    李先生何许大义之人呢,又怎么会……

    沉默的那些秒数,她咬着牙,不知道再多说些什么。

    “是李先生的意思。”他艰难说道。

    张意之起先没明白,等他说完突然明白,他只是把被自己打断的那句话说完了,可明明自己都说不信了不是吗?再说又有什么意思。

    她以为他会生气会反声质问会当即就走,可是什么都没有。甚至他立在自己面前时张意之感同身受有一点寒心,她的胳膊上浮起一层小小的疙瘩,精神却高度紧绷。

    她抿着嘴,别过头去。

    “你要是不愿意,便……”她听见裴镜渊轻轻呢喃说道,像是一阵风吹进耳朵里,痒痒的。

    可软话截然而止,裴镜渊就像在一息之间变了一个人,他冷笑而咬牙:“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办法了,你已经在局里了。除非你死了……你死了也不会安生安息。”

    最后一句话近乎是诅咒狠狠敲在张意之的心上。

    裴镜渊眼中充满红血丝,他看着张意之不可置信抬眼,心里居然爽利了一下。

    是啊,自己就是个污秽不堪的人又怎么样,这样的高雅之堂、这样的出淤泥不染的衣裳,还有眼前‘干干净净’的人,他一遍遍洗刷,最终不过都是一样的底色,最终都是不堪一击而已。

    内心里一遍遍重复,他突然攥住张意之染了血花的那截袖子,张意之当即就要抽离,却听见裴镜渊突然高声质问:“你以为你很干净吗?这样的世道这样的身份,君要臣死父灭子亡,生死不过一瞬之间,你嘲笑我污秽你看不起我的伎俩,你不信我还要重伤我……为什么张之玉,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

    他头上的青筋爆出来。

    “就因为你现在高高在上,你看谁都只觉得不清不白,你只觉得自己干净而已,可你又干净多少,你比我干净多少!”

    “如果你是我,你觉得今日结局就不会如此吗?”

    ‘嘶’张意之猛地挥刀插进自己被拉扯开的衣袖上,用力一扯,袖花如同绽开一瞬间分为两半,染血的那一半落在裴镜渊手里,她穿着残袖,手里握刀,复杂的情绪逐渐被愤怒掩盖。

    “这就是你设计我的理由吗,我到底哪一句话说错了?你冷心冷清冷脏冷脯,你谁都能利用,就为了你见不得光的秘密,为了你的筹划,你步步都是算计,谁都欺骗说都不说实话,谁都是你的垫脚石!”张意之指着外面,她问。

    “我不是吗?赵骅他不是吗?”

    ‘赵骅’一出,裴镜渊打了一个寒战,他不知为什么突然生出畏缩感。

    “我……”从未害他。

    “赵骅在你这样的聪明人身边,总有有一天是要被吃干抹净还高高兴兴给你数钱的。”赵千秋的话犹在耳边,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半截袖子,突然生出无力。

    张意之太聪明了。聪明到有一瞬间裴镜渊切切实实起了杀心,既然掌控控不住,就杀了最好。他听见自己这么和自己说。

    杀了她杀了她。他的手慢慢摸到自己的袖口。

    “恼羞成怒吗?现在你还有机会杀了我。”张意之不是没看见他的动作,她悲凉说道。

    “可我死了,你死了,都已经换不回先生了。”她说完,没再理会裴镜渊,而是转身去取架子上的朝服,她仰步出了房门,翩跹的裙边扫到裴镜渊的身侧。

    裴镜渊低下头想去看清被扫到的裙摆长什么样,可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看不清。他始终站在门后的阴影里,也因为酣畅淋漓的戕伤而浑身酥麻。他成了,所以想笑,可是又笑不出来。要是哭又好像很多年不曾哭过。

    有一把刀子不深不浅戳在他心口上,哪怕是无意的,却又那样准确。

    “你这是,亲自递了一把刀在她手里。”

    “倘若有一天,她想要你的命,不过就是用力二两……”

    赵骅那天的话突然又浮上心头。

    可不同于那天冷冽而坚定的回怼,他忽然有些摇摆不定地思索,如果那个执刃的人是她,自己还下得了手反杀回去吗?

    原来赵骅说得没错,这把刀子递出去是为了有一天能取他性命的。她确实不一样,她就算闭着眼,就算只是无心之过,也知道往哪里戳足够一击致命。

    屋里只有他一个人,静到枝头鸟啼也能听得连续,他顺着镂空冰冷的木门慢慢滑坐到底,坐在地上,看细小的灰尘落在灰蒙蒙的光里上下飞舞。

    他想,就先这样吧,自己已经成了。

    他笑着笑着抬起头,刚好能看见墙上的巨大画幅,佘氏左右围绕着一对双生子坐在其间,面上淡淡小满之意。

    上面写了一行小字。

    裴镜渊恰好认得那个字迹,自然也知道那出自谁手。

    *

    张意之之所以这时候又穿上衣裳出来是因为陛下要召见她。士人们门前骚动口出狂言,镇压的宫中军竟抓拿了三十学生,还有伤着的。这一下就触动众怒,现在局势一下子变得不可开交了。

    皇权。

    张意之披衣风动,一脚踩在一朵被零落入泥的花儿上,眉骨尖凌。皇权不过是这样而已。

    她生来骨子里叛逆,哪怕恼怒裴镜渊算计自己害死了老师却从未后悔这个自己亲手不下的局面。

    她不是张演之,也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文臣儒士。

    反与不反,臣与不臣,她不是别人压迫着算计着才会行此险路的人。

    张意之出街到巷方才察觉此番乱动牵连之深,本想置身事外的京军在朝堂的指示下不得不强行镇压两边不断骚动的百姓。百姓手握怒拳胡乱打着,有好事者甚至扬旗高声痛骂,神情凛冽,仿佛就义之士。

    到了距离禁城两条街内的坊子,两边群情激奋,路已经被彻底堵死,寸步难行。

    张意之不得不从马车上下来步行往里头挤。

    她仰头透过雾蒙蒙的天气能些许看见一点不远处皇宫的高耸塔尖,也能隐约听到诵经的和尚走过城墙时翩飞的衣角摩擦的声音,却唯独不能靠近。

    她问一边帮她挡着人群的青雀:“只有这一条路么?”

    青雀左防右备那犀利的爪牙和口水四溅的唾骂,听张意之有此一问,当即回答:“确然。”

    那就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往里走去了。左右拥挤的人群像是一条小船,她被迫顺着乱踩的步伐往前凑。

    有人在悲鸣:“杀人了,见血了,皇帝杀了平民百姓!这个世道啊!要大乱。”

    喊声随着敲锣打鼓的声音传出很远,落在张意之的耳朵里,她微微一颤。

    天上阴云滚滚,雷声轰鸣。

    “灾星降!帝国亡!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句话萦绕在耳边,张意之下意识去找寻这句话的根源,却发现几乎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低声嘀咕这句话。

    若是几个孩子不过是懵懂稚童,可是要是大人呢?他们知道了这句话的涵义,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还说出来。

    “灾星是谁?”她小声喃喃。

    “杀了人杀了人,皇帝的走狗砍下了举子的脑袋。”话音刚落,民情激愤以至于局面一时间不可控起来。

    张意之闭了闭眼,这个世道,恐怕真要大乱了。

    “青雀,我们走另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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