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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月光

    第十三天,风餐露宿,终于在夕阳将要落山的时候到了嘉阳县。

    两边夹道相迎的百姓没有京都民风开放,反而显出一丝奇异的腼腆,抱着孩子的妇女缠着头巾,好奇地打量来来往往的车辆。那孩子倒是挺胖的,一双眼睛溜圆显出黑白分明。

    进城的旨意太过诡异,所有人心里都埋着地雷,轻易不敢作声,一行人早就已经没了刚离开皇城时的耀武扬威,安安静静进了城。

    前有人传报,只说请张大人到队前去,迎接的官员已经到了门口侍奉。

    这就是传说中的“应酬”吧,张意之放下手里的纸张,欣然应答。

    阳光赫赫,虽然已经接近日落却仍旧热浪逼人,身上的衣裳没过多久就湿了半截,贴在身上,风一吹,凉飕飕的。

    来相迎接的人除了嘉阳大大小小的官员外还有一位紧随其后的老者。除了那位淡笑着不做声的白胡子老人以及他身后粗布静默的年轻小辈们,官员们一脸“上级领导来视察”的小心拘谨,还掺杂着一丝被认可的兴奋。

    张意之猜,那老者正是隐居的卢氏。

    果不其然,裴镜渊紧跟在张意之身后来,率先行礼低声道:“老师。”

    这是这几日以来她第一次得见他,从未想过原来是这么一个契机上。他在卢氏面前乖觉的不像样子,简直不是张意之印象里任何时候的裴镜渊。

    卢氏笑着拍了拍他,可炯炯目光却始终在张意之身上,后又直接开口问:“这便是之玉吧。”

    张意之惊讶他一口就能喊对她的名字,猜想或是与裴镜渊书信往来提到过。由是过来,随裴镜渊礼数行晚辈礼:“晚辈张之玉问老师安。”

    “哈哈哈哈好好好,你这小子跟你祖父一个脾性的。”卢氏满意点头,他笑起来声响动而洪亮,粗糙脸颊上的皱纹缩作一团,风餐露宿确实已经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迹。

    ‘张意之’曾听祖父说过,卢氏在嘉阳定居,除了这里离着皇城远、民风淳朴外,更因为这里作为重要的的粮食产地需要有人看着。卢氏弟子除了裴镜渊入世,所有其他人学的都是务农嫁接,为的是提高产量,让百姓都能吃上饭。

    张甫说,能吃得上饭和能读书同样重要。‘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他是真正的大义之士。

    张意之思考的间隙皇驾已经进了城,嘉阳大大小小的官员紧随其后。

    卢氏转过头,看着连绵的仪架,目光闪烁却一句话都没说。

    他握紧了裴镜渊的手,有些粗糙扎人,那不仅仅是常年写字弹琴的文士之手,更是躬耕在山野,带领着族人播种收获的农家之手。可是又异常奇异温暖,他抚着胡子:“寒深,回家来了,多看看多走走。”

    这句话,却意外叫张意之听了心里也暖暖的,彷佛真是回了家一般。

    “是,老师。”裴镜渊躬身低语。

    他话音刚落,他身后几个卢氏子便上来搭腔:“就是啊二兄,您可算回来了,我们都很想念您,您不在真是没人能管了小七。”

    那个被称为小七的人矮矮的个子看起来最为沉默寡言,憋着嘴一脚踹在了那人屁股上。

    众人哄笑。

    便连张意之都抿了抿唇角。

    那晚上,张意之终于终于不用在马车上睡觉。陛下住进了嘉阳最好的庭院,离着官员休整暂居的驿馆并不近便,修顿后一概无声无传召,因此大家伙心中虽然疑惑却也不必上前去在这危机时候凑热闹。张意之洗漱完惬意地躺在客栈宽绰柔软的床褥上,深深吸气又吐出,浑身酸痛的肌肉顿时被放松下来。

    房间里没有别人,青蝉和青雀他们都下去歇着了,青杉又在沈晏清那里蹲守着,张意之只能隐约听见走廊上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和床边窗户外熙熙攘攘的人声。

    不同于京都的官话,那声音带着北方特有的粗犷与豪爽,笑语阵阵,听的人心里爽快。

    张意之爬起来,伸手推开了窗户,一瞬间晚风热浪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甜汤、面糊糊、葱油饼和胡辣汤……混合的香气。

    “咕~”张意之捂住了肚子,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下去找点东西吃吧。

    她又关上窗户,踢蹬着穿上鞋,在屋里犹如鬼魅四处游荡着给自己找了根簪子随意把头发盘起来,一出门又腰直挺正变成了一丝不苟的张演之。

    认识的官员在二楼走廊里瞧见她,惊讶又笑着打招呼:“张相丞,您这是……”

    张意之回之一笑:“考察民情。”然后在对方不理解但是崇拜的目光中潇洒出门。

    但是她没能走很久,刚出了客栈门往小巷子里一拐就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在嘉阳城门口得见一面的那个矮矮小小的小七木着一张脸,像要杀人似的不情不愿蹲在凭空从小巷子里出现的牛车上对着张意之喊:“你来,老师要见你。”

    华灯初上,张灯结彩。或是因为陛下停脚,今日的嘉阳城中异常热闹。映照着小七背后虚虚实实的灯光,他的面色属实算不上好。

    张意之上下打量那憨厚老实的老牛和臭着一张脸的小七,随意挥挥手:“今日里夜深了……不妨改日吧。”

    那小孩脸色稍霁,换了一个脸色撑开帘子请她:“您还是跟我走吧,老师说一定要见到您的人。”

    张意之微讶。

    实际上,她早就已经有预料卢氏会来找她,早上在城前,他显然有未尽之言。而张意之心中也有预感,或许自己一直疑惑的事,终于要解开了。

    ……

    张意之随着小七颠簸的牛车到了卢先生的小庵前,庵前是一大片空旷的土地,割去了成熟的麦穗,只有坚硬的麦梗还扎在土地里。而往远处看,云山雾罩,残山枯月挂在其间,薄云闭月,鹰啼蛸鸣。

    在这里,见天地高而忘人之渺小。

    卢先生布衣束发,亲自打开草门请她,面上只有和煦的笑意。

    借着月光,张意之看清了门里桌子上的茶。

    她不再担忧针锋相对和无罪陷害,有一些忐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他们两人在桌子的两边坐定,卢先生亲自为她斟茶,张意之先是有些惶恐,卢先生察觉到:“我不讲那些俗礼,这壶离得我近一些,我既然容易拿到,与你不过是顺水的事。”

    “先生便随。”张意之满嘴客套。

    “你好奇我为什么叫你来吗?”卢先生显然不想只客套,于是当即笑眯眯问道。

    “说实话……还是有些的。”张意之握着茶杯诚恳道。

    “您应当知道,晚辈在朝中与裴大人算不上善交,政见之上几乎是针锋相对。”

    更何况近几月发生的事,并不是盟友之举。所以他必定不是只请自己来喝喝茶叙叙旧的,张意之曾疑心他会不会想敲打自己一番给裴镜渊报仇,不过现在看来这样的想法未免可笑。

    卢先生点点头,似乎并不在意所谓政见之上,只是利索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簪子轻轻搁放在桌子上。

    张意之端着杯子侧目去看,好像是根很普通的木簪,甚至是不太起眼的,周身覆盖着小范围划痕,像是被冷落很久。

    卢先生轻轻咳了两声:“你能帮我带给他吗?”

    为什么不能自己给他?

    张意之莫名的目光从簪子上摘下,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在那小屋子里意外听见虫鸣斗趣,像是从不远处窗外草堆里传来的。她闻声抬头,却见墙壁上小小方方的窗户开的很高,像是困兽牢笼,只露出一斜光亮。

    卢先生看见了她眉目之间的惊讶。

    张意之惊讶是因为她曾见过这样的布局,在裴镜渊的府宅里。小小的窗户开的那样高,四面都是空白的高墙,像是在监狱里,多呆一秒就要窒息了。

    可偏偏趴在地上,透过那窗户,就能看见远天上悬挂的明月与山间的云变。

    “这是寒深从前居住过的小屋子。”卢先生手伸回去放在膝上,便是秉烛夜谈仍旧身姿板正,与裴镜渊别无二致。

    他逶迤起身,缓缓行走在小小的屋子里,手抚摸过沾有细小灰粒的拱台:“从很小就一直住在这里,一直到他离开。”

    张意之看到了拱台上,在月光下周身裂痕被啮合起来的玉菩萨,她慈爱的眼低垂着像是看着她所爱的世人,张意之无端,身上起了细密的疙瘩。

    当光落不到身上,单是坐在这里,尽管外面是暖夏却仍旧遍体生寒,更何况一直一直住在这里。

    “您喜欢这么高的窗户吗?”张意之抬头看着来回踱步的卢先生。

    卢先生失笑:“不,我不喜欢。所有所有的屋子只有他这间是这样的。”他提到裴镜渊就像是最疼爱的小辈,话里的包容都快要满溢出来。

    “想必等闲之人都不太喜欢,所以喜欢的人非是常人。”

    张意之不置可否,她低头喝茶。

    “寒深要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我知道他骨血里日日夜夜煎熬非要这么做不可,可我也知道他搏情搏命最不顾惜自己性命。我想求你救救他。”

    卢先生缓缓说。

    张意之喝茶的动作一顿。

    她直起腰,却仍旧低头看着茶杯里荡漾着的月亮的影子,问:“我想问您一件我从没有想明白的事,您能不能告诉我?”

    “你说。”卢先生轻缓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那个诅咒的存在,却对背后之人心有疑惑……那为什么说是加害诅咒者的人?诅咒者已经死了么?而且不过是一个诅咒而已,空口无凭的,难道就真那么厉害,说的话句句成了真?那与庆历十年又有什么干系?怎么……”张意之探究地抬起头。

    卢先生似乎早就已经预想到她会有这样的疑问。只是轻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都听到了。

    “之前一直瞒着你,是因为怕你年纪小受不住,可现在我们这些老家伙死的死落寞的落寞,只怕再不说出来就再也没有人知道内情了。”

    卢定摩挲着自己的胡须,从胸腔中轻叹出一口气:“先帝老来得子,曾有两个孩子。”

    这个张意之知道,除了现在的皇帝沈江鉴还有一个幼子沈江安,后来先帝将长子册封为储君,幼子早早就立为了安王,以定乾坤。

    “立长本无错,可安王乃是正宫嫡出。当时宪后为了诞下这个孩子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孩子还没出满月就血崩而亡了。宪后出自江东大族江氏一脉,掌握三方兵力,几乎是国之栋梁。江氏多男少女,宪后是江老夫人的掌上明珠,噩耗传到江东老夫人竟受惊一病不起。”

    “可万事不如意,或是因为生产时不顺,安王殿下自小就磕绊不聪,只有幼儿心智。且母族强势且手握兵力,外戚干政的教训还赤赤条条在前朝灭亡的书册上写着,大梁更是引以为教训,更不能立安王为储君。”

    幼儿心智……见张意之颇有惊讶,卢定禁闭眼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顶着来自江东的压力,陆氏与你祖父牵头上了一份请立奏折,要求立长子为皇储。陆相丞甚至不惜武力囚禁了从江东来出使的江小将军。逼得江家人点头。”

    “可这时,不测发生了。江小将军不甘心被囚,暗自出逃,混乱中被重伤,不久竟不治去世了。”

    那是江家嫡系的独孙,自小成名能文能武,是江家人的心头肉。

    一连失了两个孩子,还是最有出息的两个孩子。且眼看外孙立储不行还处处被打压,江老夫人急火攻心,没过多久居然也含恨而亡。

    人少了,人心也涣散了。朝廷趁机打压收回了不少兵力,江侯爷见家里一连败落,变得沉默寡言,人也疯疯癫癫。

    短短几年,江氏从赫赫大族到潦草收场,族里只剩下了江大将军名声在外,尚能支撑。

    两年后,江侯爷驾鹤西去,江大将军来京受封侯。

    他自知先帝想要借此契机收回兵力只给他一个空有虚名的挂职却不动声色。受封那天,他站上鹿台,在京中人的注视下,引火自焚,仰天长啸,疯癫中说出了对所有人的诅咒。

    灾星降、帝国亡。

    骨肉分离、后世烬灭。

    岳、陆、张、徐、李、卢,还有沈氏,都要付出血债血偿的代价。

    卢定停顿下来,烛光跳跃在他沧桑的脸颊,他眼尾的皱纹微微抽动,想到那些旧事,他昏黄的眼里盛满了对往昔的追忆。

    “可江氏乃江东精神,江东人倚仗不已,为使团结,不能不封。陆老当机立断,从江东侧系找了一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病病殃殃的小孩儿出来继承江侯爵位。那个小孩儿来京册封的时候畏畏缩缩一句话都不敢说,有时候话说长了还磕磕巴巴,陆氏放心了。”

    “可就没想到,这么一个孩子居然包藏祸心,藏拙得四面不透风,可一出京都就露出马脚。回到江东更是连本加利,训练马力、将养士兵,先是设局报复岳家使得夫子被俘,逼跨了岳家。到了先帝快要驾崩时,江东强盛,在南部各省只有佘氏勉强能与之抗衡。”

    “陛下登基,江王自然不服,他便想着若是能与安王联系,里应外合,取得王位并无难处。”

    “可是您方才说那安王只有小孩心性,怎么可能……”张意之急急说。

    卢定突然沉默,他眼角的抽搐越来越明显,落寞的影子拉长到后墙之上,笼罩着那破损的神像。

    “因为。”他声音低沉,“安王没反,那是陛下的一出戏而已,一场只有骗过所有人才能赢的戏。”

    “……什么。”张意之怎么也没想到……她瞳孔震颤,情不自禁抓紧了袖口的衣裳。

    “可那些无辜死的人……”那些被兵乱淹没的血肉之躯,那些平凡人。

    “可是孩子,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从南边就杀起来,死的无辜的人会更多。”

    “只有从京都起,才能出其不备将其阴谋转变成阳谋,才能……”

    才能顺理成章先杀安王斩断江王的欲念,那么对应的,在这条路上安棋的陆氏,必也要陪葬。

    陆老他操劳一生勤勤恳恳,可有想到如此局面,可又甘心就被如此牺牲。

    可气数将尽如大梦一场,他深谙交易平等,要想保下宫中的女儿就必须顺从帝王的旨意。所以他才会选择吊死在家中。

    “安王斩首、陆家牵连九族,江王也折损大半,只剩苟延残喘。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此战过后,满城苍夷。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庆历十年的真相。”

    “可到此并没有结束。”张意之木然说道:

    “江王贼心不死,暗中布棋,一边报复剩下的那几家子嗣后代,一边对皇位虎视眈眈。”

    卢定抬起头,张意之的眼光亮亮的,黑白分明:“那颗新的棋子,要是我没猜错,就是沈晏清吧。”

    卢定定定地看着她,嘴巴微张。

    “而后来,江王联通国庙请了三道旨意,迫使陛下将幼子送京赴死,众口悠悠多的是不明事理的平民百姓,我猜,先皇后不是想要真的自焚,她只是想要陛下留下那个孩子是不是?”

    是。但是没有办法。贼王不除,真相永没有大白的那一天。所有的人,清白的、公正的、大义之士都被历史的一场迷雾困在中间,被打上污秽的烙印,戴上高高的丑帽,在谩骂唾弃里一百年一万年……掌握棋子的人手上捆满了傀儡的线,拖动着棋局上的局势,完全只为输赢而已。

    所以什么祭祀什么国庙,冒着洪水顶着被讨伐的压力还要来这里,不是真的昏庸也不是真的不管不顾,就是为了破局,破了诅咒破了上天的旨意,所有到这里的人都只有一个目的:拨乱反正。

    “您知道么?”张意之突然嗤笑出来,可她眼底没有笑意,铺着薄薄的一层泪光。

    “那天我误会了裴镜渊,与他在殿中对峙,我说他压根不在乎一个无辜的人是生是死,他说公道要有人流血,公道自在人心……”

    “……”卢定嘴唇蠕动,却不知所言。

    “我就以为他原是这么一个人,说的全都是想的。”张意之不知道再怎么说下去,她抬起头,卢定眼角湿润。

    “是么?他要是真的那么觉得,就不会再回去了。”卢定站起身,瘦小的老头扶着斑驳的墙壁,手指抽缩,面目缩在阴影里。

    “我在漫天雪地里抱起已经断气的他,求天求地求神佛救救他。”

    “可后来他活了下来,我却始终没能教好他,他不肯对任何人说心里话,不肯将那苦痛泄露出来半句,咬碎了牙只会往肚子里咽。他非要在伤疤上划痂,一定要在伤口上撒盐,要一遍一遍扭曲自己才能获得片刻的宽慰。”

    “我说不动他了,我年纪已经太大了,有时候话都说不清。我知道我或许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可要是我死了之后呢……所以我这把老骨头只能腆下脸来,求求你,再救他一次。”

    张意之没有立刻接话。

    她不是不明白卢氏想要自己做什么的。

    卢先生却说:“之玉,你知道我是在为他说情,你应承下,肯来,我实则已经感念万分。可我也知道,你不会因为我与你祖父的面子就随便答应我的,你留在这里看看吧,要是将簪子带走了,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张意之没有应答,卢先生已经要推开草门出去。

    门关上,周围一下子全然安静,就连虫声都几乎要隐没在寂静中。

    她身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如果一晚上都受不了,那么十年、二十年把自己禁闭在这间屋子里的人究竟在想什么呢。

    张意之站起来,走到了那尊玉菩萨前。

    她用柔软的指腹轻轻抚摸那上面的裂痕,感受着即将要把她划伤的凹凸不平。

    她突然笑了笑。

    长春观里岳长愿最后曾说过,要她往前走十步。

    她第二天醒来依照她的话往前十步,在晨光快要洒满大地之前,看到了一座虚幻的祭祠,听到了压抑的啜泣。

    她站在柔光包合的大殿入口,看见一个玄衣墨发的孩子抱着牌位伏趴在地上,因为伤心而咬着牙颤动着肩膀。

    她顺着门影的光和她留下的长长长长的影子抬头,看到面前巨大的画幅,上面陆止晚年轻含笑,坐在花丛之中。‘张意之’曾写,她说若是世间才情都能落到一个人身上,那就是陆止晚的化身。她少年成名,琴棋书画诗赋剑。

    这样的女子,被关进深宫里,有一天扣上了谋逆的罪名斩杀全家,被关进冷宫,被迫骨肉分离,被迫……

    是谁在哭,是那个孩子么,还是天下之人伤心的泪水。

    那一年、那一场杀戮之罪,迷雾一样遮住了人的面孔,渐渐模糊,又被在历史里曲解。

    那晚上,半睡半醒间,张意之像是听到一阵笛声,从低处到高处,高悬着冰冷的月亮,在风过林间清冷地游荡着,连袖子上也沾上霜雪清辉。

    她像是看见那个小小的孩子,三四岁,单薄地立在风雪中,浑身沾满了血。

    她想要上去抱抱他,可一转身,那身影不见了,只剩下她孤孤单单一个人和一排干干净净的脚印。

    ……

    那晚上她几乎没有闭眼,她在那小到几步就能走到头的小屋子里静静看着悲悯的神像,在清晨时分将那只簪子收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第二天卢氏来给她开门,见桌子上已经没有了那根簪子,像是完成了什么心愿,半晌没有作声。良久,面上带笑,即要离去。

    “先生。”张意之却开口叫住了他。

    卢先生转过身,张意之还好端端坐在桌前,眼睛落在自己身上,只是一夜未合眼,她眼睛四周有淡淡的淤青,声音略微哑了。

    她问:“他是谁?他是……裴镜渊么?”

    卢先生目光始终柔和,听见这句话时微微起了波动。

    “是。也不是。”

    他摇摇头:“孩子,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

    “您当时为什么要救他呢。”

    张意之随着尾音站起身。层层叠叠的衣裙像是漫天散开的花瓣落下来,高窗上投射的清白日光洒在她周身,连同那神像,一同朦胧。

    “陛下暗中刺杀,那不是通往国庙的车,他本该……”他本该“意外”跌落悬崖而身死。

    张意之还没有说完,突然听见门外面有人狠狠踹了一下门,她骤然失声,意识到自己无礼。

    “之玉现在仍旧觉得,他不该被救吗?”卢先生很温和问道,似乎真的只是疑问。

    卢先生摇摇头,一针见血:“你不全然相信在老昨晚上说过的话,可在老与陆氏有故交,陆氏会不会谋反在老最为清楚不过。你不清楚是很正常的,不过在老相信你很快也会明白。”说完,他推门离开。

    张意之没动,她听见先生在门外说道:“昨晚上打搅了你的宵夜,不过现在去东街,或许能遇上早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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