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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春草木

    哥哥!”很细小的叫唤从墙头上细猫儿一般传来,沈江鉴受惊,蓦然回头。

    被泥土和灰尘抹的脏乱的小脸出现在了矮矮的墙头上,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和洁净的牙齿能分辨出来来者是谁,小孩儿紧紧扒着凸起来的墙垒,面上有些吃力。

    沈江鉴心头微微一动,光阴似梦,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这副场景了。

    年幼时安儿身体不好,总是被养在深宫里,五六岁已经到了开蒙的年纪,还是千娇百宠散养着,陛下并没有给他请夫子的打算。

    小小的孩子总是在无聊时仰仗着长兄,兄弟二人情感金坚。是以每每少年时沈江鉴在殿中读书,课间时分那孩子就偷溜出来与自己玩耍。

    像这样翻过墙,整个身子挂在上面。

    “安儿,”他几乎下意识这样呢喃,却被从自己嘴巴里冒出来的有些稚嫩的声音给惊到。

    他环顾四周,又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幼小的手上有两道墨痕。

    沈江鉴不可思议抬起头,却见那墙头上扑闪着两条小短腿的沈江安小脸已经憋得通红,快要撑不住掉到地上。

    沈江鉴在巨大的震惊下没有立即从台阶上下去,秋日的风吹着瑟瑟作响的枯叶,他真切的感受到了一丝凉意,慢慢从脖颈激了上来,密密麻麻一片鸡皮疙瘩。

    “哥哥!”沈江安咬着牙又喊了一声,只是不同于第一次,这一次他直接松了手狠狠摔了下来。

    沈江鉴瞳孔狠狠一缩,他顾不上什么有的没有的,赶紧迈开步子想要上前去接住他,答案毋庸置疑,他忽视了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孩子摔到地上。

    还好地上有一堆还没来得及清扫的枯树叶,他跌到里面,连头一块埋了起来。

    “安儿!”沈江鉴连忙去扒开那些落叶妄图想要找到沈江安的身影。

    “安儿,安儿……”扒了好一会都没有回应,沈江鉴这次是真的急了起来,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哥哥。”沈江安嬉皮笑脸从旁边一跃而起,被他拱起来的落叶纷纷扬扬落到了地上。

    沈江鉴空下手,还保持着跪坐的样子呆呆看着他,看着他笑嘻嘻望着自己,一双眼睛里都是认真与孺慕。

    这样的一双眼,他曾在二十年后也看到过。

    那时候,小小的少年已经长大,只是身体一直不太好,还是瘦瘦高高的,穿着空旷而长一截的衣裳,温声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他说:“哥哥,你会是一个好皇帝。”

    沈江鉴颤声问:“今日,是几几年……”

    “弘元九年啊,哥哥你怎么了。”

    弘元九年,他十岁,沈江安五岁。

    “没什么,以后不要再藏起来了,哥哥会找不到你。”沈江鉴的手轻轻抚摸在他柔软的头发上,哪怕知道这不过是一场幻境,可仍旧像小时候那样,对他笑笑。

    “哥哥,你一定要一辈子都是安儿的哥哥。”他像是一条泥鳅滑上来挽住了沈江鉴的胳膊,脸贴着他,又开始撒娇。

    因着这句话,沈江鉴猛的低下头看向自己怀里傻笑着的沈江安。

    “安儿,”他的声音有些奇怪,“你长大,想干什么?”

    天高气爽,风过清爽无比,他的异样被隐没在风里,沈江安没有察觉。

    “我?我以后想要一个宅子,娶一个比陆娘子还漂亮的娘子,生一个跟我长的像的孩子!”他说到这里,双手高高举起来,眼睛里就像是盛满了星辰大海,闪亮而惊艳。

    “……”

    沈江鉴想到他幼时,曾问过父皇,为什么这储君一定要他来做。他不是正宫嫡出,勉强有一个长子的名号,更何况明明安儿比他要聪明,比他更机灵。

    父皇叹息一口气,“正是因为安儿聪明机灵,才叫为父担心。不是谁更机灵就一定适合做皇帝,他比你适合做儿子。可你,适合做皇帝。”

    彼时,高台上龙椅前穿着皇帝玄色金织龙袍的皇帝不怒自威,直直看着自己:“这位置向来都是孤家寡人的,不要生出什么多余的情感来,若是有一日祸起萧墙,谁都可杀。”

    “杀”之一字,激起他一身冷意,在小小的他心里彷佛种下了一颗隐晦的种子,叫他蓦然明白了言下之意。

    可他仍旧不相信,不相信这个孩子,彼时粘在自己身后一口一个哥哥的安儿,有一天也会举起刀来刀刃向着自己。

    沈江鉴站起身来,顺便也将地上的小不点扶立起来,两个人在院子里面对面站着,沈江鉴低着头沉稳地开口,问了一个当年也曾问过的问题:“若是有一天,那些东西安儿都已经有了,还会想要什么别的吗?”

    小时候,他曾也问过这句话,那些无心之言不过是一时兴起逗逗这个小弟。可惜沈江安小脑袋瓜思考了太久,以至于张甫抱着教案匆匆赶来的时候他仍旧没有思考完。沈江鉴无奈,只能又回屋子里去读书了,自然也就没有知道答案。

    这一次,他想要知道答案。

    沈江安果不其然又开始皱着眉头掰着指头思考。

    一下一下,沈江鉴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紧紧抓着沈江安衣襟的手居然开始出了汗,他不明白这一场梦里他能不能听到一个回答,却又在他思考的那几息突然有了答复。

    沈江鉴松开了手。

    “?”沈江安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哥哥,他似乎变得很奇怪,既沮丧又有些淡漠,不像以往任何时候的他。

    “你会。”沈江鉴低低的说,不像是对眼前的人在说,更像是在自嘲,“就在这些你都有了之后,领兵造反,不惜把陆家拖拉下水,就为了一个皇位,就为了杀了我。”

    就像是枯叶落进秋雨积洼,倒映着的背影被涟漪打散。

    眼前的景象都像沙尘散去了。

    只留下沈江鉴在原地,天旋地转间他索然一人,喃喃细语不知是在对谁说:“你举兵那日杀死的不仅是你自己和你的妻儿,我的妻儿、就连我,也死在你手里。”

    沈江鉴抬起头,满面泪水,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孩子的模样,也不再是威严的帝王,他返璞归真,长发逶迤,不加以一束,服发简朴,施于地,他面向镜面而立,看见脱冠“□□”的自己泪湿面孔。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含着泪:“是我,亲手下旨,要杀了那个孩子,杀死太子。”

    “杀死,我唯一的亲生骨肉。”

    他咽下口中苦涩:“我心中何其疼……”

    突然,他的心口一阵剧痛,像是有千万把尖刀刺进心脏,鲜血淋漓间,恍然又像是站在城墙上看见那孩子瘦弱的身躯套着单薄的衣裳,赤脚走在雪地里。

    他明白那是最后一面,于是看了又看,直到泪水朦胧,一代帝王紧紧咬住了牙关。

    “为什么杀死他。”

    很冰冷的带着一丝嘲笑的质问声像是旁白左音,猛地把他从旧梦中拉扯。

    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彷佛被砍成了两半,一半在水深火热中徘徊,一半在这句话下接受审判,可他无能解释那质问,就像是叫他脱去衣裳□□在刑具下,狰狞而面目可憎的伤疤被连根拔起。

    “为什么……”

    “他不该降生在这个世界上,陆氏有罪,他身上流着不干净的骨血,势必会收到群臣非议,如何能够……”

    “那也不该由你来做决断!”沈江鉴被这句话猛地打断,脑海里一清二白全是无言以对,他听见那声音渐渐平和又冷冽,像是经年不花的冬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可我偏偏不想稀里糊涂死在你们龌龊的心思里。”

    “该死的人,是你。”

    窒息感愈发明显,像是一条冰冷的蛇缠上肩颈,可随着那蛇尾的颤动,有温热的流体慢慢灌进口腔中,苦涩而麻口。

    他好像听见了很多人的哭声和质问,质问他的绝情质问他的无意。

    陆止晚轻含泪带血地紧紧攥着银簪抵在脖子上,一双眼眸绝情绝义带着翻涌的恨意,“你杀了我,你也杀了我!”

    如坐冰窖,若死向生。沈江鉴猛地喘上一口气,睁开了眼。

    光一下子涌入密不透风的黑,他又骤然闭上,试探着动了动手指,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是不疼的,可仍惊叹于自己为什么还在人间。

    他贪恋口鼻中的呼吸,一吸一呼都瘫软下来,尽管里衣已经被汗浸湿。

    “陛下。”平静的声音,“您醒了。”

    沈江鉴再次睁开了眼,这一次,透过模糊的光线,他好像隐约看见一个少年的影子,穿着玄色的衣裳,就板正立直在自己身边。

    他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抓住他看看仔细他的脸,却没有力气,只能又瞪大了一点眼。

    裴镜渊将手里端着的碗随手放在一边,掏出一块手帕擦起了手指。

    也不枉费老师和周先生的心血,居然真能把他救活了。虽然只是回光返照,不过也好叫他借题发挥煞一煞沈宴请的自得之心了。

    裴镜渊面无表情地想。

    “你,你是谁……”沈江鉴眯着眼一条缝里,张嘴艰难发声。

    裴镜渊一顿:“臣是国子监,裴镜渊。”

    “国、国子监?”沈江鉴喃喃重复,他又一用力,这一次居然真叫他扯住了裴镜渊的一只袖子,他费力问,“你认识陆、阿晚,吗?”

    裴镜渊手上动作一顿,可马上他干净利落将香炉里最后一点即将燃尽的慕容花碎片掐灭,知道这不过是此香叫沈江鉴一时下产生了幻觉。

    想来也真是好笑。沈晏清居然妄想要点上此香安安稳稳送走他,养了十年的父子之情,竟足够叫他假戏真做到如此步数。甚至忘了杀父仇人。

    果不其然不是什么好用的刀,好一软弱心肠。

    裴镜渊抿唇一笑。

    “臣不认识。”裴镜渊声音虽冷淡,也算是有问有答。

    “你怎么会不认识,那是你生母啊。”

    裴镜渊擦手的动作骤然止住了,他森然问:“您说什么?”

    沈江鉴定定看着他,像是透过他看见了另一道影子,金罗珠钗,烟柔江南,指腹拉着他的手轻轻压在她的小腹上,温柔地说:“你看,你要做父亲了。”

    那个孩子……还活着,他回来了吗?

    沈江鉴迟钝地想:回来了,阿晏,回来了。

    “阿晏……”他轻轻唤道。

    “您认错人了。”裴镜渊把自己的袖子扯了出来,他支起一只胳膊撑着头,似笑非笑,“不过您说得对,‘他’就快要回来了。”

    *

    沈晏清来回不过一炷香的时候,他预想到罗山不会说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实际上也不过是对于裴镜渊的控诉和对张演之的不满。

    文人之间文邹邹的词听得他头疼,他面上还带着笑,可笑不达眼底,只剩下一闪一闪的不耐烦。

    “罗老师。”最后他不得已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治国之论。

    而面对罗山的错愕与不解,他只是含笑,“我知道了,不过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我们改日再约吧。”

    说完,不顾罗山的惊异,他利落起身,很快就回到了沈江鉴的马车旁。

    顺德还是冷着脸没有丝毫反应,而患儿呢,低着头不敢看他。

    沈晏清丝毫不在意,他更想知道里面的人死透了没有,按照那香的长度,应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沈晏清拼命收住唇角的笑意,却还是在眉梢染上喜色。

    “殿下!”一阵招呼,沈晏清正要掀开帘子往里面去的身影一顿,他回过头却见是赵骅骑着马恰好瞧见他,他还是那副郎当样子,露出一口白牙:“殿下好。”

    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晏清察觉到不对,微微眯起眼,刚要掀开手上的帘子,却不想从里面率先掀开了。

    沈晏清万万没想到里面还会有活人,瞳孔一缩,差点摔下去。

    裴镜渊拉住了他掀帘子的那只胳膊,轻轻一扯。

    距离骤然拉近。

    裴镜渊松了手。

    沈晏清看着面前的臣子,他穿着玄色衣袍,除了昔日里的疏离,又像是多了点什么别的东西,他淡然坐在马车中,一只手掀着帘子,一只手借力将自己拉起来。

    他勾唇:“殿下,当心些。”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沈晏清显然震惊不已。

    他反应过来,立刻掀开帘子,却看见沈江鉴猩红着眼狼狈靠坐在柔软的垫子上,不咸不淡地扫视过来。

    可就这一眼沈晏清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就算胸有成竹,可是看见沈江鉴还有起伏的胸膛也仍旧丧气。

    他目光躲闪,却又心有不甘,只是将手里攥的发皱的帘子放了下来。

    他对上裴镜渊的眼眸,后者淡淡含笑,像是看着一个犯错的孩子一般看着自己。

    沈晏清有一个念头:他什么都知道!

    但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晏清,回你自己的车上。”很低沉又带着怒意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沈晏清听得出来暴风雨的前奏,显然这一系列足够叫他起疑并猜测到发生了什么。

    他咬了咬牙,在那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譬如现在怒意而起抽刀将里面的人捅死,会怎么样。

    他微微抬眸,却见裴镜渊还是保持着那一个姿势,居高临下微妙地看着他。

    他猜测得到这些事都与裴镜渊有关,又实在不明白他如何能够做到这一切。除非……除非他早有预谋。

    沈晏清细想下出了一身冷汗,最终咬着牙下了马车。

    裴镜渊放下帘子,隔绝了外面的阳光。

    “你究竟是谁?”沈江鉴这句话说得很吃力,事实上,他明白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这么多年勾心斗角,那些两面三刀的暗箭他不是没有见识过,是人都是戴着面具的,就算是血脉也能被权力砍断操控。

    若是沈晏清想叫他死,他不意外也不会怪罪,帝王手段若不强硬,他在这个位置上也不会稳当。唯一有一点惊疑不定,不明白事情从什么地方开始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而面前人,曾经是他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尽管现在救了自己,可他更明白是为了图谋是为了利用,什么忠义什么君臣,不过是博取信任的笑话。

    他本来可以杀了他,但是现在不行了,因为他发现局势到了现在,他一无所知,甚至要倚仗眼前的人才能解的一二分。

    从前他只当张家是心腹大患,没想到如狼似虎的大有人在。而自己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想要什么?”沈江鉴一瞬不瞬盯着眼前人。

    裴镜渊侧头看他,神情平和。

    “陛下,臣想要天下太平。”

    沈江鉴不耐烦皱了眉头:“你分明知道朕在说什么,不要言左右而其他。”

    “呵。”裴镜渊冷笑一声,“陛下想知道什么?”

    “他……究竟是谁!”沈江鉴呼吸明显急促。

    “您想知道?”裴镜渊低笑,“可是知道了您未必会信。”

    “也或者您现在已经有了答案,那无论臣说什么还有什么所谓?”

    “他是不是,安王、安王!”剩下的话,哽咽塞在喉咙里。

    他颤抖:“去杀了他,朕要杀了他!”

    剧烈的咳嗽声打破对峙,裴镜渊垂眸不去看他现在的模样。

    “杀了他,然后呢?”他问。

    “……”沈江鉴渐渐平和,他面如死灰,手指蜷缩起来,因为巨大的痛苦和眩晕而微微仰头。

    是啊,然后呢,断子绝孙四个大字在自己的脑海中不停盘旋,像是陆止晚之死前对自己的最后的控诉。

    棋行至此,他已经退无可退。

    “所以你究竟是谁啊。”他反而慢慢平缓,猩红着眼转头看向裴镜渊:白皙的皮肤上硬朗而冷峻的五官,抛去他披在身外文官的外衣,几乎没有一处是柔和的。

    他与沈晏清,几乎是站在天平两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可哪一种都只是伪装罢了。

    “陛下期望我是谁?”裴镜渊声音像是在蛊惑,忍不住叫沈江鉴松口。

    “你是……那个孩子……是不是,是不是……”气如游丝,又急于求证,他瞪大了眼,再次揪住了裴镜渊衣裳的衣角。

    可是横横竖竖上下看,没有一处是像他的,或许眉梢间有一丝陆氏的痕迹,却又很淡很淡。

    “那个孩子,他死了。”裴镜渊轻轻一笑,在冰冷的一角又露出些许戏谑。

    “死的很早很早,是您亲手杀了他您忘了吗?”

    戏谑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深沉的自嘲。他无心再去看沈江鉴的神色,收回袖子:“好了陛下,臣该告退了。”

    说完,他转身出了马车。

    赵骅骑着马立身跟随在一边,与裴镜渊交换了一个眼色。

    裴大人出来没多久,患儿正在战战兢兢,忽然听见里面沈江鉴传唤:“患儿,你进来。”

    患儿心中猛烈跳动,显然是被今天一天的事情吓得不轻,却还是掀开帘子进去。

    顺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暗处松了一口气。

    沈江鉴闭上眼,慢慢说:

    “拟旨,你亲自去一趟京都,把张萧寒,带来。”

    *

    张意之披着一件衣裳撑着一只手小憩,突然睁开了眼。

    “青雀,什么时候了。”声音微微有些哑。

    “夜里了。”在外面赶路的青雀忙不迭回答,“前面来了人说连夜赶路,不多时就能到嘉阳郡都。”

    “好。”张意之说完,掀开车帘,长长的队伍两边是提灯的侍卫,连绵而静谧,朦朦胧胧的灯光映射进来,青蝉枕着一只胳膊在另一边酣睡。

    “青杉你在这里吗?”张意之压低声音,话音刚落,青杉出现在窗户外面。

    “我在。”

    他同样压低声音:“您叫我去探查,我去没多久就瞧见罗大人避开人见了太子殿下,裴大人趁着一炷香的空隙进了主车,不多时殿下回,却被陛下被呵斥回了自己的马车上。”

    “赵大人守的严实,我远远看见陛下似乎并无大事。”青杉明显有疑虑,“但是我十分确定,太子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虽然只有一瞬间,可陛下面色青紫显然是药石无医的模样。”

    “不用困惑,这件事本是诡异,可要是他裴镜渊沾沾边也就没什么好疑虑的。”张意之揉了揉太阳穴,走了一天的马车,她周身乏累不堪。

    “可是我不明白,裴大人难道有通天的本事?起死回生这样的事未免离奇。”青杉问。

    张意之:“我先前也颇有不解,可是行到今天我突然想起来,裴镜渊或许不能,可他背后的先生卢氏呢?”

    “起死回生未免违背自然规律,可若只是叫陛下一时回光返照呢?”

    青杉密密麻麻起了一层小的鸡皮疙瘩,一时间没有接话。

    “不过看来,最近几日大概会太平吧。”张意之说的话很轻很轻,说完,淡然一笑。

    “青杉,你进来。”张意之说道,“我有话要问你。”

    说完,张意之放下了车帘。

    青杉解下腰间的佩刀放在赶马的青雀旁边,弯着腰掀开帘子进了马车。

    青蝉还在睡着,小丫头鼓着腮帮子,流着一条口水,一动不动卧着。

    张意之显然也没想要避着她,她先是问:“我先前便发现,你与母亲身边的春华姑姑不同,外祖父在你身上付出了更多的心血。”

    青杉沉默。

    “所以我信这些事你该知道。”张意之淡淡地说。

    “你知道安王事变吗?”

    犹如惊天滚雷,青杉下意识捏紧了衣袖边口,他喉咙间毛边边的有些痒,不自禁清了一下喉咙:“您为什么?”

    您为什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些东西。

    “安王事变,安王真的造反了吗?”张意之思虑良久,还是问了出来,她的话隐没在车辙中,被碾压着被带动着滚滚向前。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她一直记得这句话,可由最开始的迷惑不解到恍然大悟,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现在她更需要一个佐证。

    “或者说,陆氏,真的牵扯在其中?”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青杉接过话,“我那时候尚未出生,所有听说是佘氏的藏书阁以及祖父的言传身教。”

    他称呼佘势深为祖父。可见关系之亲密。

    “安王集结了数十万的反贼大军,从东门打入皇城,喊着清君侧的口号,出其不意、直逼京都。仅仅用了三天就血洗了京城,很多有权势的大臣都被控制住,甚至不惜挟持女眷。”

    “佘氏远在南方,而张家主恰巧住在宫中讲学,张家家门紧闭,且有先皇赦令保护,为了顾及民心民意,安王没有过分难为这两家。”

    “城春草木深,血染墙瓦,哭声哀嚎。”

    张意之打了个颤,倒也不是害怕,只是身处其境,一想到权力争夺之间死伤的仍旧是百姓不免也觉得无奈又愤怒。

    “安王在宫门外喊话,要求陛下交出有孕的陆皇后,可不杀。”

    青杉顿了顿。

    “或许,陆氏清白,可形势容不得他清白,君臣之间的龌龊也容不得他活。而至于安王,筹谋十年,一朝身死,满府抄斩。”

    张意之也感觉到了心寒。

    “那时候,陆家得势,关关卡卡上都有陆家人加守,倘若陆家没有参合其中,不至于三日便可直逼帝都。”

    “可祖父说,从始至终,没有人见过陆相父出面,只在安王败露被斩首于午门之外那一日吊死在家中。被发现时,桌上有一封请罪书,只求,能给宫中陆皇后一条生路。”

    “同天,陆氏与安王府上上下下数百口人清府死在府中。”青杉声音放缓了一些。

    怀着身孕却遭如此事变,张意之沉默,很久没有说话。

    可是不仅如此,那天,与陆止晚一墙之隔,是最最疼爱她的兄长陆贺。

    万箭穿心,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却用身体死死挡住宫门,他知道,只要妹妹一踏出这道门,尽管只有一眼也足够万劫不复。于是他含着笑像是寻常时候哄她,断断续续说:“阿妹,一定要……”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忘了他们吧,忘了这些沾着血有罪的人,干干净净活下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陆止晚没有见到陆贺最后一面,却沾染了满手的鲜血,没有人知道那是谁的血。

    她卸去金钗,褪下高贵的皇后制服,披头散发,形容痴颠,她双手摊开,哭哭笑笑,踉踉跄跄,不知道是在问谁:“陆氏,有什么罪?”凄零之声,闻者撼动。

    那一段隐秘的过去,不会在史书中记载,也不为外人所知,就像是落进高墙里的雨点,砸进土里,再也没有人能够知道那是怎样一种绝望的心境,足够心死如灯灭,骄傲如陆止晚,在一夜之间疯得彻彻底底。

    陆家死绝了,陆皇后疯了,一个时代结束了。

    张意之松开了手心。

    她又问,只是这一次,她的声音又低下很多:“二十多年了啊……”

    “……”

    难怪那天,他会低语笑着自嘲着念那一句“君命臣死,父要子亡”。若他真的是……那个活下来的孩子,是陆氏肚子里的亲生血肉,又何止应该恨之入骨,亲不成亲,旧不成旧,先是谋逆大罪又是所谓天命指示,所有人都想叫他死。这句话如何不是在戳他的心窝子。

    “裴镜渊呢?”

    青杉一愣:“应当是在马车里……”

    张意之攥住了手里那张黄白签文,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底已经一片清明,那么沈晏清呢?他又是谁?她缓缓说道:“还要多盯紧殿下那边,一有情况记得马上跟我汇报。”

    “现在局势复杂,怕只怕张家会成为第二个陆家。”

    青杉心头一紧,立刻应道:“是。”

    “还有一事。”张意之要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却又有了一丝顾虑,终究还是没问出来,虽然她又明白,即使是问出来也只会换来沉默。

    故而摆摆手,叫青杉自己去了。

    青杉刚刚出去青蝉便转了转眼珠醒了过来,她缓缓揉了揉被压得发麻的脸,发现张意之已经醒了,便痴痴看着。

    张意之察觉到青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轻轻笑笑:“若是闷得慌,就去车梁子与青雀赶马吧。”

    小丫头疯狂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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