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动

    天黯如铅,雨意深浓,庭前阴风翻卷,折断刚生的新芽。

    玉溪台。

    少女襦裙素白无花,如墨青丝从肩头垂下,曼绕于桌案静置的纸笺旁。

    华臻拈起纸笺一角,轻拢灯烛,直至灰烬吞没最后一点墨香。

    侍女期晚快步走来,眼见信纸已悉数销毁,不禁松了口气,稳重道:“王姬,大王姬已过了回廊,快到了。”

    一直立在华臻身边的侍女苻笠闻言,立即将洗得泛白的披风往华臻肩上一放,小声咕哝,“不知今日是泼水还是鞭笞,王姬万不可将披风取下。”

    期晚不悦地瞥了她一眼,华臻并不在意,只是跟期晚对了个眼神,期晚便很快明白过来。

    大门被人风风火火地破开,四个侍女开道,华霜背后还跟了四个侍女。

    在尾的侍女将大门一关,立马跟上队伍。

    华臻拢紧披风,往前走了几步,随后恭敬行礼,唤了声姐姐。

    “姐姐找华臻有事么?”

    华霜往四处打量了一番,不屑的哼声自鼻腔发出,“你我姐妹一场,无事便不能来找你?”

    “自然是可,”华臻莹白的脸扯出讨好的一个笑,“华臻求之不得。姐姐请坐。”

    病秧子,晦气。

    华霜憋下心里的话,也懒得跟她多话,直道来意。

    “我不日便要嫁去楚国,王上让我亲选两个媵人,念在多年姐妹情分,我将你带去楚国享福,你可愿意?”

    华臻身形一顿,语气里沾了些惊恐,“姐姐,华臻自出生之后常居玉溪台,从未出过远门,我……我听说卫楚相距甚远……”

    “楚国乃卫国邻邦,哪里远?”华霜气极,“还是你也敢嘲我嫁去那弹丸小地?”

    “姐姐息怒。”华臻即刻又道,“我说错话了,是娘亲夙愿,叫华臻永居玉溪台,潦草一生,怎敢沾染姐姐洪福莹辉?”

    华霜朱唇微张,“你、你怎么敢……”

    华臻的娘便是个多年前被灭国的王姬,进卫王宫做了个小小的少使,生下华臻后不久便郁郁而终。

    华臻可是在讽刺她,就算做了楚王后,最终下场也跟她娘一般?

    “你是觉得我要走了,阖宫上下无人再来压制你,你便敢明里暗里折损我?”华霜怒极反笑,“崔尚!撕烂她这张不知天高地厚的嘴!”

    有人从身后蹬了华臻一脚,她顺势跪地,随即巴掌像惊雷一般袭来,华臻本就显病态的脸浮起鲜红的指印。

    “她什么时候哭着喊着求本王姬带她去楚国,什么时候就停。”华霜转身,绣着金丝线的裙尾渐渐离开华臻朦胧的视线。

    华霜走到门口时才察觉玉溪台路过零星几个婢女内侍,俱是偷摸往里张望,触及她的视线后很快缩了回去,不知将方才的场景看了多少。

    一个侍女战战兢兢走来:“王姬,奴婢知错。”

    她分明记得进来时关了门的,怎么门还开着?

    “回去再跟你算账!”

    眼见一行人离开了玉溪台一段距离,苻笠倾身而上,一脚踢翻那个叫崔尚的侍女。

    崔尚还不知发生了何事,被人从身后一擒,扼住了喉咙,她艰难地往身侧看去,看清人的模样后,急切道:“期晚姐姐,手下留情,我没用力打三王姬……”

    苻笠将华臻搂在怀里,朝她啐去:“呸!王姬半张脸都快肿了!期晚姐姐再用力些。”

    华臻利落地从地上站起,“放开吧。”

    崔尚得已自由呼吸,猛咳了几声,随后跪地伏身,“谢三王姬,奴婢不敢不敬,实乃迫于大王姬威严,还请三王姬允奴婢在玉溪台待够时辰,才好回高华台复命。”

    华臻拂上左脸的红肿,知晓她说的是真的,与前几次华霜留下的侍女的手劲对比,崔尚确实算得上是“不得已”。

    “抬头。”

    崔尚身子伏在地上,闻言抖着肩膀缓缓抬起脑袋,不知为何,三王姬给她一种怪异的感觉。

    好似一朵纯白无害的花苞,引人驻足倾身后,花苞绽开,跃出的是淬火毒箭。

    她看见华臻清明的双眼,与方才面对华霜的完全不同。

    “为何对我手下留情?”

    崔尚眼神闪躲,片刻后心一横,“奴婢不忍。”

    华臻抬眼望天,黑云滚滚,如墨苍穹像要随时泼墨而下。

    她的声线冷而清冽,“有的人手中一旦握了权力,便会不识天高。华霜如此,她的侍女亦是如此。”

    先王子息薄弱,王后所出王姬与王太子生来尊贵,受万人追捧,华霜在卫王宫中更是一手遮天,横行霸道,宫中王子王姬少,她自然首当其冲。

    连带着华霜假手他人代罚华臻时,她的侍女们也趾高气昂,傲于自己凌驾于一国王姬之上,不但完成了华霜的命令,也要将自己的一些郁气撒在她身上。

    “你是很好的人。”华臻俯身,将手搭在崔尚的肩上。

    --

    高华台。

    崔尚捂着湿衣蜷在房门外,透过雷轰暴雨声向里面道:“大王姬,是奴婢崔尚。”

    房门将将开了一个口便很快合上,随即传来嫌恶的声音。

    “你这副模样还想进门,就不怕污了王姬的眼,王姬让你只说那华臻如何了。”

    浊血混着衣裳边的雨珠一齐滴落进门缝处,崔尚小心回话:“奴婢将三王姬打得说不出话,最后还是她的侍女拿纸让她写下,愿随大王姬前去楚国。纸笺在此。”

    昏黄的灯光透过门缝照出来,崔尚察觉到一丝暖意,随后慌忙从里衣中掏出干爽的纸笺,只捏着一角将纸笺从狭小的窄缝中送进去。

    她好像听到华霜轻笑了声。

    “你走吧。”

    “喏。”

    崔尚回了房,有值夜的侍女正预备出门,见崔尚回来,开口道:“崔尚姐姐,你这是……”

    “雨来得急,我急着回来跟王姬复命。”

    侍女指着崔尚左袖口不断往下滴的血水,惊呼:“你受伤了?”

    崔尚拂上左臂,勉强一笑:“无碍,雨大天黑,我不小心摔进了石丛,擦破了而已。”

    侍女呼了口气,“那便好,我还以为……”

    她适时停住,朝四面张望,确定只有二人在场时才道:“我还以为是三王姬报复你。”

    “三王姬怎会……?”

    “是啊,三王姬那般鼠辈,怎会?”她凑崔尚近了些,“上月大王姬罚了三王姬几回,经手的都是东房的姐妹,她们回来时哪个不是身上带伤?问她们又不肯说,前几日东房失火,人都死完了,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大王姬平日里不过问咱们,但私下里都传遍了。谁被留在玉溪台谁倒霉!”随后她又不解呢喃,“按理说大王姬也该知道了,就应狠狠教训三王姬一顿,竟敢碰高华台的人。”

    崔尚一愣,手轻轻按上左臂,直到刺痛将她的思绪唤回。

    --

    翌日一早,雨后清新。清风伴着泥土气袭扰窗台。

    一只素手执着花勺伸出窗台,将清水顺着绿叶浇进盆中的土壤。

    期晚把手洗净,按上华臻的肩,轻声说:“王姬,王上传了口谕,三日后就要启程楚国。”

    “渊眠也来了信,她已安置好,等着咱们了。”

    华臻又浇了一勺水,期晚问:“王姬可是舍不得养了许久的花?奴婢在宫中也识得几个姐妹,可托她们偶尔前来照拂。”

    “这宫中我有什么可舍不得的?”华臻道,“我只是唏嘘,从前离宫仿若偷鸡摸狗,如今也可正大光明地从宫门出去了。”

    苻笠愤愤道:“从前大王姬视二王姬为眼中钉,没空来玉溪台,后来二王姬一走,她便常来我们这儿磋磨,是以对王姬之事多有阻碍,出宫也是难事了。”

    期晚眸带冷意,“大王姬骄纵跋扈,视世人之命皆如草芥,还妄想让王姬做她的媵人,也不瞧瞧卫国先前的气数自华彻继位后消耗了多少。她也不过是狐假虎威,如若靠山一倒,安知如何立身。”

    华臻眼皮未掀,不知在跟谁对话:“待我归来。”

    --

    楚国的迎亲仪仗盛大气派,给足了卫国大王姬脸面。

    卫王华彻亲送大王姬于王城外,更是无上荣光。华臻穿着金丝绣纹的红裳,静站在华霜身后,听着华彻情真意切的体己话。

    “今日寡人是代母后来送阿姊,母后卧病却心系阿姊,唯愿阿姊福乐安康,寡人也得已告慰父王。”

    华霜却眼眶发红,“阿姊知道王上有诸多不得已,不过一母同胞的情分阿姊始终难忘,今日我远嫁楚国,是想替阿弟挣一分助力。”

    不然她早已心属大司马之子,何须远赴楚国嫁个跟自己父王差不多年纪的人?

    华彻面上痛苦:“阿姊……都怪我……”

    宫人很快将华霜的行装置于马车上,华彻这才看了眼华臻,神色庄重:“你随阿姊去了楚国,定要事事以她为先,不可叫人欺负了她。”

    华臻清咳一声,柔柔道了句“喏”。

    “哐啷”几下。

    车马尾部的宫人散坐一地。

    几人随声看去,华霜拎着宽大的裙摆怒走过去,“今日是本王姬的大喜之日,谁在搅乱?”

    华彻给身侧的内侍递了个眼神,内侍前去查探,颤颤巍巍地从地下捡起个物什。

    他捧着东西呈到华彻面前,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华臻好奇地问:“公公,这是何物?”

    “回三王姬,此乃……此乃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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