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龟惊魂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蒙蒙亮,陆呈和兰樨早早起床收拾,今日是农历的八月十五,一家团圆的日子,每到这一天,他们四个人总会去山下逛一逛,赏灯会,参加村民们举办的祈福庙会。还会到山下的宋大娘家里坐一坐,这是前两年刚续下的习惯,说起宋大娘,其实原本只是盼盼与大娘的因缘,但宋大娘人善,再了解到他们的处境后,可怜他们四个孤苦,常常独自上山接济。渐渐的,也就成了他们四人与宋大娘结下因缘。

    经过简单的洗漱,两人在兰樨院门口前碰面。每次他们集体下山,都要巩固一遍封山大阵,虽然破落的自在门实在没有什么可以遭人惦记,但这是向来都不靠谱的师父李月白难得正色交待他们的事,如果不那么做的话,总让人觉得心里毛毛的。封山大阵,听起来气势颇足,其实只不过是检查八个方位的供器是否破损,决定进行修缮还是替换,大阵没有保护空落山的能力,只能起到空落山被袭自在门弟子能快速传送回来的作用罢了。

    将大阵八方检查一遍后,陆呈和兰樨返回自在门。陆呈去厨房做饭,顺带做一些路上吃的小食。兰樨则去负责叫醒两个孩子,盼盼的屋子在兰樨的院子里,兰樨却直接越过了自己的院子,朝隔一方池塘的朗辰屋子走去。清晨的雾气已经消散了不少,院子里的装饰都显现出来。一架搁着各式各样木质兵器的木架子,还有摆在院子中央的一方擂台,擂台两边还像模像样的摆放了制造气势的擂鼓,鲜红的鼓身氲了不少湿气,不少水珠沿着鼓身形成断续的细流。伸手扶向鼓皮,兰樨怀念地闭上眼睛,感受牛皮在自己手掌下的触感,皮质细腻又有韧性。多么健壮的一头牛啊,多么贵的两张牛皮。为了朗辰这小子的个人爱好,她和师兄辛苦下山一个月换到的十二颗灵石,有一半都给他换了这两面鼓。这也就算了,孩子个人爱好,孩子就是喜欢嘛!哪知道,真正的折磨在后面,“霸气英勇”的自在门三弟子大半夜不睡觉,挑起屋里的两根火烛吊在屋顶耷拉下来,一定要在擂台上大展身手。还吵闹着一定要让师兄和师姐给他在旁边敲鼓起势。那个时候,他七岁,盼盼两岁,不敲鼓,他哭,敲了鼓,盼盼哭。那真是不堪回首的半年,半年之后,朗辰没了爱在擂台上摆弄的乐趣,还几次央着师兄给他把擂台换成练武台,明明这两个东西耳朵功能都差不多,都可以让他尽情在上边打滚......兰樨即使闭上了眼睛,也熟练地摸到了摆在鼓边的鼓锤。朗辰自己是没了乐趣,但在这半年里,她和师兄可是真真切切学会了如何将鼓敲的声势震天,思及此,兰樨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眼睛平静无波,整个人神情肃穆庄严。

    忽的,她眸中精光一闪,手中鼓槌应声而落,“抨!”

    接着又是两声,“砰砰!”

    最后是兰樨仰着嗓子的一声大喊,“朗辰!你给我起床!”

    屋里传来熟悉的惨叫,“啊啊啊,师姐回来了。”

    多么动听的声音,兰樨愉悦地转身离开,离开之前顺势将摆在擂台右侧的一块竖起的木质牌子又朝地底下按了按。木质牌子上有两行字。

    两个风格秀美的黑字被红笔狂乱地一笔划去,顶替它的是三个字。

    能看出新写下这三个字的主人心情一定非常狂暴,因为字歪扭的不成一体,每一笔都落的狠,收的也狠,加上颜料也是红色,“练武台”被写出了刚吃完人还没吃饱的凶悍之感。

    噢,当然了,木板上的五个字,都是出自兰樨之手。

    兰樨来到盼盼屋门前,敲敲门,听见屋内传来响动,不多会儿,鞋都没来得及穿好的盼盼打开屋门,一手扶门一手揉着惺忪的眼睛对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师姐。”兰樨欣慰地立马蹲下身,将师妹抱在怀里揉了揉,嘴里迭声喊“师妹”,还一连亲了几口小姑娘的脸颊,惹得小姑娘痒得躲。

    “好师妹,收拾好了来吃饭。今天我们一起下山玩。”

    “好师姐。”盼盼脸上露出开心的神情,嘴上磕巴成了另一种意思,脸上立刻覆上一层自责与郁色。

    兰樨发现了,弯下腰捏捏小孩脸颊,用满含笑意的眼睛注视着盼盼,“盼盼说得对,盼盼的师姐不仅是好师姐,还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姐。”

    “嗯。”盼盼重重点头,脸上、眼睛有神彩炸开,让人看得心软软。

    回到前堂,陆呈还在厨房里忙活,桌上已经摆放了两道素青菜,兰樨朝厨房内探头看一眼,报告道,“师兄,我已经把师弟、师妹叫醒了。”陆呈在忙碌中回应她一声,“我知道了,最后一个汤马上好,你先去洗手。”

    “好师兄。”兰樨故意嗡着声音,将三个字憋在嗓子里,感受着嗓子里的振动,把自己逗笑了。

    “什么?”陆呈从厨房里探出脑袋。

    轻巧的摆摆手,兰樨的整张脸被窗外照进来的一小半阳光覆盖,她笑得无比灿烂,混着明显恶作剧成功后的得意,朗声回答陆呈,“没什么,我刚才在说,好的,师兄。”

    四个人都穿着一身青白色的门派道服,朴素的一件素青色外衫,没有多余装饰。少时,兰樨曾问李月白,为什么他穿一件白色衣裳,而她和师兄却穿青色衣裳?听罢,师父一脸高深莫测地直起腰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小小兰樨,神情背痛道,“徒弟,这你都不明白是为何吗?”

    “究竟是为何?”小兰樨仰着脑袋,急急追问,实在好奇的紧。

    见兰樨没有被轻易唬住,李月白装似不经意地转身,悄悄嘶出一口长气。却觉袖口一沉,他低下头,原来是脚边着急的兰樨在扒拉他,嘴里还在问,“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徒弟,”李月白头也不回地叫道,当然不是叫兰樨,而是在叫他的大徒弟,陆呈,声音虚弱,“快把你师妹拉走。”

    “是,师父。”比兰樨年长一岁的陆呈个头窜的快,已经比兰樨高出一个脑袋,他没有选择直接动手拽人,而是站在兰樨的一侧,唤她“师妹”同时张开了自己的手。

    兰樨果然放下了扯住师父的手,把右手放在了师兄手上,但左手还是紧紧扯住李月白的袖子,跟着师兄走了几步后将李月白的胳膊拽得向后伸直,宽大的袖摆扯成一面鼓胀的帆,李月白还是维持着回身的动作,似乎并不在意被扯的向后的手臂和袖子。

    令他破开心房的,是兰樨的又一句轻的再不能轻的一句问,“究竟是为什么呢?”

    良久,李月白终于有了动作,他抬起自己空着的的右手手臂,缓缓张开五指,没有朝着自己左手袖子方向去,而是缓缓覆盖在自己脸上,同时脖子缓缓下沉连带着腰背也耷拉了,加上他身形本就清瘦,看背影无比令人动容,“当然是因为我们太穷了,你们两个身上染了青色的衣裳能买我这身两件......呜,伤害了我,你满意了么。”

    兰樨松开他的袖子乖乖跟着师兄离开了,这也许就是沉默的回答了吧。衣服质量果然不太好,就这么一会儿,就被攥得皱皱巴巴,李月白赶紧停止假哭,两手把住袖口,努力的同时又在心里祈求着,希望一定能将褶皱全部展平。

    说是下了山就入人间,其实并不适用每个修仙门派。比如说自在门,下了空落山,加上带着两个小的,他们离最近的村子也要步行一个多时辰,好在两个小的每年下山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枯燥的赶路都让他们觉得新奇,除了对在空落山没有见到的一切充满好奇,连在空落山不常见的东西他们也问个没完。就像今天,陆呈,兰樨和盼盼走在前边,落在后边的朗辰突然怪笑着从后边赶上来,热情的向三人展示着手中刚抓到的长条。那是一条通体漆黑,在阳光下闪耀着七彩光芒的指粗小蛇,我们的朗辰,知道打蛇打七寸这句俗语,却并没有成功实践,他的手掌并起,像握把一样攥住了蛇的尾巴尖,黑蛇终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吐着信子回身要咬朗辰一口,被陆呈出手控制,他手中灵力翻涌,引着黑蛇从朗辰手中脱落,重新放回路边深处的灌丛中。而兰樨在看清朗辰手中是何物之后第一时间就捂住了盼盼的眼睛给她缓冲,好在盼盼不怕,把着她的手掌,在她的庇护下观察师兄手中的小蛇。

    “师兄,你怎么把我好不容易抓到的蛇给放走了?”朗辰目瞪口呆地看着师兄最后收式的动作,声音充满委屈。

    有的小孩挨打,是有理由的。兰樨满脑子都是这句话,平静的表情崩裂进度缓冲中,最终在陆呈看过来的视线安抚下保持住了最后一丝理智,她勉强地干笑道,“朗辰,你还是去师兄身边待着吧。”这样,我顺手就“碰”不到你了。

    朗辰本来还想争取自己自由行动的权利,结果脑袋抬到一半直接撞进师姐滋滋冒着火星子的双眼,立马噤了声,接连几步蹦到师兄身后藏好。

    等到四人一行来到清泉镇,却发现今年的十五,不像往年那般热闹。整条街上稀稀落落摆着几个摊子,不见往年街上热闹景象,看顾摊子的摊主不再大声叫卖,看到生人面孔不再热情招呼,反倒露出惊惧之态,有的还矮着身体朝摊子下躲。平日最热闹的这条中央大街,正被一层不祥的气氛所笼罩。

    陆呈和兰樨对视一眼,在视线中简单交流,兰樨点点头,陆呈默契脱离队伍。陆呈在离开之前拉着朗辰的后脖领让他靠近兰樨。朗辰毕竟是一个从修仙门派里长大的孩子,有着最起码的眼力劲,乖乖靠近师姐,转身朝正离开的师兄挥挥手,示意师兄放心,有他保护师姐和师妹。

    陆呈朝他点点头,示意他看见了,并给了他一个欣慰似的微笑。

    朗辰大受鼓舞,在自己胸前的小包袱里翻掏一阵,最终掏出了自己最趁手的宝剑,“威武大将军”,握在手里,雄赳赳,气昂昂,腰背挺得倍儿直。

    兰樨领着两个孩子,沿着熟悉的道路,敲响了村东一户民宅的木门。兰樨能听见院子里屋门打开又闭上的声音,能听见宋大娘走过来的步伐声。隔着一扇门,宋大娘压着声音问,“谁啊?是从空落山上来的吗?”

    “是啊,是我们。宋大娘,给我们开门。”朗辰抬手叫门,木门拍得砰砰响的声音在幽静的村庄里似乎传得更远了,兰樨注意到周围几座屋子的窗户被关的更紧了。

    “哎,真是你们,我就猜这个时候你们该来了。”蒙着蓝色头巾的宋大娘将木门拉开半扇,脸上惊喜的神色溢于言表,她将三人请到院里,自己则扶着木门左右巡了巡街道,问兰樨,“你们师兄陆呈呢?怎么他没有一起来?”

    兰樨帮她将木门关紧,并将门后的木栓也插结实,这才回头与大娘解释,“师兄也一起来了,但一路过来,察觉村里不太对劲,他去查了。”

    “唉!”宋大娘长叹一声,领着三人往屋子里走,“都怪老婆子不争气,要不是前段时间伤了腿,我一定要去山上告诉你们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来。”兰樨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宋大娘明显还没又恢复好的伤腿,此时宋大娘正被朗辰和盼盼一左一右扶着。

    兰樨帮宋大娘打开屋门,问大娘,“大娘,村子里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您跟我说说。”

    清泉镇,以村北一处清泉而闻名。可住在村里的老人们都更喜欢用“石龟岭”来称呼这座迎接他们出生,接纳他们死亡的村庄。不为其他,只为自他们出生起就陪伴着他们成长,散落在村庄各处形态不一的石龟们。传说在几百年前,是仙人降临到了这座村庄,制作了这些憨态可掬的石龟们,只要当村里有人遇到人力不可为的灾祸,夜里就会有一只石龟苏醒,一步一步爬到有灾祸气息人的家门口,为他驮走所有灾祸,在天亮之前,赶回自己驻守的位置,重新变回石龟。

    “从年初开始,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歪风邪气,村里的年轻人们都开始变得十分讨厌村里的石龟,不少人会趁着夜色,偷偷将家附近的石龟铲掉,铲不掉的就地摧毁,看着石龟们残破的身体,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只敢悄悄在私底下抱怨。在上个月,我们终于知道了年轻人们瞒着我们的原因,原来是城里租了我们村一半田地的陈老爷选了我们村北边的一处地方修宅子,他喜欢村外的那处清泉,不喜村里的石龟,年轻人都是被他府里的人煽动才作出这种傻事,可仙人怎么会轻易绕了他们?”

    “最先消失的是大牛,二牛,村长的两个儿子。村长刚开始不说实话,只管发动村里人寻找,可找了一天一夜,连兄弟俩的影子也没有看见。搜寻的范围越来越大,搜寻的队伍越来越多,可出去找的人越多,回来的人也就越少。在我们的逼问下,村长终于承认,大牛和二牛是趁夜里去破坏出村路上的石龟了,而那些没有回来的人,出村路上的石龟也确实都被破坏了。仙人这是在惩罚知恩不报的人,惩罚我们的村子。”

    听见宋大娘悲怆的声音,兰樨扭头问盼盼,“师妹,我们刚才来的那条路上,还有没有石龟?”

    盼盼点点头,朗辰自从进门之后就一直拿着木剑保持警戒的姿势对着门口,此时也回身证实盼盼的回答,“有的,是一只仰着头晒太阳,眯着眼睛笑的石龟。”

    “嗯,你们两个比师姐观察仔细。”兰樨肯定他们,同时注视着宋大娘,希望她放心,“您不用担心师兄,师兄很快就会回来的。”

    宋大娘摇摇头,眉头就没有松开的迹象,开口还没有说话就又对着自己的伤腿打了一下,兰樨连忙制住她的手,盼盼被吓了一跳,赶忙站起身贴近宋大娘,将她的手臂抱进怀里,一脸忧心关切。“都怪我啊,把你们卷了进来。兰樨你有所不知,刚开始我也有上山请你们来村里寻人的念头,可就在我准备上山的时候,审慎司派了两队和你们一样的仙门弟子。他们一队人穿金衣裳,一队人着银线勾勒的白衫,各个一身贵气容貌不凡,瞧着就十分厉害模样,可就是他们,也都有去无回了。”

    兰樨听着宋大娘的话,判断两队仙门弟子,应该是驻南方以财势威名的“天越门”叶家和如今执掌各宗修仙势力位居北斗的“朔阳宫”张家。

    “大娘,他们都失踪多久了?”兰樨问。

    “那些仙门弟子失踪得有六七天了,那些村里失踪的人,时间最长的也有八九天了。他们是不是都活不成了?”面对大娘的问话,兰樨有些不忍的别开视线,他们修仙的人,大多从十二三岁就习辟谷之术,在没有用水和吃食的情况下,比常人更能坚持。至于村子里那些失踪的人,大概率是凶多吉少了。

    “不行不行,你不能去了,刚才你还说陆呈马上就回来,等他回来,你们就赶紧离开这里。”见这么说兰樨并没有改变心意的意思,宋大娘紧抓着兰樨的手不放,不让她出门,“你听话在大娘家里呆一晚,明天早上我们再商量决定行吗?”盼盼无措地站在一旁看宋大娘拉扯师姐,瞧表情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大娘,你快帮我看看盼盼,她要哭了。”

    趁宋大娘转身查看的空档,兰樨抽出自己的手,以常人看不清的速度移到门口还打开了门,“哎,兰樨,你不能出去!”宋大娘着急的站起来,重心不稳,马上就要摔倒。一直观察着宋大娘和师姐的朗辰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了宋大娘,“宋大娘,您小心。”

    “哎呀,”宋大娘接连哀叹,推着朗辰的肩膀让朗辰劝劝兰樨,“辰小子,快劝劝你师姐,你师姐听你的话。”

    “师姐,”朗辰手里扶着宋大娘,他手里还攥着他的木头剑,他难得这么沉下声叫师姐,兰樨停下关门的动作,将快要关紧的门缝拉开半臂距离,听朗辰问她,“你和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兰樨的面目顿时无比温柔,她看看盼盼,又把视线落回朗辰身上,“保证在你们睡醒之前回来。”

    “我会好好保护师妹。”朗辰朝她扬起笑脸,稚嫩的面容,在兰樨不知道的时候悄悄长出了少年的担当。

    兰樨点点头,将门拉紧,复又很快推开,对上屋内三个人没有回神的视线,兰樨表情凝重,似乎想有重要的事交待,“朗辰,如果真有危险,一定要紧紧拉住盼盼的手。”就在朗辰以为师姐还会说一些什么悲壮话的时候,兰樨突然变了脸色,是平时作弄他时才有的表情,“因为可以让我和师兄快速传回来的保命符太贵了,我和师兄只能买得起一张,就给盼盼了哈。”

    说完,屋门砰的一声关紧。

    屋外传来的得意笑声与屋内朗辰愤怒的一声“师姐”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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