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 009
格里多斯把说好的笔和墨水送来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那天也是傍晚，橘枝正准备做晚饭。
经过好几天地练习现在她已经能生好火了，虽然菜做的一般，但回家之后就能立刻吃到晚饭的利威尔没有对她的厨艺提出意见。
虽说他本来就不太在意吃的。
“嘿——小橘子，你看。”格里多斯这次甚至连敲门的步骤都省了，直接就走进来打着招呼。
尽管被他吓了一跳，橘枝还是礼貌的问了好。
作为商会的大少爷，只要花钱格里多斯就能弄到很多好东西，所以毫无疑问他送的鹅毛笔和配套的墨水以及练习写字用的纸都是比较上等的。
但橘枝不懂这些。
两个世界发展的差别让她分辨不出拿到手的东西已经算是好货，不然她肯定不好意思那么干脆地收下。但正因为不懂，所以她收下了东西很高兴地道谢，满心地想着能让利威尔教她认字了。
而且她还很热心地让格里多斯留下来一起吃晚饭。
但格里多斯觉得两个人吃饭何必自己做，可以吃现成的，也好省去麻烦。
橘枝虽然不想让他破费，但很明显她根本推辞不过他。
所以最后她被兴致满满的青年给拉走了。
但借此橘枝这才知道原来地下街有酒馆，并且就在中央地区再往边上一点的地方。
而那附近正好有条地下河，河道横穿过将左右分为两个世界。
她所在的这边更黑更暗、地面满是污泥，人们宛如被光明背弃的鬼魅，哀叹痛苦；而那边光洁的石板路上一辆辆马车有序的行驶而过，穿着不同的人们很明显能看出来与这地下街显得格格不入。
她又将目光顺着那些商队马车后面的那条通往上面的阶梯看。
那长而弯曲的路啊，就像是从天堂垂落的不堪重负的蜘蛛丝。
“格里多斯先生，从那个楼梯上去能到地面吗？”
“能哦。”格里多斯回答间停下脚步等着身后早就停下好奇凝望的人，顺便又多给她说了些，“就是楼梯口一直都有人守着，因为地下街的人不被允许上去。但凡事有意外嘛，只要给够了钱就能去地面，不过如果上去之后被宪兵团的人查到没有地面居住权的话立刻就会被赶下来就是了。”
橘枝没说话。
格里多斯看她一眼，发现她像是在想事情。
便问：“在想什么？”
“嗯…？”橘枝这才回神，眨了眨眼道：“我是想，地上的居住权是不是很难拿到啊？”
“不是很难。”格里多斯竖起食指甩了甩，“是非常难，基本上没有人能够离开地下街去地上生活。”
橘枝有些郁闷。
她还希望能帮助利威尔先生去地上生活呢。
酒馆也不算是特别大。
几张木桌和木椅随意的摆放，墙壁上点燃的蜡烛在有人进门的瞬间扑闪了几下，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喝醉后划拳、讨论的人们有点吵，而空气中有股浓重的酒味，橘枝有些不习惯。
“哦，看看，是谁来了？”位于吧台后面的老板一眼看到格里多斯，并且亲切的调笑着，“我们蒙布里商会的格里多斯大少爷，听说你都到地下街有好几天了，还在想是不是我们招待不周才不来坐坐，结果这不就是来了嘛。”
“布莱顿，你可就别开玩笑了。”格里多斯领着橘枝走到吧台前，一边示意她坐一边把菜单递给她，“选你喜欢吃的吧。”
布莱顿这才发觉之前都被格里多斯挡住的橘枝，他看了眼后略有些惊讶，凑到格里多斯耳边小声道：“我记得你没有妹妹？哦对，你上次走之前不是说要回家相亲…难不成她是？”
“你别胡说哦。”格里多斯赶紧否认，双手举起一副生怕被揍的模样，“我们只是朋友，而且她是利威尔家的。”
布莱顿这才想起最近地下街的确有些流言说利威尔养了个女孩，还有人说女孩以后长大了会是他的妻子。
但他不信。
毕竟他跟利威尔也算是旧识，知道那个男人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哪怕就算真的收养了女孩，那绝对也不会是因为什么龌龊的心思。而且有次在他酒馆喝酒，有只不知道从哪儿跑来的猫抓脏了利威尔的衣服，就这样有洁癖的他也没生气，所以说这样的人总不会是坏的。
布莱顿不打算再多问，只是看向抱着菜单的橘枝。
不过她的确很漂亮，而且看起来好像还是…东洋人？
*
橘枝压根看不懂菜单，所以最后是格里多斯帮她点的餐。
酒馆的老板是个健谈的人，跟格里多斯聊了很多，橘枝全程就听着，偶尔对方问到的时候才会回答。
这顿饭吃的很轻松，虽然萦绕在鼻尖的酒味让她像是要醉了。
但让气氛出现转折的事情一下就出现了。
酒馆门口挂的迎客铃铛响起，布莱顿下意识看过去，见是熟人下意识就要打招呼，但看对方目光盯着自己面前的两人，瞬间也觉得事情有点不妙。
“格里多斯，我看你吃的好像很开心啊？”
脖子被手从后握住的瞬间，格里多斯仿佛从天灵盖下涌现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
他嘴里的面都还包着，转头一看利威尔帽檐下的脸跟个恶鬼似的。并且那双死鱼眼正恶狠狠的盯着他。
脑袋中瞬间警铃大作。
“…等等等等，我好像没做什么让你生气的事吧？”他瞪大着眼睛，下意识往后缩着身体。但眼见着利威尔神色没有一点缓和，他突然想起身旁的橘枝，连忙又道：“是因为我把小橘子带出来了吗？你担心她？但是你看我有好好把她带到酒馆…”
“你那是狗屎运。”利威尔打断他的话，目光又往嘴里咬着鸡腿也被整懵的橘枝看，“还有你觉得以你那连只狗都打不过的身手能保护谁？被人揍的时候还能有嘴求饶算你厉害。”
真被狗咬过·菜鸟身手·格里多斯：“……”
虽然但是，禁止戳痛处。
“我知道了。不管你要怎么揍我，但是先让我把东西吃完。”
认命的格里多斯这么说完后就开始使劲儿炫面。
利威尔松开抓着他脖子的手，有些嫌弃的用手帕擦了擦，这才又看向橘枝，“鸡腿好吃吗？”
橘枝下意识点头。
利威尔一瞅她那傻样，顿时觉得没话说。但最后听见门口又有脚步声的他一把扯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她的身上，随后坐在她身边。
然后发觉她还在看他，就不爽的啧了一声。
“好吃那还不多吃点，反正又不要你出钱。”
橘枝闻言立刻领会他话里“喜欢就多吃点”的意思，继续逮着鸡腿使劲啃。
等把自己手里的吃完之后，她从盘子里还剩下的几个鸡腿中拿起一个递给利威尔。
他一看她手全是油，没接，而且嫌弃的眼神都不用多说。
“吃不完了？”
橘枝摇摇头，“剩下这些本来就是想要留给你的啊。”
一旁的格里多斯也来插一嘴，“是哦。鸡腿一上来小橘子就问可不可以带走，她说要给你带回去。所以利威尔你看啊，小橘子吃好吃的都想着你呢，待会儿回去了你可别怪她啊？”
利威尔闻言接过了鸡腿，眼神却直勾勾的看着格里多斯。
“比起去怪没有保护自己意识的笨蛋，我会把拐走她的人揍一顿。因为这样更解气。”
毫无疑问，格里多斯明白那个该被揍一顿的人是他。
但他有点想不明白…利威尔这么紧张小橘子是为什么？诚然一个年幼又漂亮的女孩很容易受到别人的觊觎，但以他的身份一般还是不会有人想要来触霉头的。毕竟只要动点钱就能请动宪兵团，到时候惹到的麻烦可就不止一点儿。
但格里多斯没想到，一个能够卖出好价格的、漂亮的东洋女孩可是足够让人无视风险动心又行动起来的。
利威尔没揍格里多斯就带着橘枝走了。
先不说他大多时候都只是吓吓这个大少爷，少有真的动手。就今天这事儿他把人带出来吃顿饭其实也没什么大错，重点是这个心大的笨蛋没想过做好防护措施。
酒馆里面人多，并且不止是地下街里的人，更多的还是商队的雇员去喝上一杯。在这么多人的场合下把一个漂亮的东洋女孩带过去不相当于是给一些潜藏的人贩子过目吗？还顺带把“商品”都展示了一遍。
纵使地下街的人都不被地上那群贵族看进眼里，但其实地下街里还是时常会有孩子丢失。那些漂亮又年幼的孩子去哪儿呢？全都被人贩子送到猪猡们的手里换钱了。
利威尔就是明白这个问题，所以在回家的途中从别的人口中偶然听到格里多斯带着橘枝去了酒馆才会急匆匆赶过去。
就怕两人回程的时候会出现问题。
“利威尔先生…？”
穿着利威尔披风带着兜帽遮住了脸的橘枝看走在身前的人一言不发脸色也不好看，知道他应该是在生气，便试探性的喊了一声。
“…有话就说。”
“对不起，我不该随便跟格里多斯先生出去。”
“你觉得问题是这个吗？”利威尔停下脚步。
他回头看着因为自己的话露出迷茫神色的橘枝，最后摸出自己的随身匕首来拉刀出鞘。
冷白的刀刃被举到她的眼前，而他又把她的兜帽取下，让她的模样暴露、映在刀刃上。
橘枝清楚看到刀刃上自己的模样，黑发黑眼，跟曾经没有任何的不一样。
但就是这不变的模样，是悬在她头顶的刀。
利威尔语气平静，将潜在的危险告诉她，“地下街很乱很危险，所以我让你训练好保护自己。但你真正防的不是那些街边随便看两眼都可能不爽叫嚣着要揍你的小喽啰，你需要提防的是被你稀有的血统和模样吸引而来的家伙，他们是真正不择手段的人，只要你的存在对他们有用、只要你能让他们换到大笔的钱，他们没有什么不能做的。”
归刀入鞘的声音像是在橘枝脑中炸开。
她如同听了一场空一般，神情有些木楞。
但利威尔知道她肯定听进了自己的话，“所以问题不是在你跟格里多斯出门，而是在你没有足够的实力能够保护自己却又没有做好防护的情况下跟他出门。”
橘枝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她以前从没想过自己有天出门都需要提防很多人，这种感觉让她很难受，但却没有办法。
她没办法改变这些，所以只能让自己改变。
改变自己简单的思维方式。
*
直到回家后橘枝也还有些闷闷不乐。
利威尔知道她为什么，但什么也没多说，只是看到了放在桌上的笔墨，便让她过去开始学字。
其实他定好每天回来之后的晚饭时间前就是陪她训练的时间，但今天看她的状况也知道训练只能浪费时间，那不如挑她会觉得有趣的事情来做。
橘枝的确是在一听见学字后就变得很高兴起来。
她眼睛亮亮的，一扫之前的郁闷，一副小孩子见到糖的样子，“利威尔先生，我准备好啦。”
从头开始学一门陌生的文字是场挑战，虽说橘枝以前在学校的文化课也算是不错，但学习这个世界的文字对她来说还是有点难。
利威尔是用母亲留给他的那本历史书作为教材来教橘枝，并且他很直接就从第一个字开始教她认。
但橘枝想最先学他的名字，“利威尔先生，你先把你的名字怎么写的教给我吧？”
她把笔和墨水推过去，一副很期待的模样。
若是写别的字利威尔一定不会动手，因为他虽然认字，实际上字却写的很丑。
但名字不一样，这三个由母亲赋予了意义的字他小时候不止一次照着母亲写下的来练习，就在母亲出门工作时。而且没有笔和墨水也无所谓，他会用木头燃烧过后剩下的碳心在地上练习。
所以哪怕所有的字他都写不好，唯独母亲给他取的名字不会。
利威尔的字如同他这个人一样，锋利如刀，但字拐弯有弧度的地方也像是他藏在内里的温柔，很不经意。
橘枝将写有利威尔名字的那张纸举起来看，似是打量似是思考着什么，最后她问：“我能把这个收起来吗？”
利威尔不懂她收起来做什么，但还是同意。
橘枝开心的把纸折起来。
一边折还一边道：“利威尔先生很厉害，总是冷静沉稳的样子。我觉得待在你的身边很安心。其实说实话没有利威尔先生在的时候总觉得有点紧张，所以我想把这个名字当做护身符带在身上。”
橘枝没说假话。
利威尔是她来到异世后遇到的第一个、也或许会是最好的那个人。他愿意收留来路不明的她，愿意给她买衣服、床和柜子，还愿意包容不想用刀攻击人的软弱的她。
她从来都不强大，哪怕是进入高专成为咒术师后也仍旧会在某个午夜醒来后察觉到那一点慢慢积累起来的负面情绪。可第二天只要再看见大家、看见五条老师，她就又能安心下来。
而在这异世，能让她安心下来的就是利威尔。
橘枝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弱小，相反她觉得知道自己弱小的人才能够继续变得更强，所以她将自己这些天来的内心情绪都直白的告诉了利威尔。
她私心想要在他身上寻找安全感，哪怕这个想法只会给他增添负担。但她需要让自己惴惴不安的心有个能够停泊的地方。
把那张纸折起来收好后，橘枝又拿过笔，在纸上用日文写下了她的名字。
“这是我的名字。”她将那张纸推到利威尔的面前。
她知道利威尔很累。
每天总是早出晚归忙于生计，回家还要照顾她这个只会添麻烦的笨蛋、给她训练又教她认字。虽说没有她的话他肯定能够过的更轻松，但就私心来说她不能离开他。
因为离开他之后她将没有去处。
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只会给他添麻烦，但他愿意留下她这个麻烦，那她也希望自己能够尽到哪怕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也好。
橘枝久久的看着利威尔，而他也等着她的下文。
“我不是个能让人感到安心的人。我也很笨，经常给利威尔先生你添麻烦。但是哪怕只有一秒，如果你在想到我的时候能够觉得开心或者心情放松一点的话，那就再好不过啦。”
她弯起眼睛，仿佛将星星藏在眼瞳深处。
“所以交换名字，让我们成为能够让彼此依靠的家人吧。”
人是独居就会孤独的生物，所以才会趋光。
但其实，每个人都能成为别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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